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26章
“艹。”
簡霧飛快地關上盒子,臉色黑得仿佛烏雲過境,耳根卻微微有些泛紅。
“這什麽?”婁溪沒看清,“怎麽了?”
簡霧深吸了一口氣,好半天都沒找回自己的聲音。
這樣的東西宋疏辭買過一個,後來幾經輾轉,最後一次使用應該是在他們在A市的出租屋裏。
神經病吧……
簡霧第一反應就是宋疏辭把這玩意兒給他寄來了。
酒精帶來的熱血上湧直沖天靈蓋,他氣憤地拿出手機就要給宋疏辭打電話。結果翻了半天微信才想起來已經把他删了,只好又切到電話撥打的界面。
簡霧的手機裏沒存宋疏辭的手機號,他正打算問淩夢,忽然想起來上次宋疏辭好像說他手機號沒換過……他都不需要停下來細細回憶,一串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電話號碼就極為主動地湧進了他的大腦,像是蓄勢待發、準備已久。
這會兒他也無心責怪自己的大腦為什麽還沒有将“宋疏辭手機號”這種無效的、四年前就該删除的信息丢進垃圾站了,他十指如飛地将那串數字輸進去,轉頭看向身邊的婁溪。
“我可能要罵人,要不你回避一下?”
*
五分鐘前,宋疏辭正在出租車上進行另一通電話。
電話的那頭是他在M國的同事吳璋,和他一樣,都是從國內過去做博後的。
“不是你搞閃電戰啊?”吳璋很納悶,“你剛回來怎麽又回國了,機票不要錢?”
Advertisement
“有事。”宋疏辭言簡意赅。
“可真行,有成果的人就是自由哈,”吳璋酸了兩句,又問,“那你這次回去還是找工作?”
“我準備和B醫大簽了。”宋疏辭說。
“我靠,你真不回M國了?”吳璋震驚道,“咱老板可是指望你留下來跟他當同事的。”師生關系向來是科研圈裏構建關系網的重要途徑,他十分好奇道:“B醫大給你開什麽條件啊,這麽上頭?”
宋疏辭簡單說了下,吳璋十分公正地評價道:“還行,不過也不算特別好,你要是來這邊做助理教授,至少工資不會更低……哎,有考核條件嗎?”
M國的tenure track制度一向都讓科研人員很頭痛,一般是以六年為期進行考核,考核上了就是終身教授,考核不上就将面臨解聘。現在國內也逐漸開始引進這類制度,對新招聘的高校教師進行考核。
“有,”宋疏辭說,“最低服務期六年,也是第一個考核期,要求兩篇CNS大子刊或者一篇主刊,兩個國自然面上或者一個重點,同等期刊和資助也行。”
吳璋再度瞠目結舌道:“現在國內一個普通醫科大學都已經卷成這樣了嗎?這是人能想出來的條件嗎?”
宋疏辭:“嗯。”
“‘嗯’什麽‘嗯’,那完不成怎麽辦?也非升即走嗎?”
“那倒不至于。”
B醫大撐死了也只是個偏遠地方的醫科大學,雖然在醫學院校裏的名聲還算不錯,但受地域因素影響,競争還沒有那麽激烈。
宋疏辭說:“考核指标完不成,房屋退還,薪資砍半,停止招生。服務期內提前離職要退還一半的工資作為違約金。”
“那也挺苛刻的,”吳璋說,“其實這些考核要求如果是在A醫大,按你的水平應該能行,可B醫大要平臺沒平臺,要人脈沒人脈,想找點合作都很難,你不覺得這考核要求太高了點嗎?”
“确實。”
就在吳璋欣慰于宋疏辭還算頭腦清醒的時候,又聽他道:“不過我可以。”
在這一刻,吳璋對大洋彼岸一個他素未謀面的叫簡霧的男人的觀點産生了前所未有的支持——學霸bking絕對是這個世界上最讨厭的生物。
不過吳璋自認為他是個好人,所以他還是忍住了挂斷宋疏辭電話的沖動,念着宋疏辭平時的好,做了幾個深呼吸,最後再勸了勸:“你再考慮考慮吧,就算你不想留M國,去國內top的醫學院也行啊。反正我真的想不通你到底抽什麽風非要去B醫大,你可別告訴我你是為了建設家鄉。”
“我不能回來參與建設家鄉?”
“可以是可以,可你這哪是建設家鄉啊,你純粹是賣身給學校,你這‘賣身契’條件苛刻就算了,還直接綁死你六年不能走,你想過沒有,如果那裏不好你也跑不掉了,壓力這麽大,你真要六年就呆在那個鳥不拉屎的地方嗎?”
