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一更

第75章 一更

“二殿下, 您……怎麽出宮來了?”周元瑢撐着身子想坐起來,但是手臂依然有些用不上力。

魏玄極立刻上前扶住他,一聲不吭地把他扶起來, 靠在靠墊上。

周元瑢輕舒了口氣,向魏玄極道謝。

只是魏玄極仍然黑着一張臉, 不想跟周元瑢說話。

周元瑢有些哭笑不得,你說你不想說話, 還跑出宮來,湊到他床邊來幹什麽呢?

“二殿下,如今張太醫也給我診斷過了, 我沒有騙您, 我吃的确實不是夜昙,而是另一種效果類似但對身體沒什麽傷害的藥……”

“什麽叫沒什麽傷害?”魏玄極終于忍無可忍, “你現在這副樣子, 就是沒什麽傷害麽?”

周元瑢一怔, 看到二皇子真情流露的樣子,他心中浮起些暖意:“二殿下, 多謝你的關心, 其實……我的虛弱有一半是裝出來的。”

“裝?”魏玄極顯然不信。

周元瑢遲疑了一下,眼神示意魏玄極, 太醫還在旁邊,有些話不好說。

張太醫畢竟是太醫,在這種事上很有眼色, 他當即提起藥箱,表示診斷完畢, 沒他什麽事了, 他退出去等着。

魏玄極把張太醫送出去, 關上門回來。

周元瑢在這期間掂量過,到底要不要把事情告訴二皇子。

不管是從人情還是利益角度,二皇子和他都是一條船上的人,和大皇子有着根本的沖突,應該不會把他裝作中毒的事情傳播出去。

“二殿下,我不知道你有沒有聽說過一件事,之前,也有人給我下毒,下的也是這夜昙。”周元瑢決定從頭講起。

他把大皇子想用夜昙害他,防止他功績太盛,讓二皇子在選用人才方面壓住他一頭的陰謀說了一遍。

魏玄極點頭道:“這件事,我已經知道了。”

周元瑢舒了口氣,道:“最近大皇子又有此種意圖,所以我才先下手為強,請我爹配了一副效果和夜昙差不多的藥,自己先吃下去,裝作中毒的樣子。這樣一來,大皇子以為自己得手,短時間內就不會再對我動手,而我也不用再去少府寺,畢竟那裏人員混雜,不知道什麽時候,我又會被暗算,待在家裏,至少我爹和二哥會保護我。”

“果然是因為魏玄通……”魏玄極一邊說着,一邊緊緊地攥起拳頭。

屋裏的氣氛正在壓抑之時,外面門上傳來敲擊聲。

魏玄極擡眼望去:“誰?不是說了,不要放任何人進來!”

門外傳來一個帶着笑意的圓滑聲音,卻是周元瑢聽到過的。

大皇子的心腹杜人五的聲音。

“回禀二殿下,是大殿下委派臣來看望周少監的。”杜人五笑道。

魏玄極的臉色又黑了幾分,捏在身側的拳頭青筋暴起,好啊,正想找你主子,沒想到你就自投羅網來了。

魏玄極正要去門前,衣袖卻被拉住。

周元瑢沖他搖了搖頭:“不要輕舉妄動。”

魏玄極不語。

周元瑢臉上露出幾分請求的神色:“二殿下,我所作所為,就是為了讓大皇子不再找我的麻煩,今日若是能把此人糊弄過去了,我的目的也就達成了,請您不要讓我前功盡棄,好麽?”

魏玄極擡眼看向床上的青年,強忍着翻動的心緒,低低“嗯”了一聲。

周元瑢這才松開他的袖子。

魏玄極走到外間,開了門,周元瑢聽見杜人五笑嘻嘻給魏玄極請安的聲音,不一會兒,腳步聲移向室內,杜人五出現在周元瑢眼前。

周元瑢此時已經躺回床裏,正閉着眼睛裝睡,他臉上失去血色的樣子有多真,他自己很清楚,不需要表演,只要往這一躺,就有要死不活的感覺了。

然而,杜人五還是走到了床前,俯下|身來,叫道:“周少監?周少監?”

