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奪命婚禮(2)
1-奪命婚禮(2)
擲地有聲的“大太爺”一經出口,胡肆臨身後的同門師兄師姐全體跪了一地,連煙塵之外的劉钰都一骨碌爬起正襟危“跪”。
劉钰的目光懸停在大太爺不怒自威的臉上。
往日裏,這位高位重權的大家長從來都是慈眉善目的,眼下卻郁色深沉,手裏也握着一杆銅煙鬥,捋須一言不發。
靈機一動,劉钰雙手握住自己的銅煙鬥,虔誠送入口中猛地一吸。濃辣的氣息瞬間蔓延在口腔裏,她一個沒忍住,勾起背咳得臉色通紅。
突然的驚動,狐貍臉們齊齊向她看來。
餘光瞥見那些冒着綠光的眼睛,劉钰趕忙捂住嘴,盡量不讓自己發出聲音。
可大太爺還是盯緊了她。
劉钰垂下眼簾,繼續保持自己該有的聽訓示态度,心裏半點雜念不敢有。
雖然她現在很着急,生怕胡肆臨會因為她情急之下的壯舉被害的關禁閉。
到底受了她虔誠敬奉的煙火,大太爺吧嗒吧嗒抽了兩口煙神色緩和許多,微一眯眼打量完胡肆臨,這才幽幽開口:“明知故犯錯上加錯,依門規,非得讓你挨頓板子長長教訓,再罰跪宗祠一個月閉門思過方可抵消你的罪孽。”
胡肆臨又深深壓低身子,正要開口應下,大太爺卻含煙吐息道:“罷了,還是罰你将功折罪吧。明早來的香客你負責陪弟馬好生接待,他家的事非常複雜,答對不好會影響我門聲譽。記住,不可以再痛下殺手,否則我也救不了你。”
胡肆臨沉聲叩首:“弟子明白,請大太爺放心。”
聽大太爺提到了王大侄子的事,劉钰險些脫口問出聲,擡頭看到大太爺凜然的注目,所有問題就被噎回去了,又悻悻低下頭看着蒲團上的花紋發呆。
大太爺冷冰冰的聲音卻自頭頂傳來:
“我知弟馬想問什麽,橫豎用不着你操心。今晚只管好好休息,明天的事明天再琢磨,萬事有我一門在堂口把着,你不必怕天怕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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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钰趕緊磕下三個響頭,在心底對大太爺千恩萬謝,而對方也立刻收到了她的心聲,欣慰的笑了幾笑,随即長臂一揮,餘煙袅袅的供桌上方已徹底沒了狐仙們的身影。
劉钰長舒一口氣癱倒在蒲團上,只覺得冷汗順着鬓角癢癢落下。
她擡手去擦,卻什麽也沒擦到,心下了然——是胡肆臨流了虛汗,她不過是在跟他共情而已。
想到胡肆臨,劉钰更不敢怠慢,重新盤腿坐好,直勾勾盯着青煙彌漫的香爐碗怔怔出神。
繁雜的思緒,随着起伏升騰的煙氣變化出千姿百态。一時間,她仿佛又回到了那場混亂的婚禮現場——
路上,她就坐在王大侄子的豐田車裏。
王大侄子是何家新郎的小姑父,由于“豐田霸道”在他們縣城算是有頭有臉的豪車,劉钰有幸跟在第一梯隊到了婚宴酒店門口。
豐田是第三輛停在酒店前的車。
隔着一輛黑色賓利,坐頭車的新郎剛推開門,腳都沒沾地就被四周撲上來的七八個小夥子拽下去,不由分說往他身上、臉上招呼各種東西。
一開始,劉钰還樂呵呵的陪她侄媳婦看熱鬧閑唠嗑,沒過半分鐘忽然笑不出來了,她幾乎想都沒想,打開車門就往新郎那邊跑。
王大侄子夫婦不知道她怎麽了,緊随其後叫嚷追來想把她拉回去。可劉钰就像失心瘋了似的,掙扒開兩人,一個箭步蹿到拿滅火器的瘦高小夥身後,狠狠揪住他的羽絨服,直接把人扯個趔趄。
嗆人的幹粉在空氣中洋洋灑灑。她捂着嘴繼續往新郎身前湊,哪知那小夥子興致上頭突遭打斷特別不爽,罵罵咧咧扯住她的手臂,梗着脖子質問:“你他媽誰啊?這哪有你的事,滾一邊去!”
