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他一定是鬼迷心竅了

第43章 他一定是鬼迷心竅了

魏玄極等了一會兒, 見老虎還在河邊打轉,決定給它一點提示。

他折下一根樹枝,将殘留着香囊粉末的綁帶解下來, 纏在樹枝一頭,悄悄溜到前面的樹冠上去。

白額虎轉了一圈, 鼻子向上聳起,仿佛嗅到了風裏傳來的氣味, 它再一次支起身子,豎起耳朵,專注凝視着前方。

眼前有一條馬匹踏出的路, 香噴噴的飼料草味從路上傳來。

白額虎向前躍過灌木叢, 循着氣味,往路上去。

見目的達到, 魏玄極将樹枝扔開, 綴在白額虎身後, 看它往哪裏走。

起初,白額虎确實是奔着玉犀別院的方向去的。

但是, 快到玉犀別院門前時, 一陣風從南邊吹來,白額虎又猶豫起來, 撐着頭到處張望。

它低聲嗚嚕了兩下,虎尾一擺,轉了個彎, 竟從玉犀別院前繞開,另選了一個方向, 嗷嗚嗷嗚地跑過去。

魏玄極心下疑惑, 也跟了上去。

他一徑跟着老虎走, 來到一處木屋聚集的村落,村子裏炊煙袅袅,顯然是有人在此生活的。

這是什麽地方?

魏玄極有些意外地環視着木屋村,按理來說,皇家獵場範圍內,不可能有普通老百姓生活居住,這地方,多半是為秋獵中後勤服務的雜役們提供的臨時居所。

不管村裏是什麽人,老虎進了村,準定沒好事。

魏玄極把手伸進腰間的皮套裏,握住了猛虎王的匕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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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來,得提前行動了。

老虎沒有直接進村,一擺尾巴,繞着村子邊緣跑起來,忽然一個剎車,停在一處栅欄前,嗅了嗅栅欄門。

這處栅欄門內,是一個做木工的工場小院,院子裏橫七豎八擺着許多長長短短的木材,還有鑿子、斧子等工具碼放在一邊。

這老虎跑到人家工場去幹什麽?

魏玄極反手握着匕首,飛身下地,綴在老虎後面,看它用鼻子拱開了栅欄門,向院子裏走去。

魏玄極悄沒聲地接近院子,警惕地觀察院內情形,這院子裏好像沒有人,院中屋門緊閉,窗戶也都嚴絲合縫地關着。

老虎搖晃着脊背進入院子,繞過滿地堆放的木材,來到院子角落上,一個比茶壺稍大一些的陶罐前面。

這陶罐架在一個炭盆上面,看起來是曾經有人用火加熱它,陶罐一端連着一支長長的竹筒,竹筒另一頭挂着一只不知什麽材料做的水囊。

為了保證竹筒的平衡,每隔一尺距離,就豎起一根木叉,木叉頂端的半弧形槽,正好卡住筒身,這樣一來,就很好地支撐住竹筒,讓它保持水平延伸。

魏玄極疑惑地打量着這件器具,老虎為什麽會對它這樣感興趣?

他心中隐隐有了個猜想。

“咕咚!”

老虎伸出厚實的虎爪,試着去抓半空中的水囊,沒想到這器具不禁打,連木叉帶竹筒一起打翻在地,陶罐也跟着摔了個稀巴爛。

老虎頓時興奮了,對着破碎的陶罐內部舔了起來,巨大的虎首拱來拱去,把碎瓦片拱得到處都是。

魏玄極豁然開朗,看來,真被他猜中了,這裏,就是制作花露蒸餾器的地方!

只不過,花露蒸餾器并不是像大皇子自己介紹的那樣,是由大皇子本人病中無聊發明出來的,發明者另有其人。

也是,大皇子一個十指不沾陽春水的人,怎麽可能親手做木工活?

魏玄極本來對他會搞小發明這種能力還有幾分佩服,現在看來,連這都是假的,大皇子,也沒有大臣們傳頌的那麽厲害。

魏玄極正在心中冷笑,忽然聽見那門窗緊閉的屋裏,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

“誰?”