周元瑢不想理他,繼續閉着眼睛裝死。

杜人五叫了幾聲,不見周元瑢有反應,不由得想上手推醒他。

他的手剛伸出來,就被人狠狠地攥住,往後一扭,杜人五立刻疼得叫了一聲。

魏玄極一個擒拿手,将杜人五的手臂往後轉了半圈,而後松開。

杜人五捂着肩膀,在床前疼得彎下腰去,“哎喲”“哎喲”地叫着,連聲驚呼自己的胳膊要扭斷了。

“看完了,就快滾。”魏玄極冷冷地說。

“二殿下,小人也是替大殿下辦事,您這樣為難小人,豈不是跟大殿下過不去嗎?”杜人五哼哼唧唧地站起來,語中帶刺的說道。

“滾!”魏玄極已經在努力克制了,這個杜人五竟然還敢上來挑釁他,“你別以為我不知道是誰把周少監害成這樣的!”

杜人五一愣,接着,他笑起來:“二殿下,小人聽不懂你的意思呢,如果您知道是誰給周少監下毒,就趕快去抓人啊,不過,抓人可是要講證據的,空口無憑啊。”

“看來你今天是不想活着回去了,那我就成全你。”魏玄極一把掐住杜人五的脖子。

杜人五只是聽說二皇子瘋起來不顧一切,自從受仙人夢中指點後,有所收斂,開始像正常人一樣說話辦事了,甚至在經筵上偶爾也能應對稱旨,獲得皇上的嘉獎。

沒想到今天,他又遇到了故态複萌的二皇子!

杜人五雙手掙紮着去掰卡在自己頸間的那只手,他驚恐地發現,魏玄極的手勁特別大,就像鐵箍一樣,緊緊地箍着他的脖子,他很快就喘不上氣了,臉上漲起窒|息的熱|流,喉間只能發出“啊”“啊”的聲音。

即便如此,魏玄極還是沒有放過他的意思,他感到自己的雙腳離地,身體的重量全都墜在魏玄極的手臂上,他竟然被一個年僅十七歲的少年掐着脖子舉了起來!

“放……放……”杜人五大腦嗡嗡作響,什麽尊卑禮數,全都忘在了腦後,他開始不停地撲騰,雙腳亂踢,試圖擺脫頸間的桎梏,魏玄極的手臂卻穩如泰山,絲毫不為所動。

周元瑢本想裝死到杜人五滾蛋,沒想到床邊的動靜越聽越不對。

他睜開眼睛,就看見杜人五那張漲成豬肝色的臉。

“咳咳咳咳……”周元瑢吓了一跳,不由得咳嗽起來。

魏玄極一直死死盯着杜人五,眼中不見絲毫情緒,掐死杜人五就像掐死一只螞蟻一樣。

此時,他聽見周元瑢的咳嗽聲,方才從殺人的惡意中清醒過來,猛地松開杜人五的脖子。

杜人五像軟面條似的滑下地去,委頓成一團爛泥。

魏玄極跨過杜人五,來到床邊,黑沉沉的眼睛凝注在周元瑢身上,一邊檢視一邊問:“周少監,哪裏不舒服?我去叫張太醫來。”

周元瑢按住魏玄極的手臂,低聲道:“二殿下,你剛才在幹什麽?”

魏玄極剛才的狀态,實在是吓人,周元瑢還沒見過他那樣陰沉沉的樣子,差一點就把人掐死了,魏玄極的情緒也不見什麽波動。

這和周元瑢認識的那個爽朗愛笑的藍衣少年完全不一樣,也和那個機靈狡黠的翻窗少年不一樣,這樣的魏玄極,周元瑢從沒見過。

不,應該說,只見過一次,類似的狀态,就是在他們從端陽宮出來的時候,明明占理的魏玄極,卻被皇上訓斥,當時,魏玄極臉上就流露出了此刻的麻木和冷漠。

“我……”魏玄極有些迷茫,“我幹什麽了?我沒幹什麽。”

