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奪命婚禮(3)
1-奪命婚禮(3)
劉钰說話聲音并不快,語調更是自帶柔軟動聽。
偏每個字,比這世上最鋒利的刀還要命。何大姑聽到一半,臉色就煞白一片,等她落下話音,何大姑霍地站起,跳着腳向她奔來:
“你別胡咧咧,想吓唬我沒門!我家的事用不着你個跳大神的摻和,滾出去!”
她作勢就來推搡劉钰。
劉钰卻穩如泰山坐在那裏對她冷笑。
何大姑更急更怒,擡手扯過自家妹妹手裏的碗就丢了出去,何小姑當即神色大變,張嘴便罵:“大姐你瘋了吧,對劉仙姑不敬,等着全家不得好吧你!”
“少唬我,你以為我怕怎麽着——哎呀媽呀,啥玩意兒紮我喲,要命了喲……”
半分鐘前還指天頓地的何大姑,忽然捂着手背仰頭栽倒。
只聽“噗通”一聲響,她一屁股坐在地上,叉着一雙腿蹬個不停,整張臉的皺紋擠成溝壑無數,哭幾賴尿的拍地嚎啕。
親友們不知道發生了什麽,茫然四顧都摸不着頭腦,卻聽新郎身前的劉钰嘿然笑了,邊笑邊得逞道:“公雞血只是引子罷了,解鈴還須系鈴人,多虧何家大姑慷慨送這一滴蔭親債主活着和已故的親眷,都可以用蔭親債主來稱呼。我不知道咋出來的這麽個說法,反正我們這的大仙都這麽叫。的血,你侄子醒了一定會好好感謝你的。”
衆人聞聲轉眼過去——
劉钰兩指間掐着那枚銀光閃爍的胸針,針尖上肉眼可見滾下一溜鮮紅的血。
許多人差點忍不住噴出笑聲,忽又覺得在這時候笑不太妥當,便趕緊收斂表情,只在心底暗叫數聲何大姑活該。
劉钰白了何大姑一眼,随即凝神盯住針尖。
待那抹殘血慢慢凝滞起來,她眉宇間爬上一抹厲色,擡眼看向雙方父母:“把他上衣全部脫掉,我要施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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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語氣中滿是毋庸置疑的霸道。不疑有他,兩個母親趕忙起身去脫新郎衣服,而這時,劉钰又将目光轉向圍觀群衆。
冷眉冷眼無論掃到誰,俱是被一種莫名的壓力感駭的不由退縮。
就在衆人無措之際,劉钰緩緩開口:“我接下來的話可能會得罪各位親朋好友,不過情非得已,還請大家不要隐瞞。現在,請屬雞,屬豬,屬蛇的人即刻離開酒店!還有,三年之內家裏死過至親的,只要沒出五服,請一并退出大門外,等我這頭弄完,你們就可以回來了。”
她一說完,人群頓時嘩然,大家面面相觑,有人已經面露不悅。
劉钰深知,這群人大多還是抱着看熱鬧心理在這等她“表演”,可眼下已經沒那麽多時間做細致解釋了,她只好又看準王大侄子。
兩廂對望,在生意場縱橫多年的王大侄子心領神會,清清嗓子便以衆人更能接受的說法,叫着幾個親戚爺們,一道把劉钰所提及的那些相關人士送出酒店。
而劉钰這番言論,屬實令現場餘下的人心生恐懼。
就在劉钰吩咐何小姑帶人把窗簾統統拉緊,不許透出任何日光時,有幾個膽子小的哆哆嗦嗦退開很遠的距離,四下警惕張望,滿臉寫着“估計一會兒惡鬼要現身”的擔憂。
他們的樣子讓劉钰頗感好笑,便軟下神态細聲寬慰:“大家不用害怕,正常人哪會活見鬼啊?你們就放一百個心,我保證,啥也不會讓你們看見的。”
有個半大小子卻愣頭愣腦的反駁:“那你咋就能見到鬼呢?”
劉钰懸針直戳戳立在新郎眉心,慢悠悠轉臉盯住那十幾歲的孩子,不帶任何感情回答:“因為,我是靈媒。”
“啥是靈——唔!”
