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夢成
夢成
風在耳邊呼嘯,電動車在田間的水泥路上疾馳,無盡的田野如畫卷在兩邊鋪展開,田知意坐在後座,雙手緊緊抓着聞漫的外套口袋,生怕掉下去。
她聽到聞漫在前面問了句什麽,但風太大,她半個字也聽不清,只能大聲回問他:“什麽?”
聞漫提高聲音重複了遍,依舊被風聲吞了個幹淨。
他聽到田知意的聲音斷斷續續地從後面傳來:“聽……不清……”
聞漫無法,只得降了速度停在路邊,回頭解釋:“我是問你冷不冷。”
田知意愣了愣,像是被風吹迷糊了,好一會兒才慢慢松開拽着口袋的雙手。
手背冰涼,關節活動時隐約有刺痛感,似乎是被凍麻木了。
“冷的。”田知意來回搓了搓手,“出來時沒想到戴副手套。”
“冷的話就把手插在我的口袋裏。”聞漫說着,重新調整坐姿。
田知意有那麽一瞬間的不知所措。
……雙手插口袋的話,不就是抱住他了嗎?
她的臉點着了似的發起燙來。
許是猶豫了太久,她聽到聞漫的提醒:“準備好哦,我要開動了。”
“哦好、好。”田知意磕磕絆絆地應下,摸索着去找他的口袋。
簡直奇了,剛剛還觸手可及的口袋,此時像是藏起來似的,怎麽也找尋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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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知意愈發慌張,雙手不知該往哪兒放似的摸索起來。
……在哪兒?在哪兒?明明剛剛還能找到的。
突然,她的右手感覺一熱,随後便不得動彈。田知意一愣,發現是聞漫伸手握住了她的右手。
……這是要做什麽!
她還沒來得及發問,只聽聞漫啞着嗓子嘆息:“你摸得我癢死了。”
田知意的臉更紅了,下意識地要抽手回縮。
聞漫卻握住不放,幫她把手塞進口袋裏:“在這裏,找到了嗎?”
就在她右手入袋的那刻,左手也奇跡般地找到了位置,溫暖的感覺從指尖漫上心頭,田知意帶着羞怯,将雙臂摟緊了幾分。
“抱緊咯。”聞漫笑着提醒她,“這次真要加速了。”
鄉村的路平順無人,聞漫越開越快。
田知意抱着他,下意識地頭一垂,臉頰便貼到了他的背上。
平日裏聞漫看起來瘦,背部卻很寬闊。
田知意顫了顫,心裏觸電般麻麻的。
……好有安全感。
她将頭縮了縮,又怕因為她的動作再被聞漫吐槽癢,最終反倒将臉貼得更緊了些。
鎮上的驿站不遠,沒多久就到了。
聞漫把車挺穩,田知意從車上下來。
他把車停在了驿站不遠處的電線杆前,沒有鎖,田知意就站在原地幫他看着車。
聞漫事先将取件碼發給了驿站,在驿站工作的大叔已經把做了消殺的快遞放到了外面的桌子上,人坐在驿站裏跟聞漫打招呼:“來啦。”
聞漫眉眼彎彎地對他笑笑:“謝謝大叔。這兩天快遞多嗎?”
“多哦,都是過年沒送的堆到現在一起到了。”大叔看了眼手機,“又有人要來取件了,你們沒事就快走吧,現在不讓多接觸。”
快遞有兩個盒子,一長一扁。長的快遞是打印機,扁的那個應該是田知意的平板。
田知意擔心打印機太重,想要去把自己的那個快遞拿了,好減輕聞漫的負擔。一扭頭又覺得人不能離開車,反複踟蹰間只見聞漫捧着兩個快遞來了。
“重嗎?”田知意趕忙問。
“不重。”聞漫晃了晃打印機,“小打印機而已。”
田知意稍稍放下心,見聞漫掏開車後備箱的鑰匙,便主動伸過手:“我來拿吧。”
聞漫看了她一眼,托着打印機盒示意她:“你拿你那個快遞就好。”
“那打印機呢?”田知意取了平板,終究不太放心他,“一起給我吧,反正不重。”
“沒關系的。”聞漫把快遞塞到腋下夾住,用左手托着了點,右手找到鑰匙開了後備箱。
他捧着打印機在後備箱前比劃了好幾次,發現無論哪個角度都放不進去。
田知意看得着急:“要不把我的快遞放裏面,打印機我坐後面抱着。”
“那多難受。”聞漫拒絕了她的提議。
沉思了片刻,聞漫向她伸出手:“先放你的那個。”
田知意不明所以,但還是照做了:“放了我的不是更放不下了嗎?”
