第8章 浮夢

浮夢

恰空舞曲被稱為“小提琴音樂的聖經”,也有人說是巴赫最難的小提琴曲。

田知意曾苦練過恰空舞曲,也有過能流暢演奏的時候。

只是現在……恐怕不行了。

她垂下眼,輕聲問聞漫:“為什麽想聽恰空舞曲?”

據他之前分享的歌單,不難判斷他對古典音樂是有自己的偏好和理解的,但她不想聞漫在考驗她。

這會讓她難受。

“唔……”聞漫想了想,“因為據說這是福爾摩斯喜歡的曲子。”

“福爾摩斯……?”田知意沒想到他會這麽回答,“真是個令人意外的名字。”

“是個……挺有名的偵探。”

“我知道。”田知意被他的猶豫逗笑了,“我看過《名偵探柯南》。”

《神探夏洛克》好像也火過一陣,但她沒看過。

“啊,對,柯南。很多人是因為《名偵探柯南》知道福爾摩斯的。”

“那你呢?”田知意看着聞漫,目光探究。

聞漫微微別開眼:“我……不是。小學的時候有篇課文是《血字的研究》的節選,就是華生醫生認識福爾摩斯那段。”

“這麽說……我有點印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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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福爾摩斯握個手就知道華生是軍醫的經典橋段。

田知意兀自想着,依舊盯着聞漫:“書裏寫了他喜歡恰空舞曲嗎?”

“書中提到福爾摩斯認可德國音樂,也會為醫生演奏門德爾松的短歌,結合‘有時琴聲高亢而憂郁,有時又古怪而歡暢’的表述,就有人推測那可能是恰空舞曲。”

田知意點點頭。

确實很符合對恰空舞曲的形容。

“你聽過恰空舞曲嗎?”田知意又問。

“在網上搜過。”

“感覺如何?”

“感覺是天才會喜歡的音樂。”

……天才嗎?

田知意抿了抿唇,眉眼彎彎綻開抹淺淺的笑意:“給我些時間……重新練練。”

“好。”

聞漫笑着應了。他擡手看了眼腕上的表:“已經這個點了。我想去吃點東西,一起來嗎?”

“我……”田知意想說自己吃過了,可靜下來想想,才意識到中午因為胃口太差并沒有吃什麽。

“……也好。”她将拒絕的話吞下肚,“但我要先回去把琴收起來。”

“我也有東西要拿。”

暖橙色的陽光籠罩了整片街心公園,天地間滿是溶溶的暖意。

他倆一前一後沉默地走着,耳畔唯有風聲飒飒,似是花與葉的呢喃。

田知意剛收好琴,就聽到“篤篤篤”的敲門聲。

……聞漫居然這麽快就來了。

她對着鏡子理了理頭發,不太滿意。松開發圈迅速重新攏了個馬尾,這才打開門:“來啦。”

聞漫手裏提着一只粉色抽繩袋:“這個給你。”

……這就是他說的要拿的東西嗎?

田知意雙手接過,打開發現裏面是只樹脂做的蕩秋千的小兔子,秋千繩是麻繩搓的,很有質感。

她将小兔子翻過來,發現秋千下刻着一行小字:

【夢想旅行家:帶着夢想出發,夢想會開出最絢爛的花】

常見的小雞湯,意外地很暖心。

“可可愛愛。”田知意握着小兔子揣進兜裏,“你挑的?”

聞漫點頭:“昨天晚上逛街的時候順手買的。”

“謝謝。”她禮貌地道謝,轉念意識到不對,“昨晚?那考試……”

“在今早啊。”聞漫輕輕松松地答。

他們邊下樓邊聊。

“今早就要考試了,昨晚不用複習嗎?”

“可能會有人在晚上複習,但我想出去逛逛。”

他們剛好走到樓層的拐角,田知意在前,聞漫在後。她仰着頭看着上層的他,滿臉的不可置信:“為什麽?”

“我家裏從小教我:大考大玩,小考小玩。”

“不考的時候呢?”

“用功啊。”

田知意覺得有理,又問:“不怕沒考好嗎?”

“沒考好的話……就參加高考咯。”

田知意只點點頭,沒再說話。

她默默地走在前面,聞漫的舉重若輕讓她有些恍惚。

……他怎麽可以有那麽好的心态?

她私心覺得這樣的輕松并不妥當,可他的言辭又十分理智,聽起來也很合理。

許是有能力依傍,故而充滿底氣。

他們住的位置屬于城鄉接合部的拆遷地段,沿街遍是一樓營業門面與二三樓天地房相結合的配置,別說商場商綜體,就是正經飯店也難尋。

貿然踏入,田知意有種時空錯踏的感覺。

……似乎是年代電視劇裏才會有的場景。

所幸,不适應只是暫時的,她逐漸在這樣的環境裏尋覓出些許人情味來。

周圍的建築乍一看都是兩三層,細看下來卻各有各的不同。有的外牆貼着全白大方片瓷磚,在一樓做了落地窗和玻璃門。門上的春聯被風吹日曬了大半年,紅色的紙斑斑駁駁,被風揭去一角,搖搖的像是舊時的幡旗。