孩子被母親強行捂住嘴,趴在他耳邊急頭白臉怼了句:“問那麽多幹啥,閉上你的嘴!這位是劉家仙姑,九代嫡傳的出馬仙出馬仙是東北一帶算卦捉鬼的稱呼哈,一般家裏供奉仙靈的,都是出馬仙。還是那句話,我不知道是咋來的,但都這麽叫……,你呲個大牙花子胡說啥,老實待着!”
母親吹胡瞪眼的樣子果然唬住了孩子。
雖然他還不明白“劉家香菇”到底是哪種菇,但瘦瘦小小的劉钰巋然坐在那裏,他竟然覺得眼前娃娃臉的姐姐,好像比他的班主任更有威懾力,便縮縮脖子,躲在母親身後不敢冒頭了。
胡肆臨将一幹人等的心聲聽得真切,盡管無人看得見他,他卻斜倚在劉钰肩頭不禁笑出聲。
點煙以後,劉钰和他便是一體的——
一俱身體兩個靈魂。
好比電影裏的毒液和艾迪雙生共濟,一舉一動都能互通。
聽他笑聲愉悅,劉钰有些疑惑,嘴上不說話,心裏頭卻嘀咕不斷:“笑啥,你咋那麽高興?剛才不是還說這紅煞鬼不得了,對付起來挺費勁的麽?你咋還有心情笑?”
胡肆臨拄着下巴輕輕搭在她肩頭,溫暖的聲音立刻從劉钰心底傳來:“那個小兔崽子以為你是顆香菇成精,弟馬難道不覺得很好笑嗎?”
劉钰氣悶:“去他大爺的香菇,他全家都是香菇!姑奶奶是大太爺座下第九代弟子法號小盛成,他小子也配胡想亂猜?一會兒看我怎麽吓唬他!”
結果胡肆臨又笑了:“小盛成姑奶奶真威風呀!不過你先別分心,這紅煞鬼正看着你瘋狂大笑呢,使勁紮他,叫他嘗嘗咱家鬼門十三針別問,問就當我胡編亂造……的厲害。”
說起鬼門十三針,劉钰剛剛還勇的不着四六,頓時洩了氣。
懸在新郎眉心的針尖也微微顫抖起來,似乎感受到了她的緊張和猶豫,新郎烏青的面容上竟突然若隐若現,重疊了一張不屬于他的臉。
該怎麽形容那張臉呢?
劉钰和胡肆臨一起犯了難,搜腸刮肚都沒找到适合的形容詞。
太他媽磕碜了!
凹凸不平的臉皮好似癞蛤蟆的背,一大堆血呼啦的膿包随着它癫狂大笑顫巍巍的蹦跶着。
不笑還能勉強入眼,這一笑,它沒成型的五官全都去了錯位的地方——軟塌的鼻子貼在額頭,斜楞的眼睛挂在嘴角,而那張血肉模糊的嘴已然咧到耳根子,正好包裹住新郎的眉眼,在忽隐忽閃的展露它深不見底的嗓子眼。
明知自己面目可憎,它居然神氣的不像話,瞪圓眼睛惡狠狠看向劉钰,粗嘎叫罵:“我知道你是哪個,劉家丫頭,少管閑事!這人我要了,你攔不住我,速速帶這頭狐貍崽子給我哪來的滾哪去!”
喲呵,還挺嚣張的。
劉钰和胡肆臨雙雙冷笑,異口同聲心道:“若威脅有用,我們何必親自動手解決你這雜碎?今天算你運氣好,我們不想要你這條賤命,聽明白了就自己麻溜滾!否則,叫你有命來無命回。”
笑話!誰還不會整兩句示威的話啊!