“山人自有妙計。”聞漫把田知意的快遞放進後備箱裏,關上鎖好後,把打印機快遞擱在了電動車前梁上。
“不會掉嗎?”田知意不放心。
“開得穩點不會有問題,只是這樣就不能随便停車了。”聞漫有些可惜,“本來還打算帶你在鎮上稍微走走的。”
田知意雖然很想在鎮上逛逛,但也知道正事重要:“還是趕緊回家吧,明天就要上課了,還有很多東西要準備。”
“也對。”聞漫禮貌地請她上車,‘“我們回去吧。”
不知是返回時心境産生了變化,還是午後的陽光照得人微醺,田知意一如來時那樣抱着聞漫,卻一掃此前的尴尬,只覺心裏溫和平靜。
聞漫似乎也不着急,減了速度晃蕩在鄉野的路上,有時候還與她聊聊天。
車速慢下來後,他的聲音清晰不少,但依舊有些斷斷續續,田知意要更專心聽,反而貼他貼得更緊。
“你知道現在是什麽時辰嗎?”
田知意聽到聞漫這麽問。
“時辰?”田知意想了想,“那我首先要知道現在是幾點啊。”
“兩點多吧,但肯定不到三點。”
“那是……”田知意在心裏排了遍地支,“未時吧。”
她學過《孔雀東南飛》,裏面有句“寂寂人定初”,老師借着解釋“人定”的機會帶他們複習了一遍十二時辰,算作文學常識,因此記得格外清楚。
“Bingo!”聞漫見她答得順利,又繼續問她,“你知道‘未’是什麽意思嗎?”
“未……沒有的意思吧。”
她知道未還有一些別的意思,甚至還有通假的用法,不過現在不太方便展開,不然她定要讓聞漫好好見識文科生的實力。
“我是說你覺得‘未’像什麽?”
“啊?”
“你看像不像那棵樹。”聞漫慢慢挺穩車,指着遠方。
田知意趴在他肩頭,順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見一棵光禿禿的樹,枝條都垂了下來,看起來怪沒生機的樣子。
“有點……”她細細地琢磨了一陣,又在掌心寫了寫“未”字,越看越覺得有道理,“像的,越看越像。”
她的胳膊壓在聞漫的肩頭,差點就要環抱上,但她的注意力全在對話上,渾然未覺。
聞漫順勢将她的手拉下來,在她的掌心慢慢地畫上“未”字的甲骨文的模樣:“兩橫彎着朝上,撇捺是彎着朝下的,像不像棵枝條發達的樹?”
田知意看了看掌心,又望了望樹:“那這麽說未的意思還挺好的?樹的枝條那麽多,那為什麽會變成沒有的意思?”
“不是哦,未是樹老掉的樣子。”聞漫解釋,“古人認為一棵樹一旦枝葉繁盛就老了,也有說法:‘木生於亥。壯於卯。死於未。’”
“竟然是這樣。”田知意突然覺得有些悲涼。
沒想到一棵樹繁盛的時候竟然是老得快要死了,越想越覺得悲傷。
“盛極而衰,否極泰來都是自然現象。”聞漫重新握上車把手,“看到那棵樹有感而發的罷了。”
“原來如此。”
田知意擡起胳膊這才驚覺她已然挂在他身上。她像是觸了電般重重地落回到座椅上,反倒把聞漫吓一跳:“怎麽了?”
“沒什麽。”田知意不知如何作答,值得含糊其辭,滿心裏都是她剛才的姿态。
未免……也太大膽了。
要是被別人看到了會怎麽想?就算沒人看到,聞漫注意到了又會怎麽想呢?
田知意一時間又害怕又期待,像個偷用了大人化妝品的孩子,害怕家長看到了責怪,又暗自希冀家長看到了能贊她一句好看。
她不想聞漫覺得她輕浮,但又希望聞漫能回應她的期待。
……或許他早就發現了她的心思。
畢竟她的心思是那樣做作的隐秘,在環抱住他的時候,在看車和取快遞的猶豫間,緊張和別扭像是雪地裏的馬腳一樣,輕易就能教人看出一樣。
他是那樣敏銳的人,又是不會教人尴尬的性子,自然要用難以點破的方式來保全她的面子。
比如,借一棵樹告訴她,她的感情藏在暗處是最好的,一旦大白于天下,離死期也就不遠了。
這個念頭一旦起了,就像是生了根的野草,再也停不下了。
田知意低下頭,越想越覺得合理,連血色都從臉上褪去了,顯出了不合時宜的冰冷與蒼白。
我該……怎麽辦?
要把抱着他的手收回來嗎,還是就保持現狀硬着頭皮裝下去?
這兩個問題她反反複複地想,卻想不出半點結果。
苦惱像是牆角的藤蔓,在她陰郁的心緒上亂爬。
“知意,你想不想到別處看看?”
聞漫突然的出聲,讓田知意被打斷施法似的一頓:“什麽?”
“等下放了東西帶你去村西頭逛逛。”
他轉頭看着她笑。
像是黑夜裏燃起的火焰,熊熊的烈焰将繁雜的思緒一把焚盡。
田知意突然覺得此前的糾結都失去了意義。
她現在……只想和他呆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