他渾身一僵,以為自己聽錯了,豎起耳朵來,屏息又聽。

“誰在外面?”

魏玄極本來輕松戲弄的心情頓時蕩然無存,他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抓着猛虎王匕首的右手也有些抖。

是仙人的聲音!

仙人就在木工小屋裏?

他屏息觀察白額虎的動向,眼見着老虎豎起耳朵,巨大的虎首從破竹筒中間擡起來,一動不動地停在半空中,黃色的獸瞳正凝視着木屋的門。

以老虎五感之敏銳,不可能沒聽到屋裏有人。

魏玄極來不及去思考為什麽仙人會在木工小屋裏了,他也顧不上什麽章法策略,身體先一步做出反應,從木栅欄邊繞過去,飛矢一般直奔小屋的另外一面而去。

“嗷——嗚!”

與此同時,木屋內,水汽缭繞之間,隐約顯出一個修長白皙的身影。

一雙清瘦蒼白的手臂從烏木所制的浴桶邊緣伸出來,與深色的木頭紋理互相映襯,格外分明,修長有力的手指緊扣在桶邊,指節因為用力而突出發白。

周元瑢本來舒舒服服地在泡澡,享受着秋獵以來難得的清閑時刻,誰知泡到一半,忽然聽見院子裏傳來一陣亂響,好像是什麽架子倒了。

周元瑢有些不快,不知道誰不打一聲招呼就闖進他院子裏,便揚聲問外面是什麽人。

誰知,回答他的,是一個吓人的野獸咆哮聲。

這可把周元瑢給吓壞了,他立刻縮到水中,兩手扒着桶沿,作防衛動作。

作為一個現代文明社會的人,周元瑢只在電視和動物園裏見過虎豹豺狼,從來沒有想過,會在這種情況下遭逢野獸,而且他在屋裏洗澡,毫無防備,和外面的院子只隔着一片薄薄的窗戶紙。

現在該怎麽辦?

周元瑢深吸一口氣,試圖讓自己從應激狀态平靜下來。

沒事的,沒事的,只要他不出聲,野獸不會注意到他,也就不會進屋。

趁着野獸沒有發現他,他就可以從後面窗戶溜走。

這樣想着,周元瑢輕手輕腳地從浴桶裏出來,小心翼翼地扶着桶沿,跨出浴桶,赤腳踩在椅子上。

“啪”!

身後窗戶忽然一響。

周元瑢差點心梗,他條件反射地抓起椅背上的外袍,裹在身上,轉過頭,就看見窗戶下面站着一個裝束利落的藍衣少年。

“你是誰?”周元瑢壓低聲音,警覺地問道。

“我……”

風從後窗縫隙裏吹進來,吹散了屋中的霧氣,藍衣少年的容貌從朦胧變得明晰起來,他正一臉愕然地望着周元瑢。

“是你!”

“是你!”

兩人異口同聲地叫道。

“嗷嗚——”院子裏傳來一聲咆哮,接着,木屋單薄的牆壁“轟”地一響,有什麽東西大力撞擊上來,整個房子似乎都跟着震動了一下。

“噓!”周元瑢豎起食指,比在唇間,示意藍衣少年什麽都不要多說。

藍衣少年還在發愣,他呆呆地望着周元瑢,仿佛被施了定身咒一般。

周元瑢找到地上的鞋子,把腳踏進去,一邊飛快地撩起濕漉漉的頭發,草草地用布帶紮了一下。

他抹了把臉,快步走到窗戶下面,兩手撐着窗框,想要翻過去。

“你……你是大皇子的人??”藍衣少年總算回過味來了,他向周元瑢的肩膀伸出手,想拉住他,可是不知怎麽回事,手停在半空中,像隔着一堵無形氣牆一般,怎麽也碰不下去,藍衣少年蜷起手指,向後一甩,“我雖然撞倒了你,可是也給你找了禦醫,你竟然幫着大皇子害我!你回答我,你是不是給大皇子做香露的人?”

“二殿下,現在是說這個的時候嗎?”周元瑢頭也不回地說,“逃命要緊,我先走一步!”