大戰在即,那就互相罵呗,反正也不會缺斤少兩。
紅煞鬼不出所料的被氣到了,從新郎腦袋裏呼嘯竄上前,展開血霧腥臊的身體,邊喊邊撲向劉钰。
胡肆臨突然閃身擋住劉钰。
一抹白晃晃的高挑身影,盤旋竄出火紅的煙鬥,就地和紅煞鬼糾纏起來,紅白相間的兩道魅影,剎那間難舍難分。
劉钰根本看不清他們的動作。其他人自然不用多說,那是全體睜眼瞎,啥也看不着就是了。
而胡肆臨之前的交代果然沒錯,紅煞鬼不像曾經遇到的那些青風這個我知道,青風指代自家的死鬼哈~游魂那麽好處理,她能感覺到胡肆臨有些吃力卻硬撐着不肯放松。
頭頂陰風陣陣,直吹得腦瓜皮子嗡嗡作響,劉钰仰頭盯着半空中的兩道身影恍然發愣。
新人的親屬們不知道她在看什麽,新郎母親急不可耐推了推她,語氣有些生硬:“劉仙姑,你還等啥呢,我兒子衣服都脫完了,這死冷寒天的再凍出病來可咋整啊!”
劉钰慌忙回神,端起正色,剛想出聲勸慰新郎母親別急,只聽煙霧缭繞中,胡肆臨殺氣騰騰的聲音急急響起:“我在,殺它便是。下針吧弟馬,十三針一針不許少,往死裏紮!”
毫不猶豫,劉钰擡手過去,将那染了血的針尖,用力戳入新郎眉心。
刺破皮肉的瞬間,明顯感覺到一股刮骨的陰風迎面而來,紅煞鬼目露兇光死死貼住劉钰的面皮。
它咧開沒牙的巨口,疼的嘶聲叫喚。喘息間,又腥又臭的鬼氣噴了劉钰一臉,她險些一口将早餐沒消化完的豆腐腦吐在新郎臉上。
忍了又忍,她屏住鼻息,順着眉心捋向新郎眉峰上二寸地方,又毫不留情紮了一針。
紅煞鬼當即吼了一嗓子,直震得劉钰耳刮子生疼,頭也微微有些眩暈。
但很快,胡肆臨重新回到她背上,一雙手若有似無搭在她肩頭,将她周身滾冰的寒氣慢慢驅散。
随即他長臂一勾,狠狠給了紅煞鬼一個大逼鬥:“去死,離我小钰遠點!”
他甚少在魑魅魍魉面前喊她小钰,從來都是“弟馬弟馬”叫的順口且響亮。忽聽他喊自己小钰,劉钰頓覺心頭一暖,紮起針來更加不留餘地,仿佛容嬷嬷附體。
一針、兩針、三針……紮完十二針,劉钰從新郎心口窩子拔出胸針,剛想吩咐新郎母親給兒子翻身,但又踟蹰上了。
胡肆臨清楚她在擔心什麽,稍稍用力按了按她的肩膀,如果他能擁有實打實的肉身堂堂正正站在她面前,甚至想替她落下第十三針。
鬼門十三針,原就針針要鬼性命。
平日遇到些作妖作的鬧人的,三針五針就能斷了它們的道行,全得一溜煙吓得遁地而逃。
可十二針落定,這紅煞鬼只是丢了半身修為罷了,即使氣息奄奄仍氣焰不減,呲着嘴繼續爹長媽短問候劉钰:
“小丫頭,你就這點能耐了嗎?”
“你爹是個廢物,你他娘更是廢物!”
“你爺爺劉老邪咋就生了你們這一窩狗屁不是的東西呢!”
“哈哈哈哈哈,你劉家到底氣數盡了,再不複那晚清盛景啦,啊哈哈哈哈哈,啥也不是!”
晚清?
這厭惡東西,竟然還知道她太爺爺劉長河呢?
劉钰自己且都沒怎麽聽過太爺爺在時,他們老劉家第六代靈媒究竟有多風頭無兩,如今這初次相見的紅煞鬼竟然知道?
它是怎麽知道的,難道說,它已經修行百餘年了麽?
心底因此萌生起更多退意。劉钰心知肚明,鬼門十三針一旦全部落下,無論道行多深的鬼物,注定在第十三針入肉的瞬間永遠煙消雲散,所以她不敢。
靈媒雖只是狐仙與人類的媒介,可一入此門,終究是修行中人,與這天地萬物修行問道的家夥沒有任何分別。
正所謂,同為修道者,見面三分情。人也好,仙也好,鬼也好,精怪也好,無論鬥的多兇,總得給留條命繼續在這世間茍活才行。
劉钰深深蹙起眉頭,手指愈發顫抖不堪。
新郎母親将她的舉動收入眼底,等的實在不耐煩了,她上前用力推了劉钰一把,粗聲粗氣哭嚷:“你到底行不行啊?虧得他老姑那麽信任你,你總擱這發什麽呆呀,我兒子可沒工夫陪你耗着了!給我起開,閃遠點,我們去醫院!”