宋疏辭看了眼出租車前擋風玻璃上的一團幹涸的白色鳥屎,笑了一下:“我這兒鳥都挺能拉的。”
“再說,”宋疏辭道,“申請助理教授,或者去國內top的學校非升即走,不也有壓力?”
吳璋總覺得他在找借口,“你都發《Cell》了,誰會讓你非升即走,而且你是怕壓力的人嗎?”
“不是,所以我留下來簽‘賣身契’,”宋疏辭說,“做學校弱勢學科最初的那批建設者,你不覺得很有挑戰性麽,這可比延續頂尖學校的輝煌更有意思。”
“挑戰個屁,你說的那是做成了,如果沒做成呢,如果這事兒真這麽簡單,大家就不會一窩蜂地往頂尖學校裏擠了。”
吳璋有些急了:“我跟你說,你以前發的文章再好也是有時效性的,現在到處都是看近五年成果,你要是把你最好的時間浪費在這裏還做不出東西,六年之後你打算怎麽辦,那時候你再想出國或者去頂尖的學校可就難了。”
“再說國內一級一級的title,哪個沒有申請年齡限制?你忘了你博士的時候為什麽被壓榨得那麽慘,說白了不就是你老板那會兒年齡大了,眼瞅着就到申傑青的年齡線了,所以才急着等你出成果,你想把自己也逼到這一步嗎?”
吳璋雖然和宋疏辭博士期間不是一個組,但因為在一個學校,對他的事情也有所耳聞。
聽到吳璋提起讀博時候的事情,宋疏辭臉上的笑容淡了下去。“我不會,”他說,“我和他要的東西不一樣。”
吳璋說:“都是凡夫俗子,有什麽不一樣?”
“吳璋,”宋疏辭問他,“你覺得title重要嗎?”
吳璋有點無語:“Title不重要什麽重要?”
“我以前也覺得title很重要,但重要也是有優先級的。”
宋疏辭說,“Title沒有他重要。”
他往後靠了靠,伸出手靠近露出一條縫的車窗,呼嘯的風灌進來,沿着他的手指吹到領口。
“我知道你是為我好,但我不想再像以前那樣,為了所謂的‘美好未來’,永遠把他放在工作後面了。”
他接着說:“這次我想順從一回自己的心。”
這幾個“他”繞的吳璋有些暈,男人納悶兒道:“哪個‘他’啊,這都誰跟誰啊,你講的是中文嗎,我怎麽聽不懂了?”
出租車在簡霧的小區樓下緩緩停下,司機對後座的人道:“到了啊,可以下車了。”
“好,謝謝。”宋疏辭拉開車門,對電話裏的人道,“挂了。”
“哎哎哎,你還沒說‘他’是誰呢!”
吳璋沒等到回音,自己使勁兒琢磨了一會兒,突然靈光一閃,“我靠……宋疏辭,你特麽不會是談戀愛了吧?”
“我服了,不是說好科研狗不配有愛情嗎!”單身多年的吳大博士在電話那頭大喊道,“你小子要是讓我知道你是為了什麽狗屁愛情去那個鳥不拉屎的地方,我一定把你的事跡傳遍整個H大讓大家都來笑話你!”
宋疏辭的耳朵被吵得有點痛,他淡笑着撂下句“随便”,便把手機從耳朵旁拿開了。
剛挂斷,一個新的陌生號碼就打了過來。
除非備注了外賣快遞之類的信息,宋疏辭一般是不接陌生人電話的。但這次,來電號碼的尾號卻讓他想起了一個人。
他把指尖從紅色按鈕移到綠色按鈕,按下了接聽。
“喂,您好。”
“宋疏辭你是不是有毛病!”
熟悉的聲音順着擴音器傳到宋疏辭耳中,大概是怒氣值太高,分貝并不輸給吳璋,但聽出對方是誰的宋疏辭還是把手機拿得靠近了自己耳朵一點。
“怎麽了?”他揉着眉心問。
簡霧手裏還捧着那個“燙手山芋”,聽着他一副無辜的語氣,氣不打一處來:“你問我‘怎麽了’,你覺得這樣很好玩嗎?不是大哥你到底怎麽想的,就算咱倆分手了你也不至于這樣吧?”
雖然婁溪已經回了自己卧室,但為了防止兩層門也隔不住他的怒火,簡霧還是把自己裹進了被子裏,以求多一層隔音。
他噼裏啪啦一通說完,對面始終沉默着,一點兒聲音也沒有。就在簡霧忍無可忍打算繼續輸出的時候,電話那頭終于開口了。
“你下來。”
上一秒窩着一肚子火準備發的簡霧愣了:“下來?”
