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二更

第78章 二更

周元瑢就知道小皇子會擔心焦慮, 只是沒想到孩子會吓成這樣,他一邊安撫着小皇子的後背,一邊道歉:“都是仙人, 昨天沒能及時趕來,我也不知怎麽的, 明明睡了很久,但是……卻沒能見到你。”

魏玄極偎在周元瑢身上, 鼻端嗅着熟悉的溫馨氣息,心緒漸漸安定下來,他擔心是真的擔心, 只不過擔心的不是周元瑢失約, 而是周元瑢的身體。

失約的人,是魏玄極才對, 他昨夜通宵未眠, 仙人自然是見不到他的了。

見小皇子的情緒逐漸穩定, 微微發抖的肩膀也平靜下來,周元瑢才松了口氣, 誇獎他:“玄極表現得很好, 昨天沒有貿然來找仙人,以後也當如此, 仙人是大人,不管什麽事,都能解決的, 如果玄極參與進來,我反而會很擔心。”

小皇子的臉埋在周元瑢懷裏, 悶悶地說:“仙人覺得我是累贅嗎?”

周元瑢一哽:“那倒不是。”

“我也可以為仙人做很多事的。”魏玄極揚起臉, 真情流露, 墨玉般的眼瞳中充滿真摯,“請仙人以後,不要再把我當小孩了,有什麽重要的事,不要再瞞着我了,好嗎?”

周元瑢遲疑道:“我盡量……我只是想,就算你知道了,也只能在宮裏幹着急。”嶼汐團隊獨家整理。

魏玄極的臉龐繃了起來,他的目光下垂,嘴巴緊緊抿起,似乎是做了什麽決定,之後目光堅定地看向周元瑢:“仙人,為了向你證明,我不是随便糊弄的小孩了,我要告訴你一件事。”

“什麽事?”周元瑢詫異地揚起眉稍。

“你曾經介紹給我上課的喬三,他不是好人,他是大皇子的心腹,經營着一家叫金滿堂的飯店,這家飯店開在朱雀大街上,但卻不對外開放,因為,這是大皇子用來收受賄|賂的地方。”

周元瑢愕然地望着魏玄極。

“我不知道仙人是怎麽和喬三認識的,但是,請仙人以後遠離他,他确實有幾分才能,仙人可能是看中他的才能,才和他來往的,可是,不管一個人多麽有才能,心術不正,都會讓才能變成做壞事的捷徑。”魏玄極沉聲說道。

在這一刻,周元瑢有種自己不是在和小孩對話的感覺。

不管是魏玄極此時的氣勢,還是他言談間表現出的思想,都不像一個小孩。

“你……怎麽知道的?”周元瑢反應了一會兒,才驚奇地問道。

“我有我自己的信息網,想在宮裏生存下去,這點東西就像吃飯喝水一樣,是必需品。”魏玄極說道,他擡眼看向周元瑢,“仙人現在可以不把我當小孩了麽?”

“我……”周元瑢從心底已經被魏玄極說服了,魏玄極現在表現出的氣勢,絕不是一個小孩的樣子。

但是,周元瑢并不是因為魏玄極的言談舉止,才把他當小孩的,而是他的年紀……本來就是一個小孩,一個生理年齡上的小孩,卻具有成年人的心理年齡,這是一件很令人心疼的事。

“我知道,”魏玄極伸手覆蓋在周元瑢的手背上,在夢中世界,他的手還那麽小,都沒辦法把仙人的手蓋住,“仙人是希望,我在仙人面前,可以做一個小孩,想哭就哭,想笑就笑,不要像在清醒的時候那樣,戴着面具。”

周元瑢怔怔地看着魏玄極。

在不知不覺之間,他崽竟然已經這麽成熟了,他完全沒想到,他的所思所想,竟然會從魏玄極嘴巴裏說出來。

“我也很喜歡這樣。”魏玄極說着,又微微地揚起嘴角,“所以我打算繼續,在夢裏的時候,我要盡情地向仙人撒嬌耍賴,仙人必須包容我,寵着我。”

“但是,”他頓了頓,“在其他時候,我希望仙人把我當成一個大人。”

