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一更
第73章 一更
周元瑢來到金滿堂後, 和喬老板一聊,發現喬老板的心情不錯,也沒有提要繼續下手除掉周元瑢的事兒。
兩人聊了聊火鍋的營收, 喬老板把半年來火鍋的進賬結給周元瑢,讓他放下心裏, 踏踏實實地搞小發明,和喬老板一起, 讓金滿堂的營收再創新高。
“至于少府寺的事兒,你就不用管啦,大殿下如今也清醒過來了, 你的才能不在那裏, 不該讓你去。”喬老板笑呵呵地說道。
“哦?”周元瑢卻在喬老板的話裏聽出別的意思,“大殿下的意思是, 會另外派人下手?”
“不錯, 現在已經過了兩個多月, 聽說周元瑢的設計圖也做完了,剩下的都是尚方署的活兒, 虞上卿給他的保護也放松了, 宮裏對他的關注也沒有以前那麽多了,這個時候下手, 再好不過。”喬老板神神秘秘地說,“所以,大殿下找了個專業的殺手, 伺機而動,等到周元瑢落單的時候, 就——咔!”
喬老板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
周元瑢不由得後背發毛, 什麽鬼, 大皇子記仇記這麽久的嗎?他是和大皇子結下了什麽殺父之仇嗎?為什麽非要抓住他不放!
見周元瑢不說話,喬老板本能感覺氣氛怪怪的,他忍不住問道:“趙師傅?你怎麽了?”
“啊……沒什麽,”周元瑢飛快地思考着,“我是想,如果我現在動手,會不會比大殿下派人直接殺了周元瑢穩妥?”
“什麽?”喬老板詫異,“你不是不想摻和到這件事裏嗎?”
“可是這樣一來,大皇子就會對我們更加的信任啊,喬老板,難道你想一輩子都當金滿堂的老板嗎?”周元瑢煽動起喬老板來,“我們把這件事攬下來吧!”
喬老板愕然地望着周元瑢,這趙師傅是怎麽回事!前面說做不了的也是他,現在說放手讓他做的人也是他!話都給趙師傅說完了!
“你、你真的有把握?”喬老板畢竟還是想以後飛黃騰達的。
“最近少府寺也對我放松了戒備,我這裏的藥粉還保留了一些,有了上次的失敗經驗,我這次一定會成功!”周元瑢信誓旦旦道。
他心中已經有了一個一箭雙雕的計策。
“好!趙師傅,那我立刻禀報大皇子,大皇子想必會喜出望外!”喬老板喜道,“就等你的好消息了!”
*
翌日,周元瑢來到将作監。
還沒走進大門,一個人氣沖沖地從旁裏出來,攔住周元瑢:“周少監,你什麽意思?”
周元瑢擡眼一瞥,不出預料,是楊文虎。
楊文虎面色不善,一副氣勢洶洶的樣子,看起來就像一只被踩到尾巴的老虎。
“我還想問你是什麽意思,楊監事。”周元瑢雙手抱臂,轉過身,直面楊文虎,“你随意毆打良民,致其癱瘓,使那一家之中的頂梁柱倒下,往後都沒有好日子過了,你是什麽意思?”
“我什麽時候随意毆打良民了?周少監,你可不要血口噴人!”楊文虎怒道。
“是嗎?那你能發誓,你手下的工匠,全都是苦役犯嗎?”周元瑢眯起眼睛。
楊文虎一怔。
再聯想到昨天下屬向他告狀時的說辭,說将作監的周少監看見他們當街訓斥工匠,于是奪下了他們的鞭子,整個朱雀大街上的小吏,都被周少監訓斥了一頓。
“俨然是要翻天啊,周少監根本沒把楊監事你放在眼裏。”那告狀的下屬說道。
楊文虎現在想到這件事,都感覺太陽穴上有根筋,一抽一抽地疼,這個周元瑢,什麽時候才能不多管閑事,告訴他是苦役犯不就完了嗎?怎麽還來尚方署找事?真當他楊文虎好脾氣不成?
“周少監,你不覺得,你管的太寬了嗎?”楊文虎氣沖沖道,他向空中一拱手,“都是給皇上辦事,也不分誰高誰低,你管好你自己的設計圖就罷了,幹什麽又來管我的閑事?我這麽多年的大監事,難道是白當的,還要你一個嘴上沒毛的小子來教我怎麽管理工匠?”