說着,周元瑢撐着窗框,使勁跳了兩下。

藍衣少年本來一臉信任受到辜負的模樣,眼神中透着受傷,可是,看到周元瑢原地蹦跶,他不由得疑惑起來:“你跳什麽?”

周元瑢:……

我跳什麽!我跳窗戶!你沒看見我在努力地跳窗逃命嗎?

他忍着被寒風吹得瑟瑟發抖的不适,回過頭:“二殿下,我還沒有問你,院子裏是什麽東西?”

“是老虎。”藍衣少年一臉坦然地回答道,“怎麽了?”

怎麽了!你還怎麽了?老虎吃人你不知道嗎?

“是你養的?”周元瑢深吸一口氣。

“不是我養的。”藍衣少年奇怪地打量着周元瑢,“怎麽,你不知情嗎?”

人害怕到了極點就會生氣,一旦生氣就會忘記害怕,周元瑢現在就處于這樣的狀态,門外是吃人不吐骨頭的老虎,面前是殺人不眨眼的二皇子,周元瑢在兩面夾擊之下,反而沒有那麽害怕,還會頂嘴:

“這老虎不是你引來的嗎?你問我知不知情?!”

“你真的不知情?”藍衣少年好像心情好轉了些,耐心給周元瑢解釋道,“實不相瞞,老虎不是我引來的,是你給大皇子配的香囊裏,有一味草料,是那東西的氣味吸引來的。”

周元瑢愣住。

他萬萬沒想到,自己昨天晚上傳出去的消息,今天白天又從二皇子嘴裏傳了回來,形成了一個詭異的閉環。

這就是現世報應驗的感覺嗎?

“所以,那花露蒸餾器,真的是你發明的,香露,也是你配的?”藍衣少年緊盯着周元瑢問道。

明明是一張疙裏疙瘩的臉,和他的仙人沒有半分相似。

可是聲音卻那麽像。

聽到這個聲音,魏玄極就忍不住心尖微顫。

不由自主地就想對他多解釋幾句,多給一點耐心。

魏玄極對自己這種磨磨唧唧的狀态很是厭棄。

可是,他又沒辦法硬氣起來。

這個疙瘩臉的木工師傅,可是大皇子的心腹!

就是他制作了花露蒸餾器,在香囊裏加草料,這一切都是他親自經手的,現在人贓俱在,還有什麽可轉圜的餘地?

魏玄極啊魏玄極,你什麽時候變得這麽婦人之仁起來了?

……

“你別怕,那老虎打不過我的。”魏玄極說道。

周元瑢疑惑地回過頭,他狐疑地打量着眼前的藍衣少年。

如果是別人說這話,他或許會覺得是個笑話。

但是這話從二殿下嘴巴裏說出來,竟然有一絲絲可信度。

畢竟,二皇子剛剛手撕野牛,力挫金錢豹,在秋獵上打響了天生神力的名頭,還被開平帝禦賜了一把匕首。

周元瑢目光下移,看到了少年右手中收握着的匕首,虎口處露出半個“猛”字。

“這是我用來防身的。”魏玄極見周元瑢目光下移,注視着他手裏的匕首,便解釋起來,“如果老虎進來,我就用這個劃破它的肚子。”

怎麽回事!連作戰策略都交代出來了!魏玄極有種捶自己腦袋的沖動。

他一定是鬼迷心竅了,眼前這個疙瘩臉木工師傅,他甚至都不知道叫什麽名字,在大皇子的心腹中,算是什麽級別的暗樁。

“你叫什麽名字?”魏玄極擡起手裏的匕首,在空中虛張聲勢地比劃了一下。

周元瑢目光閃爍,後退一步,後背抵在了窗框上,這地方本來就沒有什麽躲閃的空間。

對了,就是這樣,魏玄極想,他不能總是處于被動,必須讓這個木工師傅認識到,兩人博弈中,誰才是處于上風的那個人。

“我姓趙。”周元瑢謹慎地說道,“他們都叫我趙師傅。”

“名字呢?”魏玄極的匕首又迫近了一些。

周元瑢注視着那閃着寒光的刀刃,輕聲道:“這很重要嗎?”

