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金玉出山(2)
2-金玉出山(2)
正常的靈媒,大多都是在仙家保護下,由某位護法仙幫助竄開七竅靈識的。劉钰卻成了不正常的情況中最不正常的那個——惡鬼開竅,少之又少,也注定跟這些鬧心玩意兒結下不解之緣。
單是在夢裏受它們恐吓折磨差點魂飛魄散,醒來生場病,吊上幾天鹽水瓶子都算輕的。最可怕的是,她經常性在夢裏被某個有點水平的惡鬼困住魂,直接被人家占了肉身,以她的名義做了許多驚世駭俗的事情。
最嚴重那次,她被一個瘋鬼“上”了,瘋瘋癫癫跑出家門,瞅見過路收泔水的三輪車,撲上去就要喝泔水,把那騎車老大爺吓的,嗷嗷喊叫驚動了整條街的鄰裏。
大家一眼認出來發瘋的是劉老邪的孫女。跟她奶奶關系不錯的李大娘趕緊上前把小劉钰從泔水桶裏拉出來,不嫌髒不嫌臭,想把她帶回自己家換洗一番。
哪知被瘋鬼附體的小劉钰力氣大的驚人,一腳就踹翻了又高又胖的李大娘,還誤以為人家是來跟它搶飯吃的,坐在李大娘身上又抓又咬,揪的李大娘頭發都少了一小半。
見狀,其他大娘老嬸更不敢湊近。多虧陳二姨是個能穩住場的性子,喊來自家人高馬大的兒子強行将小劉钰從李大娘身上扒下來,慌慌張張闖入劉家倉庫。進門的瞬間,小劉钰果然消停了,“哇”地就嚎啕大哭,邊哭還邊吐,反反複複吵着要爺爺。
等劉老邪瘋騎自行車從安縣管轄的羊頭屯趕回家時,距離小劉钰發瘋已經過去兩個小時了。
一進門,劉老邪就聽見孫女有氣無力的哭着和老伴嘟囔:“奶奶我怕……老瘋子要把我帶走了……奶奶,老瘋子要把我帶走了……”
什麽邪門場面都見過的劉老邪,竟因為孫女兩句呓語頓時兩股打顫,快步走過去心疼的将幼小的孫女摟進懷裏,再也忍不住,無聲的哭了。
那也是劉钰生平第一次見爺爺哭。擔心她的安危,爺爺自此落了心病。
劉钰曾無數次貓在倉庫門外,親眼看着爺爺在祠堂前長跪不起,每磕下一個頭就求仙家:幫幫可憐的孫女吧……孩子那麽小,能經得起幾次折騰呢?
然而,任他磕破頭仍是無用功,庇佑劉家九代人的狐仙只告訴他愛莫能助——
一個人有一個人的活法,一條命有一條命的造化。
按道理,老劉家的仙堂祖祖輩輩傳男不傳女,并不是仙家看重男丁,主要是這靈媒的差事免不了總得與陰氣重的鬼物打交道,而女體主陰,怎麽看劉钰都不是最适合的接班人。
可作為第七代靈媒,劉老邪膝下三女一兒。唯一的兒子就是劉钰的父親,卻在劉钰 3 歲那年,因為劉老邪貿然出手擔了一次孽力極深的因果債,反噬到了兒子身上,害得他在一場不嚴重的車禍中意外去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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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過兩年,擔驚受怕的兒媳改了嫁,甚至害怕劉钰也沾上了因果報應,根本不敢與女兒有過多接觸。等她與再婚丈夫有了孩子,見劉钰的次數越來越少。劉钰上初中以後,母親随丈夫舉家搬遷去了臨近的石油之城,除了按月給些生活費,幾乎不怎麽跟她聯系。
萬般無奈,爺爺舍出自己 20 年陽壽與那群陰魂達成交易:10 年之內不許再占據劉钰的身子。