“你不用跟我扯那麽多,我就問你,你派去做工的人,真的都是苦役犯嗎?如果是苦役犯,你随便打罵,我不管,如果是服徭役的良民,你這麽往死裏打,你就是濫用刑罰!”周元瑢才不會被他牽着鼻子走,就事論事,只說這一件事,其他亂七八糟的大帽子,他一個也不接。
“好,好,好,”楊文虎怒極反笑,“好你個周元瑢!真以為自己是什麽東西了,不過是仗着二皇子看中你,就胡作非為起來,你這樣做,不僅沒有任何好處,還會讓你主子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人脈毀于一旦!”
接着,楊文虎從懷裏取出一張文書,摔在周元瑢身上:“你自己好好看看吧!”
周元瑢向文書上看去,只見上面寫着,京城水體改造工程耗費人力甚大,特批苦役犯六千名參與建造,由少府寺尚方署大監事楊文虎調遣。
下面蓋着楊太師的印信。
原來如此……怪不得楊文虎如此嚣張,原來是有人在背後撐腰。
周元瑢并不了解楊太師是個什麽樣的人,不過,在古代,世家大族內部互相庇護,也是很常見的事,楊太師給楊文虎寫了這麽一封文書,象征性地派了些苦役犯,剩下的讓他從良民中征召,在名義上,楊文虎就可以對這些工匠随意打罵,而不必受到大晟法律的約束。
對楊太師來說,不過是動動手指的事,就能給楊文虎行個方便,何樂而不為。
“怎麽樣?睜大你的眼睛看清楚了?”楊文虎見周元瑢不說話,料他是無話可說,心中得意起來,咄咄逼人地質問道。
“……楊監事,眼見為實,這文書說明不了什麽,不如我們到朱雀街上去,将那些工匠的戶籍一個個查一遍,看看有多少是苦役犯,多少是良民?”周元瑢不疾不徐地說道。
楊文虎臉色驟然一變,突然擡高聲音:“周少監,你這不是無理取鬧嗎!你是不是故意跟我過不去!連楊太師的印信,你都不相信?!”
“楊大監事。”周元瑢也不打算再跟楊文虎扯皮了,直截了當地說,“我不是不相信楊太師,我是不相信你。”
楊文虎沒想到周元瑢區區一個少監事,竟然敢直接挑釁他。
他的威懾全無作用,擡楊太師出來也沒用,周元瑢就是針對他,就是把矛頭對準他:“你……!”
“我們現在就去街上看一看戶籍,走。”周元瑢冷聲道。
“周元瑢,”楊文虎切齒道,“你真要跟我過不去?你那位二皇子,他在宮中的位置,可沒有你想象的那麽穩啊。”
“他穩不穩和我們說的這件事有關系麽?”周元瑢轉過身,向大門前走去。
楊文虎見狀,大聲叫起來:“周少監,你如果一定要跟我作對,就別怪我不客氣了!你的非分要求,我一個都不會滿足,你那些莫名其妙的指責,我也不會回應了。”
這時,少府寺前院中其他的人紛紛向這邊看來,不知這兩位監事起了什麽沖突,好像鬧得很僵。
“有什麽話,找虞上卿說去吧!”楊文虎也轉了身,背向周元瑢,快步往尚方署走去。
周元瑢目視着他離開,心想,果然這件事沒有那麽容易解決。
“周少監,你怎麽又和楊監事吵起來了?”董方規從将作監中出來,正好看見兩人吵翻,便上來勸解周元瑢。
“董中丞,你能不能陪我出去一下?”周元瑢問道。
“咦?”