說着,她拿起保暖內衣就往新郎脖子上套。
而這時,紅煞鬼悄無聲息探出半個身子附在了新郎母親身上,一張鬼臉笑得扭曲極了,貼在方寸大亂的母親耳畔迷惑引誘:“我兒好可憐喲……快去醫院吧,快去醫院吧……叫醫生來救他,別信這黃毛丫頭糊弄人的把戲啦……快去醫院吧……快去快去,快去啊啊啊!”
它激動的忍不住震聲大叫。
受它蠱惑的新郎母親被它徹底迷住心智,随那聲聲不絕的吼聲抖如篩糠,手下的動作卻絲毫不見慢。
她就那麽哆哆嗦嗦掙命似的往兒子身上左一件右一件的套衣服,邊套邊失神喃喃:“去醫院……快去,快去醫院……”
“對,快去快去,嘿嘿嘿……”
紅煞鬼故意晃蕩一張醜臉,在新郎母親左耳右耳邊不停竄來竄去,十分開心的對劉钰挑釁發笑,忽又伸長脖子将臉怼到她面前,以更加欠紮的嘴臉叫嚣:
“哦呦呦,醫院那地方我熟哇!他這樣的大冤種最多,我最喜歡啦,哈哈哈哈……劉家丫頭,到了那地方,你可就完全奈何不了我了,待我吸幹活人精氣,定去你家會會那起子狐貍崽子!一百年前那幫畜牲竟敢将我拒之門外,看我怎麽收拾你們!”
劉钰不覺冷笑,脫口道:“是嗎?我好怕怕喲,可惜,你根本沒有去醫院的機會了。”
她站了起來,上前一步,狠狠扯開神游的新郎母親,麻利掀開新郎衣衫,兩手并用使勁将人翻倒在地。
只聽一聲悶響,新郎重重磕在地上,聽聲音,恐怕是鼻骨斷了……
劉钰忙道聲“對不起”,随即揚起胸針,在紅煞鬼驚天動地呼聲中,使勁紮在新郎尾骨之上三寸中央。
她力氣用的極重,針頭都沒了半截。再拔出來時,已經徹底歪向一邊,這枚看上去就很值錢的胸針算是被她報廢了。
而紅煞鬼的慘呼突然頓住,迎上它難以置信的注目,劉钰面不改色。
突然,無聲的爆響自整個酒店上空炸裂。
氣浪無形,卻威力驚人,直接平地生風,将軟塌塌的窗簾吹得翩跹飄起……
早前在劉钰的吩咐下,兩家親屬已将門窗緊閉,那這風是從何而來的呢?
衆人不明覺厲,瞧着滿屋子震蕩不停的窗簾桌布,恍惚許久,才發覺自己其實置身于人世間。
是了,大家都在人世間呢。
三五分鐘的時光,竟過得那樣漫長,漫長到如同隔了千山萬水。
山水盡頭又隔着兩個不同的世界——
一邊是平凡人的喜怒哀樂,一邊卻是未知無解的領域。
而将兩個世界牽連起來的人,正是眼前這個不聲不響收起神通的姑娘。
她有着喜人的娃娃臉,天生一雙笑眼。
無論她是否真的在笑,你看到她的時候總覺得她笑容滿面,就好像那廟堂高閣供奉的神像,有緣人見了自會喜不自勝,無慧根的也不必擔心神仙不佑,只要天緣來了,總有那麽一天,定能看見神佛由衷的慈悲淺笑。
正如新娘母親說的那句:
舉頭三尺有神明。
冥冥天意,無須過多在意。只要身正影不斜,自然神鬼不侵,一生總得安泰無憂。
劉钰感慨的想着。眼見新郎恢複血色,趴在地上嘤咛喊疼,她甚感愧疚,又覺得後怕不已,于是便沒了久留的心思,在新郎父母和新娘攙扶起新郎時,小手一伸攔在新郎母親身前,大言不慚地說:“事情解決了,勞煩給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