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金玉出山(1)
2-金玉出山(1)
不提錢還好,一提錢,新郎母親看向劉钰的眼神變了。
她救了自家兒子是不假,過程卻沒想象中的那麽平安。瞧着兒子青紫的鼻梁和流血不止的鼻孔,愛子心切,新郎母親更生氣了。當她放下擔憂,找回迷失的理智,俨然把劉钰當作宣洩的出口,運了兩口氣就要發作。
劉钰摸透了她的心思,根本不給她對峙的機會,展顏一笑,快速道:“這位大娘,我非常能理解你現在的心情。不過嘛,想必你也清楚,在這世界上,誰的錢都能欠,唯獨不能欠算命的;誰的人情都能賴,就是不能賴仙家的。多餘的話,就不用我多說了吧?”
親戚們都眼巴巴看着,新郎母親運了半天的氣,被劉钰三五句噎的徹底憋住了,臉色漸漸鐵青,嗫嚅好久,愣是什麽也沒說出來。
就在她要爆發的時候,王大侄子帶酒店外的親朋好友趕回現場,有他從中說和,劉钰終于得到了 20 塊錢勞務費。
20 塊錢……這年頭,找她批個八字起價也得 100。她和胡肆臨費勁巴力救條人命,又被迫擔了殺鬼的因果債,竟然拿 20 塊錢打發她?
這哪是瞧不起她,分明是在打她的臉!
劉钰當衆将紅包撕得粉碎,揣起那張 20 元現金就要走,心裏那點忐忑全被“奇恥大辱”攻占。這地方她是一秒都不想待了。再待下去,她怕自己腦子一熱順嘴禿嚕出幾句不中聽的天機,直接把婆家老娘氣的心髒病突發,再氣的新娘子大喜之日鬧離婚。
離開前,劉钰冷嘲熱諷惡心了新郎母親一把。
本以為這樣小來小去撕破臉,這兩家人肯定不會繼續留她在此。沒想到的是,能說會道的王大侄子竟橫插一杠——苦口婆心哄着兩家請劉钰一道去醫院,美其名曰:“巍然目前還沒徹底好利索,萬一在醫院那種地方再碰到啥髒東西,有劉仙姑坐鎮,咱都不用慌啊!”
新娘母親覺得他老姑父此言甚是那個有理,忙不疊答應了。而新郎母親也在全家認同王大侄子的建議下,不得不點頭允許劉钰同行。不過這一路到了醫院,臨劉钰離開前,她始終沒給過劉钰好臉色。
所以,當他們兩家在病房裏鬧了好幾場的時候,劉钰鎮定自若坐在角落看笑話。左手邊,是何小姑親自端着茶水點心伺候她吃喝;右手邊,在親戚面前微風八面的王大侄子,點頭哈腰賠笑臉跟她唠嗑;劉钰呢,要多悠哉有多悠哉,要多嚣張有多嚣張,故意讓那刁鑽的新郎母親不痛快。
她越是不痛快,越是有氣發不出來,劉钰的二郎腿抖得就越歡快,又偏偏在兩家人與何大姑各執一詞吵得不可開交時,時不時送兩聲不冷不熱的哼笑……
這把新郎母親氣的呀,表情變化的都能去表演川劇變臉了。
樂子是瞧夠了,看看外面漸暗的天色,想到太陽落山以後就到了晚上焚香敬奉我們這裏是早晚焚香供奉。早上大概 6 點吧不超過 8 點,晚上是太陽落山。的時間,劉钰就沒了氣人的心思,還打算與這兩家人老死不相往來,以後能躲則躲,最好見了面都不要打招呼那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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并非是她記了 20 塊錢的羞辱,也不是真與一個愛子失瘋的母親賭什麽氣。實在是打從見了何方兩家人,即使沒有胡肆臨的告誡,生來心覺啊,就是第六感極其靈敏的劉钰,早早認定這一屋子兩家人沒一個善茬。
除此之外,她還有種不祥的預感:
往後一年,她可能都要陷入這兩家人的流年這個很好理解,命理講流年大運,基本就是以單年起算。風波場。讓她原本就不太安定的小兇之年,過得雪上加霜、加霜、加霜……
怕什麽來什麽。臨了,王大侄子到底沒放過她,上趕着送難題來了。
打坐結束,劉钰自己去廚房吃了飯。
飯吃到一半,她才發現自己毛衣領子裏全是白天那混蛋小子噴的幹粉。再看看下半身,她最喜歡的褲子竟在拖拽中弄得又髒又破,把劉钰心疼壞了,也再次被那家人氣的郁悶死,奶奶特意給她炖的排骨都沒了興致多吃兩口,罵罵咧咧直奔浴室。
三下五除二扒幹淨自己。打開花灑洗澡的時候,劉钰感覺脊梁骨正中爬上一股不屬于水流的溫熱。
下意識以為是胡肆臨。不知怎麽,她竟突然臉熱心跳,慌忙蹲下捂緊自己,過了好幾秒才感知到來的不是胡肆臨,而是他小妹五金。
劉钰拍了拍驚魂未定的心口,努力捋直舌頭問:“五、五金,你有事找我啊?”
“弟馬,四哥哥讓我告訴你,”五金調皮軟糯的聲音自心底傳來,“他去向大太爺仔細打聽過那紅煞鬼的來路啦!你猜的沒錯,那東西的确百年前與你太爺爺劉長河有些過節。但你不用太擔心,它不是沖着你來的,無論多大的因果都找不到你頭上,我門自會去找它背後的勢力調解。所以呢,你今晚安心睡吧,四哥哥已經随長老們前去處理了,特意吩咐我在夢中保護弟馬,嘿嘿……”
交代完畢,五金就沒影了,好半天,劉钰才反應過來。
她緩緩起身,呆滞站在的水流裏,竟覺得滿室氤氲的溫熱完全無法驅散盤旋在心窩的寒冷。
劉钰仰頭,用整張臉迎上激流的水花,糾結的眉頭蹙起沖不開的恐懼。
又來了嗎?