*
少頃,周元瑢帶着董方規來到朱雀大街上。
既然楊文虎不認賬,那他就自己來查。
周元瑢拿出少監事的令牌,來到一處正在動工的溝渠邊,向小吏亮明身份,要求查看工匠的花名表。
為了方便清點人頭,這些工匠的名單都捏在小吏手中,名單上不僅有名字、籍貫,還有手繪的相貌特征、住址、戶籍等信息。
一旦工程上出事兒,小吏也能把人送回家裏,做做善後工作。
當然,這只是理論上來說,實際上,小吏并不負責善後,只有互相認識的工友幫着把受傷或是喪失勞動力的人擡回去罷了。
“周少監,這是花名表。”小吏将一本冊子雙手奉上。
周元瑢翻動花名表,查看着每個人的信息。
每個人都能對上臉,只是在戶籍那一欄,無一例外,寫的都是一個“苦”字。
這個“苦”字,顯然,代表的就是苦役犯。
周元瑢沉默了。
董方規看他翻花名冊,也探頭過來看,看了半天,沒看出有什麽問題。
“周少監,你到底想找什麽?”董方規奇怪地問。
周元瑢走到溝渠邊,一名工匠正從下面上來,周元瑢便拉了他一把。
工匠上來之後,對周元瑢連連道謝,擡眼看見他的相貌,吓了一跳,趕忙轉身到一邊去忙活了。
就好像有人警告過他們,不得和周元瑢接觸一樣。
周元瑢追上去,問道:“大哥,我想問你件事,你家住哪裏,是服徭役來的,還是怎麽來的?”
那人連連擺手,表示無可奉告。
周元瑢再問,他便躲到坑道裏去了。
周元瑢只好把花名冊還給小吏,繼續往前走。
他一連查了幾段工程,都是這樣的情況,小吏很爽快地拿出花名冊,花名冊上的人無一例外都是苦役犯,周元瑢攔住一個人問情況,那人又躲着周元瑢,什麽也不說。
這麽忙活了一早上,一無所獲。
董方規看到後來,也明白過來,周元瑢想幹什麽。
“你是懷疑這些人,并不是苦役犯?”董方規問道。
“嗯。”周元瑢點點頭,“實不相瞞,這裏面有我認識的工匠,根本不是苦役犯,而是良民,楊文虎用對待苦役犯的方式對待他們,我認識的那人差點被他打到癱瘓,二老為他讨公道,如今也受傷卧床,無法下地。”
“嘶,”董方規面露同情之色,“那你為什麽不直接跟楊文虎說呢?”
“我不想暴露我認識的那人,他沒有什麽背景,楊文虎若是知道了是他向我透露的情報,定然會報複他。”周元瑢道,“而且,這也不是一個人的問題,是這些工匠之中,十之八|九都是良民,只有一兩成是苦役犯。”
“竟然只有一兩成?”董方規詫異,“可是,楊監事不是說,上面給他派了六千名苦役犯嗎?”
“我也不知道那六千名苦役犯在哪裏。”周元瑢道,他指着前面的坑道,一群工匠正低着頭老老實實地幹活,“你看這些人,像是苦役犯嗎?”
董方規擡眼望去,只見那些工匠,身上都穿着不同的衣服,有些關節處綁着保護的布帶,有些頭上帶着潔白的頭巾,一看就是家裏有人惦記的,不像牢子裏出來的、穿着統一服裝的苦役犯。
“這楊監事就有些過分了,怎麽能用對待苦役犯的方式對待良民呢?”董方規也感到不妥。
雖然他自小生長在視勞動力如工具的環境中,但他也知道,苦役犯和服徭役的良民,那是兩種完全不同的人。
而且,在周元瑢的熏陶下,他也漸漸覺得,不應該用對待工具的手段來對待勤勤懇懇做事的工匠,工匠也是人,他們清清白白地出賣力氣,沒理由像賤民或犯法的惡人那樣遭受鞭打。
“要不然,我們還是去找虞上卿吧。”董方規提議道。
“也只能如此了。”周元瑢嘆道。
*
沒想到,周元瑢和董方規來到虞上卿房中時,楊文虎已經在那裏了。
楊文虎看見周元瑢兩手空空而來,不由得露出一個了然的笑容。
“周少監,沒想到你真來告我狀,我真是傷心得很啊。”楊文虎冷笑着說。
周元瑢瞥了他一眼,随即轉過頭,對虞上卿行禮。
虞上卿點了點頭,道:“你是來說苦役犯的事麽?”
“正是。”周元瑢把他從王友志那裏得到的消息說了一遍,但是沒有提到王友志的名字。
楊文虎越聽越氣,忍不住質問道:“是誰告訴你的?這是血口噴人!”
虞上卿擡起手,制止了楊文虎。
他看向周元瑢:“這件事,你有實際的證據嗎?”
