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夢成
夢成
到家後,聞漫把車停在圍牆外,抱着快遞進了門。田知意在外面邊看車邊等他。
期盼在等待中趨于平靜,如影随形的隐憂重新浮上心頭。
院子裏有些吵鬧,是章成絹和聞漫在交流。
田知意聽不懂也聽不清,疑心他們發生了争執。
她往門口望去,大門只開了一半,關着的半邊阻擋了她的視線。
有個風吹草動都能讓她心中憂慮更甚。
明天就要開始上網課了,今天該做的是收心。
就算章成絹不同意他們出去玩也是正常的,只希望章成絹不要覺得是她帶壞了聞漫。
田知意垂下頭,有些灰心地想。
沒過多久,聞漫出來了。他神色如常,看不出剛發生了什麽。
田知意忍不住問:“阿姨怎麽說?”
“我媽說晚飯還有一會兒,讓我們注意安全。”
田知意疑心他報喜不報憂,只盯着他看。
“怎麽了?”聞漫覺得她眼神奇怪,笑着問,“有什麽事嗎?”
田知意心口有些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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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說不清內心憋悶的思緒,沉默片刻後,悶悶地說:“走吧。”
太陽在西偏,他們也在往西走。
夕陽橘色拖尾的餘晖灑落在田知意發梢,她看着聞漫的背影,感覺他們像是在追趕落日。
聞漫開了很久,最後在一條河前停住了:“下來走走吧?”
河岸邊有道長長的土坡,像農田一樣劃出了田壟,種滿了田知意叫不出名的菜。
土坡近水處長滿了茂密的蘆葦,叢叢的像是風中搖曳的鳳尾。
田知意看着河水,愣愣的,不走也不說話。
聞漫已經走到土坡的壟上,向她招手:“過來這邊。”
田知意看着窄窄的田壟,小心翼翼地伸腿。
晴天的土壤松軟得剛剛好,能夠溫柔地襯托住雙腳,又不至于教人深陷進去。
聞漫在前頭等她,帶着田知意找了塊空地坐下。
傍晚的風柔柔地拂過田知意的頭發,她聽到聞漫在她耳邊輕聲問:“你有什麽心事嗎?”
田知意低下頭,抿了抿唇,才小聲嘀咕了一句:“我們不該出來的。”
“這裏不好嗎?”聞漫問。
“這裏很好。”田知意将頭埋得更深,“我只是覺得我這樣……不好。”
一切都太舒适了,不像是她輕易就能得到的。
“噓。”聞漫壓低聲音,“你聽——”
田知意不明所以,但還是擡起了頭。
很快,她明白了聞漫的用意。
她聽到風穿過蘆葦發出的沙沙聲,聽到有一搭沒一搭的流水聲,聽到飛鳥扇動翅膀飛快地掠過,聽到他在她耳邊低語:
“你很好。”
田知意一驚,心底像是被羽毛尖快速地撩過,癢癢的感覺讓她反彈似的站了起來。
她忘了自己還在坡上,猛地一站起很快失了重心。
聞漫眼疾手快地拽住她,在她栽下去前堪堪抱住了她。
四目相對,田知意的腦袋“嗡”地一聲。
聞漫也愣住了,小心地松手:“我也是一時着急。”
“我知道。”
田知意揉揉肩膀。
剛剛聞漫急着拉住她,使了些硬拽的力,現在回過神來,直感到隐隐的疼。
“要緊嗎?疼得厲害嗎?”聞漫想看看她的傷。
田知意活動了下肩膀:“沒事,沒事。”
她看向岸上的車:“不早了,走吧。”
似乎考慮到她剛剛受傷,聞漫騎得格外得穩。
田知意輕輕貼靠着他的背,側臉看着路邊的田野。
這幾日陸陸續續已經有人家開始了春耕,地裏大棚的塑料布在風中發出“嘩啦嘩啦”地響,要不是用框架固定住了,只怕是要被吹翻。
她的心緒也如這塑料布般,堪堪被理智撐住,在情感的風波裏飄搖。
今晚注定是個不眠之夜。
到家後,聞漫把快遞搬上樓,打算把打印機裝在二樓的堂屋裏。
田知意坐在一樓陪曬太陽的章成絹聊天。
經過幾天的加工,章成絹為她鈎的鞋已經有模有樣了,正對着陽光把鞋底和鞋身縫合上。
她選的毛線顏色是時下流行的莫蘭迪色,溫暖的大地棕配上流花白紋樣,看起來柔和又典雅。
“聽說現在小姑娘都喜歡這種低調的。”
章成絹收了線,繞着針頭纏了好幾圈,抽針時一把扯斷線,打了個精巧的結。
她把鞋遞給田知意:“試試合腳不?”
雖然是鈎針鞋,卻意外挺括,不像針織毛衣那樣軟塌塌的。田知意拿到手上才發現裏面縫了層加絨的內裏。
整雙鞋輕便又暖和,穿在腳上連路都願意多走兩步。
田知意沿着屋檐來回走了幾圈,愈穿愈喜歡。
章成絹坐在椅子上,微笑着看田知意高興。
她又坐了一會兒,便起身收拾東西,打算去準備晚餐,這時聞漫從樓上沖了下來:“媽,晚上吃什麽?”
“喝羊肉湯,你打印機裝好了嗎?咋咋呼呼的。”
“快好了。”聞漫這才意識到自己急躁了,“你開始做了嗎?”
“沒有。現在打算去把羊肉泡起來。”章成絹盯着聞漫,“怎麽了?”
聞漫松了口氣:“那還來得及,晚上改喝排骨湯好不好?”
章成絹隐約感覺不對:“怎麽那麽突然?發生什麽事了?”