幸好,陰魂們賣了爺爺這個面子。
果然她 17 歲前再沒附身作亂,另有臨終前祖傳的銅煙鬥不離身,劉钰除了在夢裏遭些罪得點病,10 年來過得還算順風順水。
可 17 歲一過,18 歲的大年初一,她就倒在床上發高燒說胡話了。
彼時,二姑得爺爺臨終授意,暫時擔負起焚香供奉狐仙的職責。而狐仙也沒薄待二姑,還是傳授了她一些能掐會算的巧技,時不常的,給親朋好友幫幫小忙,最主要的還是替爺爺看顧劉钰。
只因長大成人的劉钰,一身邪骨頭越來越駭人,從入夢被鬼附身,慢慢過渡到大白天就判若兩人。
她根本沒辦法好好上學上課。經常在教室裏神神叨叨做些讓大家害怕的事,因此沒有一個老師或同學願意靠近她,更不敢單獨和她待在一起。但也不知道是七竅開的太過還是別的緣故,劉钰聰明的簡直令教過她的老師嘆為觀止——
哪怕被鬼物折磨的成天在課堂上昏昏欲睡,可只要點她名字回答問題,無論她是否認真聽講,都能對答如流;就算請一個星期病假趕回來考試,她的分數也從來沒離開過年組前十,屬實讓各科老師又愛又恨。尤其是每任班主任,全體把她視為将來最值得吹噓自己桃李滿天下的得意門生。
如果沒有這身坎坷的怪命作祟,劉钰也覺得,她就是考不上清北,無論 985 還是 211,最好的學校、最棒的專業絕對有她的一席之位。
可命定的劫難從來沒打算饒她一命。
第一次高考,她在考場上被一個幾十年前慘遭迫害的短命鬼上了身,當場又哭又嚎撕了卷子,被監考老師遣送出門,回家足足趴窩一個月才好。不肯認命的劉钰,拖着越來越弱的病體咬牙複習一年參加了第二次高考,哪知臨近考場一步之遙,兩眼一翻連暈三天三夜。
當時醫院都下了病危通知書了。無論怎麽檢查就是查不出任何毛病,可她身體各項指标都顯示衰竭的不行,奶奶和姑姑們甚至已經着手為她準備後事。誰承想,第四天一早她竟醒了,半天之內身體也都恢複正常,簡直堪稱醫學奇跡。
經手診治她的老大夫與劉老邪有些故交,看着劉钰在病房裏活蹦亂跳的樣子,意味深長對奶奶說:“老嫂子,依我看,您大孫女啊,早晚要接老劉的班喲……”
奶奶當然明白是怎麽回事。和爺爺結婚那年,她是親眼看着爺爺怎麽受的仙家和鬼怪的折磨,只不過沒劉钰的情況這麽吓人,卻也沒好到哪去。
身為常人,她不是沒心生埋怨。那時大伯哥還活着,無數次聽到老弟媳婦哭訴,總是語重心長嘆氣道:“桂芝,大哥咋能不懂你心裏有多苦啊……唉,沒法子啊!我們這幫頂香帶仙的,出頭前必須得遭些罪,這就跟唐僧取經一個道理,沒個九九八十難,哪有修得正果的時候哇?”
老伴遭罪,孫女又遭罪,奶奶已經遭不起了。
沒頭蒼蠅似的奶奶,病急亂投醫,四處找能看得了家裏這點糟心事的神婆大仙,寄希望于旁的仙呀靈呀的,可以幫孫女少受點苦。
可誰又接的了劉家靈媒的燙手山芋呢?
十裏八鄉,多少熬出頭的出馬仙,還得靠他們老劉家出手相幫才正式進入這修道場,統統異口同聲明示奶奶:劉钰的事,他們真的管不了。最好還是往自家根上找找能人。
但劉氏一族第七代的靈媒基本都駕鶴西去了。第八代的,也沒有誰能得到真傳。更不用說第九代劉钰這輩,還有哪個有這身渡人修仙的祖傳絕學。
高考失利的劉钰心灰意冷,奶奶和姑姑們也無可奈何,最終是大姑托關系找門路把她送去臨市一家護校,想着不管以後咋樣,做個護士也是很不錯的謀生之路。
假如劉老邪還活着,絕不可能同意老伴和閨女們決定——
護校那地方和醫院能有什麽區別?