“你差點掐死了那個人。”周元瑢眼神示意床下癱坐的杜人五。

“他該死。”魏玄極冷冷地說。

說罷,魏玄極忽然想起,似乎在很多次夜晚相見的時候,周元瑢都明确地對他表達了對漠視人命的厭惡。

之前說不喜歡二皇子的做事方法,也是因為二皇子用鐵棍打死了一個監斬官。

時至此刻,魏玄極也沒有改變自己的觀點,不管是監斬官,還是杜人五,還是魏玄通,統統都該死。

但是,既然仙人不喜歡,那他就稍微收斂一點。

“我沒打算掐死他,只是略施小懲,”魏玄極說道,“省得他這張破嘴在人前挑撥離間我和大皇子之間的關系。”

周元瑢疑惑地望着他,這個理由還真是……找的好!

如今的魏玄極,也不是以前的魏玄極了,以前他只會打殺,不會辯解,什麽都是直來直去,靠蠻力取勝。

多虧這一年來的文化課,讓他學會了很多占據道德制高點的話術,畢竟,歷史上幹着殺人放火的事,嘴上卻說着仁義道德的人物太多了,這樣的例子取之不盡用之不竭,就算魏玄極以前不懂,看多了也就學會了。

魏玄極彎下腰去,沖着兀自大喘氣的杜人五說道:“記住,下次你再敢說這種挑撥我和大哥之間關系的話,我就不會這麽輕饒你了,我想,大皇兄也會贊同我的。”

杜人五戰戰兢兢,不敢再說什麽,方才是他大意了,這樣的話傳出去,确實有他挑撥離間的嫌疑,挑撥離間兩位皇子,他可承擔不起這麽重的罪責。

“滾吧。”魏玄極道。

杜人五忙不疊站起來,扶着牆,踉踉跄跄地跑了出去。

*

楊文虎才門前等了半天,也沒見裏面的那位主子有出來的趨勢。

忽然間,一個步伐不穩的腳步聲傳來,剛才進去那個人,又蒼白着臉出來了,慌不擇路地從正門逃走。

楊文虎看着他出去,急忙對守門的黑衣人說道:“現在該輪到我了吧?”

他楊文虎,好歹也是尚方署的大監事,能在外面這麽耐心地等了一盞茶的時間,已經是極限了,何況他也不是沒有臉面的人,不管裏面的“主子”多大架子,聽見他姓楊,都該給他幾分面子。

黑衣人卻只是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又像木頭似的站樁去了。

楊文虎火氣上來,不管不顧地往裏沖去,一邊大聲叫喊:“周元瑢,周元瑢你在裏面麽?我知道你沒病,你趕快給我出來,別裝神弄鬼!”

他剛喊了兩句,人走到中門前,就聽見腦後勁風響起,一下被人打趴在地上。

楊文虎還沒反應過來,就感到嘴裏充滿了泥土的氣息。

“唔……呸呸呸!”他猛地吐起來,周家院子裏的爛泥地被他啃了一嘴,一向錦衣玉食的楊文虎,哪裏吃過這種東西,當即就氣到眼冒金星。

“好啊你。”楊文虎撐着地面,歪歪斜斜地爬起來,他眼前仍然有些暈,後背一陣一陣的鈍痛,原地連轉了兩圈後,楊文虎找到了黑衣人,他指着黑衣人罵道,“我可是楊太師的親戚,你一個下人,竟然敢這麽打我?你叫什麽名字!報上名來!我等會兒見到你主子,一定要讓他知道,他養了條沒大沒小的瘋狗!”