“沒事沒事。”聞漫連連搖頭,“就是突然想喝。”
章成絹見他不老實,也不打算和他多糾纏:“賣肉的攤上午就收了,你讓我到哪裏給你變出來排骨去?”
“家裏沒有嗎?”聞漫問。
“有啊,從你背上敲。”章成絹被他氣笑了,“老實說,究竟闖什麽禍了?”
“難能呢,就是一時興起。我去看看驅動裝好沒。”
聞漫怕章成絹多問,丢下句話跑上樓了。
章成絹看了看他的背影,又回頭看了看田知意:“你說他是不是個傻小子。”
田知意配合地笑笑。
章成絹仍覺得不安:“不過真沒事嗎?不應該啊……”
田知意見她困惑,又覺得不是大事,便幹脆說了:“我在走路的時候差點摔倒,他拉了我一把。可能是他看我後來揉肩膀,覺得把我弄傷了吧。”
“原來是這樣。”章成絹了然,“今晚的羊小排有脆骨,多吃點也是一樣的。”
“羊肉的脆骨?”
田知意的母親愛吃羊肉,父親卻受不了羊肉的膻味。田知意取了他們的中間值,不喜歡也不讨厭,但會出現在家裏餐桌的上羊肉菜便只局限于氣味比較輕的羊羔,或是燙火鍋時的羔羊卷。
喝羊湯的時候少之又少,更別提羊小排、羊脆骨之類的了,壓根沒有見過。
章成絹見她好奇,于是提議:“要不要來廚房看看?”
田知意點頭應下。
廚房的銀杏木砧板上躺着一大塊羊羔肉排,肉質細膩紋路均勻,脆骨像一根根白色的小棍整齊地排列在其間,比豬脆骨柔軟纖細許多,仿佛随手一折即斷。
……原來這就是生的羊肉。
田知意突然明白了什麽叫“羊大為美”,肥嫩的羊肉看起來都格外賞心悅目。
章成絹把羊肉放到水池裏:“要浸泡兩個小時,中間換一次水,能去除些膻味。”
“居然要這麽久。”
“不過我們不用候在這裏。”章成絹帶她走出廚房,“現在太陽挺好,曬曬太陽聊聊天也很好,或者你上去看看聞漫也可以。”
說到看聞漫,田知意陷入了沉默。
好一會兒,她才笑着擡頭:“不了,不去打擾他了。我在這裏陪阿姨。”
章成絹從田知意的眼中讀出些許欲言又止,但沒有點破:“也好,反正閑着也是閑着。”
她說了些過去的事,好在田知意還挺感興趣,一路追問下去,就問到了她和聞叔的舊事。
“阿姨和聞叔是怎麽認識的呢?”田知意問,“我爸媽說他們那會兒都是熟人介紹的。”
“我們也差不多。都是親戚之間給說的人家,處着合适就定親。”
“那會不會沒什麽選擇?”田知意捂臉。
“也還好吧。”章成絹望着天想了想,“我記得當時也是給我說了好幾個的,只是我選了聞叔。”
田知意點點頭:“聞叔看着就像個好男人。”
“當時不懂這些。”章成絹擺手,“就看他模樣還算周正,家裏有房有地,手也算巧,能幹活,就嫁了。”
“然後就過上溫馨和睦的日子了。”田知意想了想,有些憧憬,“感覺這樣也挺好的。我媽說她看上我爸聰明。她覺得自己不聰明,就喜歡聰明人。可惜我不随我爸。”
“我覺得你很聰明。”
“啊?”田知意想要直接否認,卻見章成絹正看着她,眼裏沒有半點戲谑。
田知意意識到章成絹是認真的,只好也認真起來解釋:“我覺得聞漫那種才算聰明,數學好的。我媽也是這麽想我爸的。”
“我看他傻小子一個,什麽都寫在臉上。”章成絹依舊看着田知意,“你不一樣,雖然你不說話,但很多隐藏在下面的事,你都很通透。”
田知意知道章成絹指的是給食宿費的事。
但那是她良心不安,并不是她通透。
她的遲疑與猶豫寫在了臉上,被章成絹看在了眼裏:“還是和你說話省力,要是聞漫肯定想不到我剛剛那句話指的是什麽。”
田知意低下頭,過了好久才出聲:“但我覺得他那樣很好。”
“嗯?”
“不知道就不會去想,也不會猜別人的心思,更不會因為猜不到或者猜錯了而難過。”
自從她被起名叫“知意”起,她就一直在與別人的心意糾纏,所有的痛苦也都源于要知人心意。
……無論是被迫去識人心思,還是主動想要知道喜歡的人的心意。
想到這裏,她的目光更是黯淡,心情愈發低落。
“不猜會怎麽樣呢?”章成絹問,“猜了又能如何?”
“知道越多,決策越早,我爸一直這麽說。”
決策早了自然也就掌握了先機。
“我聽說他是個很成功的商人。”章成絹說。
田知意不懂,只是下意識謙虛:“做些小生意而已……”
“生意上的事我不懂,我會的是種田。”章成絹放慢語速,“水田裏有一種叫螞蝗的生物,一旦被纏上,就會死死咬住皮膚,鑽進去吸血……種田的人幾乎很難幸免。”
“那該怎麽辦呢?”田知意想了想問,“會有那種螞蝗少一點的田嗎?”
“也許吧。但總歸不可能一一數清的對吧?所以下田前我們一般會穿上膠鞋,紮緊長褲,減少皮膚直接接觸水的幾率。”
“這樣就不會被咬了嗎?”
“總會有漏網的。不過一旦被叮上,千萬不能去扯,狠狠一拍就滾下來了。因為知道了方法所以也不會太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