劉钰這招陰的體質一年比一年邪乎,進了護校直接成了送到鬼魅嘴邊的香馍馍。這三年學,上的她險些丢了小命,還因為三不五時“抽風”,好幾次差點被室友聯名送去精神病院。
劉钰的特殊鬧得整個學校人盡皆知,信奉科學的校長都被她弄得精神衰弱,去廟裏頭燒香拜佛,甚至請來世外高人在學校開壇做法事。
世外高人來的那年,劉钰已經快畢業了。
由此可見,校長這是把她當瘟神,想趁畢業之前,焚香祭天送她離開千裏外……
不得不說那位高人确實很不簡單。
劉钰被室友們攙扶去現場觀摩他如何做法的時候,遙遙相對,高人竟一眼盯住了她。
他手裏握着據說是祖傳十幾代的觀音寶瓶,邁着仙風道骨的步子向她走來,抽出那鮮綠的柳枝在她額前撒下兩滴清甜露水。
冰冰涼涼的水珠滾入眼窩的剎那,劉钰先是微微愣神,繼而眨了眨眼,就換了副室友們從來沒見過的表情。
劉钰自己對于那時發生的事印象全無。她只記得那水很涼,仿佛還帶着一股蓮花的幽香,緊接着就什麽都不知道了。
意識飄入那暗無天日的黑色領域前,她暈乎乎的想:尼瑪,又他媽被鬼附身了這是!
等她清醒過後,人已經躺在了寝室床上。
根據室友怯怯的描述,她才知道——附身的并不是令她痛恨不已的鬼魅之流,而是胡肆臨。
因緣際會,要随她看盡一世滄桑的胡肆臨,終于等來了世外高人的點化。
對方通過劉钰的皮囊,看見了暗暗寄身多年的小狐仙。兩滴沾染了菩薩悲憫的露水,就此喚醒了苦苦駐守的胡肆臨。
高人微微一笑,和藹說道:“回去吧,時候到了。你來自那高山流水的風水寶地,回去請你一家老小出山入世,自會求仁得仁,心想事成。”
胡肆臨操控着劉钰的身體俯身鞠躬,頗為感激:“多謝先生仗義執言,來日小有所成,定會攜厚禮登門拜訪,以敬先生道破天機的大恩。”
室友說的繪聲繪色,劉钰都驚呆了。
而那天起,入夢以後,她再不是單打獨鬥面對十方惡鬼,有個高大挺拔的白衣男子,總是能在千鈞一發之際,拉着她逃出無邊無際的黑暗,護着她遠離惡鬼幽魂的魔爪。
可每每有意去看他的長相,他要麽将整張臉以一團白霧遮掩,要麽幹脆戴上一副黑色面罩,從不曾讓劉钰記住他的樣子。每每醒來,劉钰總是悵然若失。
爺爺走後,十幾年的苦日子都是她一個人熬過來的,好不容易碰到這麽個舍身保護她的人,她居然連人家長什麽樣都不知道。劉钰這個急啊,畢業回家以後,竟又莫名病倒了。
她整日躺在床上昏昏欲睡,清醒的時候特別少,渾身骨頭皮肉沒有一處不疼的,大多時間總是高燒不退,去醫院做檢查依然沒有任何問題,愁壞了奶奶和姑姑,天天陪在床前以淚洗面。
起初,劉钰也想不明白是怎麽回事。後來,某天晚上幫她痛毆十幾個惡鬼的胡肆臨,突然一反常态,沒有急着将她的魂魄送回肉體,而是緊緊牽着她的手,坐在一根枯木枝子上,很是認真的對她說:“小玉,送我回家吧。”
劉钰很詫異:“家?你家在哪?”
胡肆臨警惕的四處張望,發現群鬼不敢進犯,這才趴在劉钰耳邊低語道:“遼東彰縣柳水河畔高雲山。山頂有一處作廢的烽火臺,你順着烽火臺的方向繞半圈,如果看見一個窄石洞,那裏就是我的家。”
稍稍停頓,他篤定留下一句玄機:“居深山住古洞修真養性,坐蓮臺靠陡崖得道成仙。”
說罷,劉钰只覺得眼前天旋地轉,再就是猛烈的下墜感。
她渾身止不住猛打哆嗦,即刻張開了驚魂未定的眼睛。
轉臉看了看微熹的晨光,停滞片刻,她猛地掀開被子跳下床,沖進廚房對熬粥的奶奶大喊:
“奶奶,我要熬出頭啦!不能再等了,今天我就出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