粉塵漫天,劉钰都看不清他的長相,也沒空搭理他,猛推他一把又轉向新郎。
就在她快抓住新郎袖口的時候,小夥子卻瘟神一樣尾随上前,不管不顧連她一塊噴的滿身幹粉。
劉钰氣得不行,回頭就要給他一拳,晃神間,一抹通紅通紅的飛影,“唰”地從眼前劃過。
“完了!”劉钰大叫。
話音未落,那抹飛影已然穿過層層疊起的霧粉狠狠撲在新郎身上,眨眼工夫就沒了蹤跡,而新郎“嗷”地怪叫一聲,直愣愣栽倒在地。
變故突發,吓蒙了那群胡鬧的小夥。好一會兒大家才反應過來,頻頻驚叫着撲了過去。
不知誰喊了聲:“媽呀,咋暈了哪!快快快,人工呼吸!”離新郎最近的黑胖小夥撸胳膊挽袖子跨坐在新郎身上。
他剛要動手下嘴,肩膀卻被人扣住。
黑胖小夥立刻回頭,迎上一雙精光乍現的狐貍眼。
還以為自己一時着急眼花了。就在他拼命揉眼的時候,劉钰已經把他從新郎身上掀了下去,擒起新郎手腕用力扣住他的脈門,頓時感受到一股又強又冷的陰氣正在他脈搏裏滾的暢快。
劉钰仰頭對周圍人急急喊道:“把人擡到安靜點的地方,新郎要不行了,我能救他!”
在親眷簇擁下,遲遲過來的新娘被她那副一驚一乍的口吻吓得“媽呀”一聲哭了。
聽到女兒的哭聲,娘家爸媽頓時不樂意了。
新娘母親抓起劉钰的胳膊就甩了出去,邊哭邊罵:“你誰啊你?大喜的日子咒我家姑爺,你那嘴開過光是咋的?給我滾開!”
另一邊匆忙到場的婆家爸媽也火了。劉钰都不知道是誰拖着她的腳溜出老遠的,只聽見頭頂炸雷似的謾罵叫嚣跌宕:
“你誰家的啊!瞎逼逼啥呢!”
“你他媽誰啊?上我家逞你奶奶腿的威風?滾犢子!”
“什麽玩意兒啊,你會不會說話,誰家墳圈子炸了把你蹦出來了是咋的!”
“……”
一聲接一聲,半句不離“你誰啊”、“滾犢子”、“胡說八道個啥”。
劉钰悶聲聽半天,頭都快炸了,忍無可忍,掙紮起來一腳踢開拉拽她的雙手,站都站不穩卻又忙三火四跑向新郎。
幸好王大侄子夫婦就站在裏三層外三層的人堆裏。見她灰頭土臉的,雙雙大驚失色,像老太監遇上慈禧老佛爺般又摻又扶,連聲道歉喊罪過。
王大侄子在親戚中比較有威望,他們兩口子對劉钰伏低做小,剛剛罵她趕她那撥人立馬遲疑了,瞧瞧這個瞧瞧那個,都猶豫不前。
正好趁着空檔,劉钰快人快嘴對王大侄子說:“王先生,我不騙你,你侄子是遇到紅煞了,現在不幫他解煞,今晚他都活不過去,你快,快吱個聲,不能再耽誤了!”
她說的又急又認真,王大侄子本來不太相信,但瞧見外侄子在地上眼窩泛青不省人事了,到底不敢多想,吩咐媳婦向親戚道明情況,随即拽過劉钰擠開人堆,扯過侄子胳膊把人往背上搭,邊起身邊死命吼:“都他媽讓開,人命關天,誰他媽都別攔我!”