小皇子緊緊攥着周元瑢的手,目光堅定地望着他。

沒有人能辜負這樣期待的目光。

“好吧。”周元瑢不由自主地說出了答應的話。

小皇子開心地笑起來,左邊臉頰上露出一個小小的酒窩。

*

如果說前半夜小皇子的表現讓周元瑢意外的話。

那麽後半夜,才叫震驚。

魏玄極告訴周元瑢,他已經掌握了大皇子利用金滿堂與江南客商私下聯絡,要挾他們與自己合作,并利用自己掌握的政|治資源,從他們手中套取利益。

“仙人曾經對我說過,為什麽同樣拿皇子薪俸,魏玄通卻那麽有錢,這件事我也感到很奇怪,因為,越是了解,越是清楚,經過戰亂之後,江南能收上來的稅并沒有想象的那麽多,至少不夠魏玄通每年開一次流觞會、在朱雀大街上建立不對外營業的高端飯店。”

魏玄極眼睛亮亮地望着周元瑢,他面上的表情十分自信,顯然,他已經掌握了決定性的證據。

“所以,我想辦法弄到了金滿堂的賬本,多虧了仙人找來喬三教我上課,我從他那裏學到的做賬方式,非常順利地應用在查他的賬上。現在,我手中已經拿到了魏玄通勒|索江南客商的證據,其中僅僅是一名茶商,就要背負一百萬兩的債務,魏玄通只有動動嘴巴,什麽都不用付出,那名茶商就不得不拿出如此巨額的銀兩。”

周元瑢幾乎忘記了閉上嘴巴,他全程驚奇地望着魏玄極。

“你……怎麽會知道這麽多?”

魏玄極一笑:“仙人,我不是說過嗎,不要把我當小孩,我也有自己的信息網。”

周元瑢這回是徹底改變了對魏玄極的看法,他崽确實變厲害了,可是,他的擔心也未曾減少。

“你打算怎麽做?”周元瑢問道,“你打探消息的時候,沒有被別人發現吧?那些賬冊,你沒有拿走吧?否則喬老板很快就會知道,有人動了他的賬冊!而大皇子也不是傻子,他被人抄了底,一定會掘地三尺也要把偷賬冊的人找出來!”

“我把賬冊放回去了。”魏玄極道。

周元瑢松了口氣。

接着,魏玄極又說:“只把能證明魏玄通行為不軌的幾頁撕下來了。”

周元瑢的氣又提起來了。

“仙人可以放心,以喬三核對賬目的頻率,他在一個月內都發現不了少了頁。”

一個月!很快就過去了!你還不知道楊文虎發誓要兩個月修完京城的地下排水管道吧??

“你到底想幹什麽?”周元瑢越想越慌。

“我認真考慮了一下,如果放任魏玄通肆意妄為,他永遠不會知道什麽時候應該收手,仙人就會永遠籠罩在被他毒害的陰影下,只有千日做賊,沒有千日防賊,繼續這樣下去,對我們來說,實在是很不利。”

魏玄極擡眼,目光灼灼地望着周元瑢:

“所以,我打算,把事情鬧大,向父皇檢舉魏玄通。”

周元瑢要心梗了,來了,終于來了,孩子為了證明自己是大人,什麽危險的舉動都敢做,殊不知,大人之所以是大人,不是因為他們膽子大、手段多,而是因為他們做事之前,會考慮後果。

“玄極,你知道,你這樣做的後果是什麽嗎?”周元瑢沉下臉來,“你知道我和二皇子去過一次端陽宮嗎?當時你父皇,明明知道大皇子血口噴人,想盡辦法要構陷你二哥,順便置我于死地,可是,你父皇做了什麽呢?他維護了大皇子,斥責了說出真話的二皇子!”