“我在你家樓下,有什麽當面說吧。”宋疏辭說。
簡霧頭頂着被子,下意識看了眼手機,疑惑道:“現在?你不是在M國嗎?”
宋疏辭的聲音在電磁波的修飾下顯得溫和許多:“有點事,就回來了。”
簡霧怔了下,一把掀開被子坐起來,像是不相信似的,又看了一眼卧室挂着的時鐘确認時間。
半晌,他挂斷電話,飛快地從衣櫃裏抓了件外套,拿着那個白色盒子往外走。樓棟裏的電梯像是早早預知了他的情緒似的,恰好就停在他家那一層。
電梯上的紅色數字持續變小,簡霧剛走出樓道門,一眼就看見了穿着灰咖色西裝的宋疏辭。
幾乎在他出現的同一秒,原本還在低着頭随意踱步的宋疏辭也停下了腳步,扭頭擡眼望向他。
他的眼睛很黑,擡頭的時候,亮光恰好就映了進去。
簡霧的呼吸頓住了。
路燈的白熾燈光斜斜打在宋疏辭的臉上,微涼的夜風吹過來,讓他禁不住有些似曾相識的恍惚。
讀小學時買了一堆玩具來哄他寫作業的宋疏辭,趁大一沒課的時候坐着十幾個小時火車偷跑回來看他的宋疏辭,還有求婚後的第二天,站在出租屋小區樓下,和他說“我們好久沒一起吃過飯了,一起吃頓飯吧”的宋疏辭。
——仿佛一瞬間回到了無數個從前。
一剎那的失神後。
簡霧蜷了蜷手指,站在高他幾階樓梯的樓道口前,強迫自己鎮定心緒,重新換回興師問罪的表情。
他三步并作兩步地走下階梯,把那個盒子往宋疏辭胸口一拍:“不會送禮物可以不送,寄這種東西你什麽意思?”
但大概是夜色模糊了情緒,這話裏的責怪意味卻顯得不那麽濃烈了。
宋疏辭愣了下,像是有些有點兒沒反應過來。他左手提着個袋子,順手拿空出來的右手接過盒子,疑惑地看了簡霧一眼,當着他的面單手打開了盒子。
在看清裏面的東西後,宋疏辭的眼睫顫了一下。
顯然,他也很眼熟。
但他眼裏并非被戳破的心虛,而是某種莫名的複雜。
眼底尚未完全表露出來的溫度逐漸降下去,宋疏辭垂眼看着那個盒子,話音聽不出情緒。
“你覺得是我寄的?”
“不然呢?”簡霧語氣很篤定。
他沒和別人有過這麽親近的關系。
宋疏辭從盒子上收回目光看向他,不知道在想什麽。
大概是被盯得有些不自在,簡霧下意識偏開了臉,宋疏辭卻放下左手那個袋子,隔着衣服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
“你幹什麽!”簡霧瞪了他一眼。
宋疏辭沒說話,只是把那個橢圓形的物件塞在了他手心裏,把他的手握成了拳,又把自己的手包在他的拳頭外面,讓他不得不緊緊握着手裏的橢圓形玩具。
而後他另一只手從盒子裏拿出遙控器,注視着兩人交握的手,輕車熟路地按下了按鍵。
劇烈的震動剎那間在簡霧的手心蕩開,讓他的心髒下意識抖了一下,宋疏辭的聲音幾乎在他耳邊同步響起:
“一擋,長震。”
“二擋,短震。”
“三擋,長、短、長、短。”
宋疏辭像是報摩斯電碼一樣,每按一下按鈕,就給他報一次頻率,直到第四次按下按鈕的時候,他看了簡霧一眼。
“四擋……你最喜歡的,一長兩短。”
簡霧的臉色變了。
他聽出來了宋疏辭報的是之前玩具的振動頻率和檔位,但很明顯,他手心的振動頻率從第三擋開始就對不上了。
察覺到他的神色,宋疏辭又按了一次按鈕。
如果這是八年前的買的那一個,到這兒就是關機了。
可是簡霧手裏的沒有。
他能感覺到手心的震動頻率不止沒有停下來,還在猛烈地加劇,高頻的震動帶着他的心髒都仿佛在顫動,對比之下,就連宋疏辭掌心的溫度都變得不甚清晰了。
簡霧複雜而驚訝地看向宋疏辭,後者垂眸看着他的臉,沒繼續再按下一個擋位,只是握着他想掙脫的手,遲遲沒有說話。
兩個人的手在夜色下包裹交疊着,變得逐漸模糊,連路燈下的影子都在顫動。
(adsbygoogle = window.adsbygoogle || []).pus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