黑衣人面上仍無表情,冷冷地說出一句:“不許進去。”

“憑什麽剛才那人都能進去?我就不能進去!你是沒聽見嗎,我是楊太師的親戚!還有什麽人能不把楊太師放在眼裏!你們主子到底是誰!”楊文虎哪裏受過這種委屈,當即就爆炸起來。

這時,一個笑嘻嘻的聲音傳來:“小黑,讓他進來吧。”

楊文虎猛地一轉身,就看見一個外貌與周元瑢有幾分相似,但是氣質完全不同的人,正看後戲一般看着他,還沖他招了招手。

雖然這個人說話沒什麽架子,黑衣人卻聽他的話,退到院門前去守着,不再阻攔楊文虎。

“你是尚方署的楊大監事吧?”那個笑嘻嘻的人走上前來,問道。

“哼。”楊文虎拍了拍身上的土,沒有給他好臉,“你們現在才請我進來,遲了,外面那個人對我随意毆打的事情,我不會就這麽算了。”

“嘿嘿。”那人也不答話只是笑,在前面引路,把楊文虎帶到周元瑢的房間門前。

“你叫什麽名字?”楊文虎問道,“你态度還可以,放心,我一向賞罰分明,不會追責于你的。”

“那就謝謝楊大監事了,”那人笑道,“我叫周元琦,是元瑢的二哥,實不相瞞,我還挺欣賞你的。”

楊文虎意外:“欣賞我?你知道我?”

“那是,”周元琦笑嘻嘻地說,“聽說你随意毆打無辜的老百姓,下手可狠了,仗勢欺人這一套玩的特別熟,只是今天挨了二皇子手下的輕輕一腳,怎麽倒大喊大叫起來了?這理直氣壯的态度,是在叫我大開眼界,佩服佩服!”

楊文虎越聽越不對勁,聽到後面,這個周元琦竟然是在罵他,他瞪起眼珠子:“你——”

“你”了一半,楊文虎又覺得哪裏不大對,張口結舌地瞪着周元琦:“……你剛才說,誰的手下?”

“好了好了,不閑聊了,你快進去吧。”周元琦把門打開,笑嘻嘻地按住楊文虎的肩膀,輕輕一推。

楊文虎便趔趄着進了屋。

周元琦沖屋裏叫道:“小弟,人給你送進來了。”

說完,他貼心地關上門,哼着小曲離開院子。

*

楊文虎站在外間。

額頭上的冷汗滲出來。

他的手腳有些發僵,周元琦什麽意思?在這屋裏探望周元瑢的,竟然是——二皇子?怎麽可能,就算二皇子對周元瑢頗多青睐,也不可能專程跑到周家來看望他吧?

再想想院門前站着的黑衣人,看那架勢,他的主子一定不是一般人,只是,楊文虎沒想到,他的主子竟然是皇子。

“不會是詐我的吧……”楊文虎自言自語。

對,周元瑢這個人,就是詭詐之極,之前他還以為周元瑢是個老實人,随便糊弄一下就過去了,沒想到這家夥肚子裏鬼主意這麽多,竟然還裝作中毒來和他對抗。

一定是這樣的。楊文虎挪動腳步,向裏間走來。

他跨進門檻,第一眼就看見了坐在床邊的藍衣少年。

“二……二皇子……”楊文虎兩腿發軟,“噗通”一下,跪了下去。

之前在宮中鋪設排水管道,楊文虎曾經進入朝陽宮監工,自然是見過魏玄極的。

這藍衣少年不是別人,分明就是朝陽宮那位意氣風發的主子,楊文虎對宮裏的事情也知道一二,如今大皇子地位雖然穩固,二皇子的上升勢頭卻非常之猛,不僅在秋獵上大出風頭,還進入經筵,屢屢在經筵上針對時務提出不凡的見解。

宮裏的風向瞬息萬變,楊太師一向教導自己的兒子們,要學會觀察風向,寧可按兵不動,也不要做出逆風而行的舉動。

如今,楊文虎卻正好撞在了風口上。

他跪下之後,就開始拼命思索,下一步該怎麽辦。

他是來興師問罪的,現在肯定沒法興師問罪了。

二皇子親自第一時間探望周元瑢,這态度已經足夠明顯,周元瑢是二皇子要力保的人。

可是,楊文虎也不能什麽都不做,就此認命退縮。

眼珠一轉,楊文虎想到了一個主意。

作者有話要說:

晚了,本章評論掉落紅包,截止明天18: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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