魏玄極眼神一暗:“當然,我知道,皇上是會回護魏玄通的。”

“那你為什麽要做這麽莽撞的事?”周元瑢不理解。

“所以我從一開始,就沒有期待皇上能給我一個公正,我比誰都清楚,在魏恒眼中,只有魏玄通才是他的親兒子。”魏玄極道。

周元瑢想到他第一次遇見小皇子的時候,小皇子被仍在沒過井臺的黃草叢裏,發着燒,像是随時要死掉一樣脆弱。

是啊,沒人比魏玄極更清楚,皇上的心是偏的,從來沒有放在過除了大皇子以外的兒子身上。

“可是,仙人,你知道嗎,比起魏玄通,魏恒更愛另外一件東西。”魏玄極道,“就是他的明君之稱。”

周元瑢有點明白了:“你是想……”

魏玄極的目光再次變得明亮而堅定:“仙人,謝謝你,幫我做了一個決斷,我本來在想,這件事是私底下跟父皇說,還是把罪證擺到明面上,現在看來,只有擺到明面上,打他個措手不及,父皇才會為了維護自己的明君之稱,舍棄魏玄通。”

“你到底想怎麽樣?”周元瑢卻更慌了,“在你把罪證擺在明面上的時候,你會陷入萬劫不複之地!你以為你父皇會善待拿出罪證的你麽?不會,比起厭惡索賄的大皇子,他只會更恨你!”

“仙人,你放心吧,我不是笨蛋,不會把自己放在明面上的。”魏玄極笑了笑,笑容間卻有些苦澀。

他還是第一次開始謀算這些事情,當他開始謀算的時候,他才發現,原來他周圍的人,對他而言都沒有一絲感情存在,他可以很清晰地看到這些人的缺點、弱點,并且善加利用,毫不手軟。

這到底是一件幸事,還是一件不幸的事?

不過,都沒關系了,只要仙人還是無條件地站在他這邊的,一切都可以忍受。

對仙人動手的人,必須付出慘痛的代價。

“玄極……你還太小了,聽我說,不要做這麽危險的事,我已經控制住了局面,沒有任何人受傷,這毒也不是大皇子下的,你現在貿然動手,只能引起大皇子的注意,如今整個京城都在皇上和大皇子的控制之下,你根本不可能逃過他們的聯合絞殺的,你聽我說——”

“不,仙人,這一次,我不能聽你的話。”魏玄極目光沉沉,仿佛無月的冬夜,沒有一絲光芒,“上一次,我就是聽了我娘的話,要忍耐,結果……我走進卧房,只看到她發青的屍體。”

周元瑢呆住了,面對這樣的魏玄極,他什麽也說不出來。

歸根結底,他才是那個沒有被命運磋磨過的人,又有什麽資格去判斷一個很小就感受過絕望的人是不是幼稚沖動。

*

三天後,周少監中毒案調查結束。

和上一次一樣,這次也是不了了之。

董衡雖然氣得半死,但是街邊閑漢的證詞不足取信,虞上卿和其他參議此事的少卿、監事都傾向于少府寺本身的花名冊和點卯結果。

當天沒人見過趙三出現,自然無法證明是趙三下毒,但是其他人,也沒有下毒的動機。

“虞上卿,你忘了你是怎麽答應我的了嗎?”董衡怒氣沖沖地沖到虞慎房中,“你說過會好好調查,給周少監一個公道的!”

虞上卿放下手中的羊毫,嘆了口氣,看向董衡:“董少卿,這次和上次不同,這次沒有證據證明是趙三幹的,我總不能在沒有證據的情況下,指認一個沒來過少府寺的人為罪犯吧?”

“那上一次呢!上一次有那麽多目擊證人證明,就是趙三在周少監的茶杯裏下了毒,那種毒,和這次一模一樣,都是宮中禁|藥夜昙,難道,這還不能證明,就是趙三幹的嗎?誰能随随便便拿出宮中禁|藥?”董衡氣憤地反問。

“好,我不說別的,今天你就去大理寺舉報,告訴他們,這藥是趙三下的,要證據沒有,為什麽懷疑趙三,因為他上次幹過相同的勾當,你覺得,大理寺的人,會按照你的話去抓人嗎?”虞上卿也有些不快,沉下臉來。

“就算找不到證據,把趙三抓起來,嚴刑拷打,未必就不能問出口供!”董衡氣得口不擇言,“難道就這麽算了?這次還好,周少監死裏逃生,下一次呢?下下一次呢?難道你要眼睜睜看着周少監被毒死?”