有的房由紅色的磚砌成,在整條街的建築裏最是打眼,田知意路過了都要回頭再瞅上兩眼,看着那整整齊齊方方正正的一座,只覺得通體舒暢。

……真是強迫症患者的福音。

最尋常的是灰色的水泥牆建築,寬敞的門口停着輛充着電的墨祿色電動三輪車,背靠着卷簾門上卷的大門。幾個人搬了張矮竹桌和幾張竹椅,在沒有生意的午後熱熱鬧鬧地打牌,引得邊上的鄰裏圍過去觀看。

聞漫走到一座貼着暗紅瓷磚的房前。

這家的一樓也是做的卷簾門,裏面隔了一間做了個取菜窗口的廚房。廚房外擺了四五張桌子和一條供茶水的長案。店外沒有招牌也沒有黑板,兩個系着圍裙的阿姨坐在門邊的長椅上嗑瓜子,見他倆過來,忙起聲招呼:“來吃飯啊?”

連口的口音很重,田知意聽不明白,沒有搭話。

聞漫轉頭看向田知意:“這家我吃過,味道不錯,可以嗎?”

田知意本沒打算吃多少,也無所謂好壞,只點點頭。

阿姨很快欣喜起來,一個起身鑽進了廚房,另一個招呼他們進屋坐,遞上了張塑封過的、有些油膩膩的菜單。

聞漫點了道爆炒腰花,将菜單遞給田知意。

田知意瞅了瞅,要了盤番茄炒蛋。

“會不會不夠?”聞漫問,“我沒有吃午飯,等下打算随便吃點什麽就去上晚自習了,你還打算吃晚飯嗎?”

按照合約,今晚有晚自習,樓長應該要為田知意準備晚飯。

父親已經說過讓她自己對接樓長了,不妨今晚試試讓樓長不要備她的餐。

想到這裏,田知意将菜單推回給聞漫:“我也不吃晚飯了,你看着加菜吧。”

聞漫加了份魚湯。

……一份湯而已,能多到哪裏去嗎?

不過既然是聞漫的決定,那應該有他的理由。

田知意不喜歡教人做事,只低頭給樓長發消息。

【kaamos:褚阿姨,今晚不用準備我的晚飯了,謝謝。】

手機熄屏的瞬間又再度亮起,提醒她有微信消息。

【樓長:好的。】

田知意繼續給她發消息。

【kaamos:褚阿姨,以後費用之類的事直接找我就好,我爸媽有些忙,讓我自理。】

過了兩分鐘,樓長回了個“好”。

看到樓長回複,她才重新放下手機。

有的成年人會故意看漏消息,還是分開發送比較穩妥。

就在她發消息的功夫,菜已經上桌了。

最先端上來的是最後點的魚湯。直徑二十多公分的鐵鍋架在便攜式煤氣竈上端了上來,魚沉在奶白色的湯汁下,鍋的邊沿貼着切得極薄的白蘿蔔片,白色的豆腐塊随着湯水翻滾浮浮沉沉。

“都是熟的,趁燙吃。”阿姨招呼道。

聞漫為田知意翻譯了這句話,又替她盛了碗湯:“只要湯還是也要些配菜?”

“就湯吧。”田知意想了想,“加點豆腐也可以。”

聞漫把碗遞給她,又用方言跟店裏的阿姨說了些什麽。

阿姨心領神會,不多時給他端來一疊辣椒醬。

田知意猜到了七八分,但還是忍不住問:“你剛剛說了什麽?”

“我問阿姨有沒有辣醬,阿姨說是她家自己拌的,我說好。”

“好吃嗎?”

“現剁的辣椒,很香。”

田知意不吃辣,也不懂辣醬的好壞,只看着聞漫喝完湯後,從鍋裏夾出好大一塊雪白的魚肉。筷子夾在魚肉的正中,他将兩頭分別蘸入辣醬中,輕輕點了點,這才準備齊全似的送入口中,滿臉餍足得仿佛在品嘗人間至味。

“要試試嗎?”聞漫把辣醬碟子往田知意面前推了推。

“我不行的。”田知意搖搖頭。

“不算辣,倒是有點鹹。”

田知意并不很信他。

吃辣的人總會說不辣,并且試着舉出別的味道來證明自己的結論,試圖拖人下水。

……不過也沒人規定怕辣的人一定不能吃辣。

田知意心思一動,打算嘗試這件危險的事。

她學着聞漫的模樣,取了一塊魚肉,但只謹慎地蘸了一點。

即便如此,醬料入口的瞬間,如星火燎原般最先點燃了她的舌頭,緊接着是整個口腔,然後順着喉嚨直下,嗆得她忍不住大咳起來,慌亂地找紙抹了抹眼鏡和鼻子,又将手邊的大麥茶一飲而盡。

太狼狽了。她想着。

舌尖還殘存着麻酥酥的感覺,痛感還未完全消除,心裏的郁結卻仿佛被熱浪灼開,随眼淚流盡。

她怔怔撫着發燙的臉,察覺到空而澄澈的內心,忍不住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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