“我……”周元瑢道,“我今天是想去搜集證據的,可是,那些小吏和工匠,似乎都已經準備好了應付我,所以我沒有拿到确鑿的證據。”
“周少監,我們判斷事情,都是要講證據的,如果你沒有證據,這就是污蔑,我也沒有辦法因為你的一面之詞,就去懲罰楊文虎。”虞上卿對周元瑢解釋道。
虞上卿背後的楊文虎,對着周元瑢露出一個得意的笑容。
“……好吧,”周元瑢也料到會是這個結局,虞上卿沒有道理幫着他搜集證據,“我再找找證據。”
楊文虎冷笑道:“周少監,你還真是像蒼蠅一樣煩人。”
周元瑢一笑,并不作答。
眼看着手下兩員大将針鋒相對,虞上卿也不得不出來打圓場。
“目前沒有任何證據證明楊監事有任何違規行為,周少監,你還是不要過多插手尚方署的事為好。我聽說京州排水系統的設計圖還在陸續繪制中?”
“嗯,現在繪制完成的是主幹道上的排水管道,後續還有分區域的排水管網圖。”周元瑢道。
理念圖、示意圖和執行圖是不同的三種圖,前兩種,周元瑢已經畫完了,也和虞上卿、董少卿他們對完了。
後一種是要交到楊文虎手裏的,直接用來執行的圖,要求計算沒有誤差,還要根據實際的執行情況不斷進行調整。
所以,目前只出到主排水管道的部分。
等到主排水管道建好,确定沒問題了,周元瑢才會把下一階段的執行圖交給楊文虎。
楊文虎之所以來找虞上卿,也是為了這件事。
他發現和周元瑢溝通不能,兩人之間的裂痕已經形成,他不想去向周元瑢一個刺頭少監事低頭,又需要盡快拿到後續的執行圖,所以才會找到虞上卿,請虞上卿出面幫他催圖。
“現在楊監事這邊的主排水管道,不出七天就能完工,下一階段的執行圖,你什麽時候能畫完?”虞上卿問道。
“我盡快。”周元瑢道。
“周少監,你最好快點,我看你最近可閑的很,還有時間找我的茬。我要在三天內拿到後續的圖,才好做分工,你最好別耽誤了,否則上面怪罪下來,咱們誰都擔不起這個責任。”楊文虎冷哼一聲,“自己屁股還沒擦幹淨,竟跟在別人後頭找茬。”
“楊監事,你少說兩句。”虞上卿努力端水,“周少監,你聽到了吧,三天內,把圖交到我這裏,我和董大人給你把把關。”
“是。”周元瑢行了一禮,退出房間。
董方規跟在他旁邊,看他吃癟,楊文虎得意,董方規心情也不大好。
“周少監,你接下來還是專心畫圖吧……”董方規道,“找證據的事,還是緩緩再說。”
周元瑢目露沉思之色。
忽然間,他擡起頭,看向一個方向:“咦,那個人,不是趙三嗎?”
董方規回過頭,警惕地打量着少府寺的場院,每個角落都看了一遍:“什麽?在哪兒?我怎麽沒看見?”
“可能……是我看錯了。”周元瑢道,“我剛才确實看見有個戴着黑色席帽的人走過去,晃了一下就不見了。”
董方規頓時打了個哆嗦:“不會吧,趙三不是被禁止進入少府寺了嗎?難道他是偷偷潛進來的?他偷偷潛進來幹什麽?”
周元瑢迷茫地搖了搖頭:“我也不知道。”
“可能是你看錯了。”董方規道,“我們還是快些回去吧。”
“嗯。”周元瑢一點頭,跟着董方規一起返回将作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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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早晨,董方規來到将作監,沒有看到一向早到的周元瑢的身影。
一直到中午,周元瑢也沒出現。
倒是虞上卿、董衡的身影出現在将作監正堂門前,神色間十分凝重。
“董方規,快,你幫忙收拾一下周少監的東西,我們去他家裏一趟。”董衡快步來到近前,語氣急促地命令董方規。
董方規一頭霧水:“周少監怎麽了嗎?”
董衡沉着臉,搖了搖頭,沒說話。
董方規卻被他爹這表情吓了一跳,心驚膽戰地收拾周元瑢房間裏的東西,除了不能帶走的案卷,其他計算的紙張、繪制的草圖,都被董方規撥進書簍裏,一股腦扛上,走了出來。
“收拾完了嗎?現在就走吧。”董衡道。
董方規心髒砰砰直跳,他爹這反應,他只見過一次,那還是在他姥爺去世的時候……
難道,周少監竟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