虞上卿的臉色越發難看:“董!衡!你說話前過過腦子,難道我願意看到周元瑢中毒嗎?将作監唯一的工程還懸在這裏,沒有人比我更希望周元瑢平安無事!”

“不,你在意的只是工期,只是你頭上的烏紗帽!”董衡一拍桌子,絲毫不讓地高聲說道。

“好啊,好啊,董衡,你是不是想把我氣死?我苦心把你提拔到今天這個位置,是讓你來對我拍桌子叫板的嗎?!”虞上卿的聲音高了起來,斯文圓滑如他,竟也露出了暴怒之色。

董衡有些失望地搖了搖頭,沒有再和虞上卿争辯。

“虞上卿,你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董衡注視着他的眼睛,“我最後想問你一句話,如果,今天證據确鑿,就是趙三幹的,大皇子指使的,你真的會把這件事交給大理寺去辦麽?”

虞上卿目光閃爍。

“我知道了。”董衡退了出去。

*

董衡剛從虞上卿房中出來,就撞見了楊文虎。

楊文虎臉上帶着笑意,不知在門邊聽了多少。

不過,少府寺的人如今都知道楊文虎和周元瑢過不去,周元瑢倒黴,楊文虎就高興,這事兒也沒什麽稀奇的。

董衡瞥了一眼楊文虎,轉身要走。

誰知,楊文虎先叫住了他:

“董大人,其實這樣最好,不刨根究底,自然也不會揪出周少監的馬腳。”

董衡正一肚子火氣,被楊文虎這麽一點,立刻炸了,他轉過身,怒視着楊文虎:“周少監現在都已經那樣了,你還在這裏胡說八道!虞慎!你都聽見了吧,就是因為你和稀泥,現在髒水全都潑在周少監身上了!”

楊文虎面色一變,沒想到董衡竟然這麽頂,直接沖他發火,還叫喚起虞上卿來。

房間裏果然傳來虞上卿的聲音,聽起來有幾分疲憊:“楊文虎,你再多說一句,別怪我不客氣。”

“虞大人,我知道錯了,是我胡言亂語,您大人不記小人過。”楊文虎沖着門前鞠了一躬。

“罷了,你們都散了吧,別再我窗戶底下大喊大叫了,一個少卿,一個大監事,吵來吵去,成何體統,讓人看了笑話。”虞上卿厭倦地說道,“這件案子就這麽結了,往後都不要再提。”

“是。”楊文虎直起身,沖着憤憤不平的董衡露出一個挑釁的笑容。

*

董衡回到自己房中。

他一拳打在桌上,從來沒有這麽窩火過,虞上卿分明知道真相如何,卻擺出了一副大事化小的态度。

難道少府寺這一塊淨土,也要被宮廷鬥争所幹擾嗎?

與其如此,還不如……讓周少監離開少府寺。

這個念頭在董衡心中一閃而過,卻如同瘋長的野草般快速侵占了董衡的意念。

他脫下官服,換上便服,離開少府寺,再一次來到周元瑢家中。

“唉……還不如幹脆不要做了,至少能活着。”董衡在周宅前徘徊,自言自語。

忽然間,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

董衡回過頭,一個頭戴鬥笠的陌生人與他擦肩而過。

董衡詫異地感覺到,這陌生人把一封信塞到了他袖子裏。

什麽人?

董衡轉過身,吃驚地注視着那人離開。

擦肩而過的瞬間,那人說了一句話,此刻仿佛還回蕩在董衡耳畔:

“你想要的證據,回家再看。”

*

半個月後,大朝會在承天殿舉行。

作為少府寺的堂上官,虞慎和董衡二人結伴前往承天殿。

與以往的氣氛不同,今日,兩人都表情嚴肅,不交一語。

虞慎正在準備腹稿。

他必須想出一個妥當的理由,向皇上禀明,少府寺的京城排水系統改造工程,恐怕不會那麽快完成了。

為了奏折上的措辭,虞慎足足揣摩了三天三夜,又請楊太師幫忙過目,等到成稿寫就,距離大朝會還差一天。

他只有一天時間,在鏡子前,調整自己的身姿和表情,以便在皇上面前表演出最自然的狀态。

也正因為此,虞慎沒有注意到,董衡的表情過分凝重,仿佛也在準備着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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