活了 25 年,出生起她就開了天眼。從小到大見過那麽多常人難以目睹的鬼怪幽魂,又在短短 25 載光陰中見過多少世态炎涼和人情冷暖,劉钰一向自認藝高人膽大,天塌都不會改變自己的磐石之心。可生而為人,終究還是有能讓她怕的毛骨悚然、怕的連靈魂都戰栗不已的東西,就是她的夢境。
劉钰永遠都不會忘,7 歲那年,她纏着爺爺非要陪他去參加那場雞飛狗跳的葬禮。
從此以後,她再也沒做過一場好夢,一年三百六十天,夜夜在夢境裏九死一生。
爺爺在世時,是整個安縣最有名氣的陰陽先生。
有頭有臉的人家,凡有白事,絕對将爺爺奉為座上賓。
和她一樣,24 歲開始頂香帶仙的爺爺,得了狐仙的授命專注于陰陽之事,不僅有一身看墳地風水的好本事,還能魂穿陰陽兩界,去那陰間重地替活人修改生死簿,替死人斷陰司是非,就連過路的幽魂野鬼碰見他老人家,都要拜上三拜以示敬服之心。
因此,爺爺在當地有個響當當的名號——劉老邪。
這邪,非正邪之邪。
而是平頭老百姓對他尊重與敬慕,認定他是那個能幫助亡故親眷達成心願的無雙鬼才,更是能幫助自己家族興旺繁盛的在世神仙。
這樣出色的爺爺,這樣被人敬仰的爺爺,卻為了将她從那鬼老太婆手裏搶回來,硬生生賠上了 20 年陽壽。
鬼老太婆生前是爺爺老家屯子裏的表親。
和許多被老思想困住的家庭一樣,鬼老太婆重男輕女把兒子們寵的無法無天,對待女兒就像對待院子養的雞鴨鵝狗。
她自己德行本來就不好,臨終前一場大病也沒能得到兒女盡孝。死之前的那天,還被小兒媳婦拿着掃帚疙瘩從家門裏打了出去。
走投無路的鬼老太婆,一氣之下跑到屯子水泡邊上賭天立誓咒罵兒女不得好死,然後一猛子跳進水泡,喝了兩口渾水就斷了氣。
負氣身亡,含怨而死——任何一種情況都算是死于非命,偏這鬼老太占了兩頭,所以從停屍守靈的第一夜,家裏就鬧亂子了。
猶記得,頭一個被鬼老太婆附身的正是将她趕出家門的小兒媳婦。
那晚下了好大的雨。臨近 10 點,奶奶已經哄着劉钰睡着,鬼老太婆的二兒子哐哐敲門,硬是驚醒了劉钰。
睡意朦胧中,劉钰揉着眼睛只看到了爺爺穿着肥大雨衣,和一個男人匆匆走遠的背影,她就問奶奶發生了啥事。
奶奶也沒多想,随口跟她說了兩句,哪知道小孫女就記在了心頭。
隔天早上爺爺又要出門的時候,劉钰抱着他的大腿不撒手,又哭又喊纏着他帶自己去看人家辦喪事。
現在想來,喪事有什麽可看的,無非就是一群人披麻戴孝的哭呗!
甭管真情假意,哭就對了。
等哭得差不多了,事情也辦利索了,孝與不孝在這時都沒了意義,分房分地的重頭戲一經開場,誰不唱完都別想走。
劉钰年紀那麽小哪裏知道這些,一門心思奔湊熱鬧去的。另外,跟在爺爺身邊,好吃好喝應有盡有,她又是個嘴饞的,爺爺實在沒轍,只能帶着她。
不過出門前,爺爺專門領她去倉庫裏向狐仙祠堂磕了頭。那副鄭重其事的模樣,劉钰從來沒在爺爺臉上見到過。
回想起來,一定爺爺早有察覺。深知小孫女命定的劫數無論如何都躲不過了,便央求為自己帶來半生名利的仙家,能夠保佑小孫女平安脫險。
正是那時起,劉钰身後多了一個看不見的守護者——胡肆臨。
作為大太爺座下小弟子之一,胡肆臨初降人間,就陪劉钰見識了鬼老太婆的恐怖威力。
那會兒劉钰還不叫現在的名字。原本的名字只是一個形單影只的“玉”字。
由于生于農歷九月九重陽那天,她的八字又輕,爺爺思來想去,取了劉玉這個名字視為調和命理之意。但千算萬算,還是算漏了身為靈媒,是難以将自家人運數斷的清晰明了的。
正因如此,當劉钰趁爺爺不注意溜進靈堂被那鬼老太婆附體,要挾爺爺幫她過陰過陰就是我們這的說法啦!其實是靈魂出竅去陰間的意思。改陰命的時候,爺爺後知後覺——
在自己呵護下安然長大的天生邪骨靈媒,終因這個主大陰之氣的“玉”字,嘗盡了鬼魅纏身的苦。而那一年 7 歲的劉钰,于那悶熱的盛夏徹底被鬼老太婆竄開了七竅,每每熟睡入夢,總是不受控制的靈肉分離,強行被吸入各種惡鬼遍地的兇煞之地,一次次險象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