“說。”魏玄極不容置疑地命令道。

“趙三。”周元瑢稍稍往後仰,避開刀刃的鋒芒,“我在家中排行老三,所以叫趙三。”

“你真叫趙三?”魏玄極不信,“誰家會這樣取名字?”

周元瑢輕哂一聲:“普通人家都這樣取名字。”

比如喬老板,比如修理店裏那些師傅,古代人識字的不多,普通百姓取名字都是圖省事好記,當然不會像他們這些皇親國戚這麽精雕細琢。

魏玄極揚起眉梢:“你笑什麽?”

周元瑢稍微調整了一下站姿,這個手持匕首的危險二皇子,已經快要把全身重量壓到他身上來了,他不斷地退讓,對方卻得寸進尺,不知不覺間,周元瑢的後背以一個別扭的姿勢抵在窗框上,他能感覺到硬|邦邦的窗棂硌在他脊柱中間某一節上,非常難受。

魏玄極感到身|下仿佛壓着一尾溫熱的活魚,隔着薄薄一層布料,細微地掙動着,他的心跳猛地快了半拍,伸手握住周元瑢的腰,不讓他亂動。

“你……不許笑。”魏玄極感到耳朵奇怪地燃燒起來,脖子上仿佛壓着千鈞重量,讓他擡不起頭來,目光只在眼前一段粘着濕潤發絲的脖頸上閃來閃去。

周元瑢皺眉,他何曾笑了,這二皇子該不會是眼睛有毛病吧,而且他臉上糊着那麽厚一層疙瘩,五官都不成形狀,二皇子竟然也能看出來他的表情?

但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此時是人家拿着武器,人家戰鬥力強悍,周元瑢只能乖乖聽話,做一個沒有存在感的壁間挂飾。

屋裏安靜下來,院子裏的聲音變得更清晰。

老虎撞了兩下牆,沒撞進來,停下來,在窗戶下面呼哧呼哧喘着粗氣。

過了一會兒,它從牆下離開,重新回到院子裏,開始咯吱咯吱地破壞花露蒸餾器的殘骸。

兩人靜靜聽了一陣,都松了口氣。

魏玄極直起身子,兩只手指輕輕按在窗戶上,無聲無息地向前推開。

一陣冷風灌進周元瑢脖子裏,他不由自主打了個寒顫。

魏玄極回頭看他,見他頸側的皮膚上立起小疙瘩,微微眯起眼睛。

“你還有別的衣服麽?”魏玄極低聲問道。

“有。”周元瑢看向椅子。

“穿上。”魏玄極道。

“……”周元瑢沉默片刻,“是亵衣。”

要穿上,就必須先脫掉外衣。

魏玄極的耳朵又燃燒起來了:“那先不用了。”

周元瑢疑惑地看着比自己矮半個頭的少年二皇子,這個二皇子的心思真是難以捉摸,他到底想幹嘛?

魏玄極用木杆将後窗撐起來,而後對周元瑢說:“我們從這裏出去。”

周元瑢松了口氣,總算要進入逃跑的正軌了嗎。

“不要發出聲音。”魏玄極叮囑道。

周元瑢點了一下頭。

下一刻,魏玄極彎下腰,将他一把抱起來,向後撤了兩步,拉開和窗戶之間的距離,而後助跑三步,“嗖”地越過窗棂,從屋裏跳到外面的草地上。

整個過程及其流暢迅捷,沒有發出什麽聲音,只在過窗戶的時候,稍微頂了一下合頁,發出類似于風吹窗紙的輕響。

周元瑢難以置信地瞪着魏玄極,兩手緊緊捂住自己的嘴巴。

這是人麽,是人麽!

怎麽會有這麽強的彈跳力。

一下子就出來了,周元瑢甚至還沒反應過來,他被放在了外面的地面上,兩腳踩在草叢裏,細而柔韌的草葉刮着他的腳底——他的一只鞋還沒提起來。

“走,我們去那邊林子裏避一避。”魏玄極拉住周元瑢的手。

“等等,”周元瑢低聲道,“我得去找何總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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