說着,他深一腳淺一腳往大酒店門裏狂奔。
劉钰緊緊跟在他身後,摸起銅煙鬥低聲求道:“胡肆臨,你在嗎?救人要緊,不論因果,我替你擔着……”
說着,只覺得一股暖流自脊骨滑向雙肩,穩穩停在肩頭,任她如何瘋跑始終不曾散開。
10 分鐘後——
新郎躺在兩張紮着紫色蝴蝶結的椅子上,一只手重重垂落觸地,仰臉朝天,毫無生氣。
再過一小時将是他一生中最為光彩的時刻,他會牽着新婚妻子的手走過鋪滿鮮花的紅毯,看臺兩側,他和她的親朋好友都會坐在這樣的椅子上,自發為他們鼓掌叫好,慶祝兩人從此攜手邁入嶄新的人生。
他的好時光卻在這一刻戛然而止。
摯愛的新娘跪坐在他身旁,正捂着臉嚎啕大哭,無論她如何呼喚他一直不予回應。
純白的婚紗染了一片融雪的污泥,她無暇顧及;精致的新娘妝也被她哭花了,她依然不去理會。
她就那樣止不住的哭啊喊啊,完全不敢停下喘息片刻。
只因那坐在新郎身前的女子交代過:“別停,繼續喊他的名字,相信我,他聽得見。良辰吉日,今天的你們有月老紅線牽着,必須你來喊,才能把他的魂叫住。”
新娘母親想質疑來着。
但女兒深信不疑,随她一聲聲悲泣呼喚“何巍然”,愁怨也慢慢侵蝕掉理智,新娘母親老淚縱橫,與婆家媽抱在一起失聲痛哭。
周遭哭聲吵聲亂成一鍋粥。劉钰心煩的很,不過能夠理解兩方親屬的心情,就沒說話。
耐心等待王大侄子媳婦端來半碗熱乎乎的雞血,劉钰這才将手指從男方手腕上抽回,皺眉問道:“确定是公雞血吧?”
對方小心翼翼點頭:“您放心,我盯着現宰的。”
“好,把胸針給我。”
劉钰展開手,王大侄子媳婦趕緊扯下領口的鉑金胸針遞過去,又顫顫巍巍蹲下來,盡量把碗端在劉钰擡手就能摸到的地方。
劉钰捋直胸針,将尖端置入雞血,而後從口袋裏掏出銅煙鬥和煙絲盒子。
打開盒蓋的時候,她聽到新郎大姑輕蔑的嘟囔:“小丫頭片子的話你們也敢信?趕緊送醫院得了,整這玄乎玩意兒不就是想騙錢麽!”
劉钰才冷冷扯開唇角,王大侄子媳婦轉頭嚷道:“大姐你快閉嘴吧,要不是你家張達瞎胡鬧,巍然至于躺在這嗎?你咋好意思叫喚!”
“我叫喚?何老四你懂不懂事,”何家大姑叉腰怒道,“我好歹是你親姐,你當着親戚朋友面這麽數落我,讓我臉往哪擱?啥玩意兒都往我兒子身上賴,憑啥呀,又不是就他一個打巍然了,你還講不講理——”
“他大姑,你還有臉說別人不懂事?明明就是你兒子鬧的,你摘不幹淨的!好好的婚禮都被你家瘟死的兒子毀了,我還沒跟你讨說法呢,你倒上趕着送上門!那好,咱就說道說道,我就不信了,舉頭三尺有神明,幹虧心事的出門不遭雷劈我跟你姓!”
“哎哎哎,你咋說話呢?別以為你是娘家媽我就不敢罵你,嘚瑟啥呀,怕你怎麽着——”
眼見何大姑和娘家媽就地要鬧起來。劉钰點燃煙鬥的瞬間,強烈感知到胡肆臨悄然在側,忽而随他一道眯起眼睛,甩刀子似的剜向何大姑。
喋喋不休的何大姑猛打激靈,對上劉钰的目光便像一只被人按在地上的惡狗,忽然失了氣勢。
她不懂為什麽眼前平頭正臉的女孩,眉眼間會生出一股子邪氣。
而那股邪氣就像一只看不見的手,死死掐住了她的嗓子眼,轉瞬哽的她口啞舌幹,竟發不出半點聲音。
對視片刻,年近六十的老太太已經氣焰全消,頹然癱坐在椅子上,抖成一團。
她覺得渾身排冰一樣冷的不行,沒過多久牙齒都打起鬥來,又覺得不能在一個丫頭片子面前露怯,于是咬牙瞪回去:“看啥看,你不是本事很大嗎?那你倒是說說,我侄子到底咋了,跟我裝啥能耐啊!”
眼波輪轉,胡肆臨帶着劉钰呲牙微笑,陰森森地說:“何敏榮,這紅煞鬼是跟你兒子來的。3 個月前,他搞大女同事的肚子卻不願意負責,逼着人家姑娘堕了胎,女方父母就恨上你那蠢兒子了。原本是要他死的,哪成想今天碰上紅喜事,你的侄子何巍然才成了替死鬼。所以你怎麽還敢在我面前叫嚣呢,咱倆到底誰在裝?你敢不敢當衆掏你兒子口袋,讓大家夥好好看看,他屁股兜裏,是不是有串護身銅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