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預知兇兆(1)
4-預知兇兆(1)
無法動彈,在嬰骨骷髅說出第一個字時,劉钰就被牢牢定住了。
冷,貼頭皮、刺血肉的冷——那個死後都得不到體面安置的孩子,灰蒙蒙的靈魂,自空骨架子竄出,閃念間,鑽進同為靈體的劉钰心窩,帶給她難以想象的森寒,比站在三九寒冬大雪地更加錐心徹骨。
它扯開喉嚨,哭起悲痛欲絕的腔調。
與劉钰共用一俱虛幻的軀殼,滿腹怨氣排山倒海傾瀉出來,劉钰毫無抵抗之力,和它一起哭的肝腸寸斷。
好慘啊……怎麽會這麽慘……
生來失去睜眼瞧瞧繁華世界的機會,也沒有感受過母親溫暖的懷抱,就那樣死了——被遺棄了,被賣掉了,被放在香氣彌漫的沸水裏,被濃重的腌料炖入味,被破漏勺熱騰騰的盛出鍋。
屬于新生兒的軟糯融于香料,水墨瓷盤是它唯一的搖籃,它安靜躺在那,還保持着娘胎裏蜷縮的姿勢……
劉钰與它共情,這場沒有硝煙的噩夢,她陪它過完煙熏火燒的一生。
它不是來找茬的。
它清楚她的身份。
作為一個怨念深重的嬰靈,它有足夠實力在它的地盤要她好看,卻正費力操控自己的心智,并未對她伸出魔爪。
抓她來此,只是想警告她:不要多管閑事。
不知道哭了多久,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嬰靈突然松開劉钰七竅,随手一扯将她甩飛,下一秒,她到了新的場景——她的卧室。
劉钰看到自己眉心糾結,臉蛋丁點血色沒有,像死了似的,躺在床上呼吸特別微弱。這時候,她仍沉浸在嬰靈的痛苦裏,沒急着念咒回到肉身,傻傻的站在床邊一動不動。
她擡手想抹一下濕乎乎的臉,剛摸到眼睛,胡肆臨就出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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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到她的瞬間,他十分急迫的将她摟入懷裏。
一身汗津津的氣息撲了劉钰滿臉,似乎還有股燒紙錢的糊味。
劉钰微微愣神,剛要問他去哪了,胡肆臨氣喘籲籲主動說:“火葬場,歸宿陵園,醫院太平間,繁榮屯老墳地……能去的都去了,我到處都找不到你。”
劉钰才要告訴他自己所見所聞,胡肆臨扳過她的肩,不由分說用力一推,在她暈頭轉向回到身體的一刻,又聽到他說:“什麽都不用說,我全感受到了……對不起,小钰,我把你跟丢了,以後一定不會——”
他不加掩飾的愧疚說到這裏戛然而止。因為靈肉結合以後,劉钰陷入極度深沉的睡眠狀态,徹底斷了所有感知。
等劉钰睡醒時已經晚上 5 點了,如果奶奶沒來叫她,她很可能一直睡到大半夜。
睜開眼,依然覺得天旋地轉,太陽穴針紮一樣疼,胳膊腿沒有一處得勁的,和剛跑完一千米似的,全身都快散架了。
劉钰龇牙咧嘴坐起來,發了半天懵才下地洗漱,站在洗漱臺前擰開水龍頭還心有餘悸。不久前,夢境裏的切身體驗的感受仍在腦海裏轉悠呢,她洗臉都擔心水流會變成紅油湯。
簡單洗漱過,劉钰終于恢複清醒,回到卧室焚香禮拜。磕下第八個頭,她動作忽然一滞——
那會兒,她沒看錯吧……胡肆臨居然露臉了?!
昏睡過去的前一秒,餘光瞥到了他的身影,雖然只有匆匆一眼,她還是捕捉到他轉瞬即逝的臉。
可也只是看清了一雙眼睛。
因為他眼睛真的好大,像兩顆巨峰葡萄,太矚目了。
眼窩深深的,眸光亮亮的。
再然後她就什麽都不知道了,到底也沒看到他長什麽樣。
怪不得五金說:“你們人類有句老話不是說,閨女随爹兒子随媽麽?弟馬你就不要從我這琢磨四哥哥的長相了,他和我媽基本共用一張臉,我呢,跟我爸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那你爸挺卡哇伊啊!”劉钰頗感驚奇。
五金點頭大笑:“哈哈哈,是啊,我爸是很可愛,我媽是我們十裏八村公認的妖豔大美人,也不知道咋跟我爸看對眼的……”
接着,五金又開始念叨起她家各種八卦是非,真是仗着自己活的年頭多,一肚子家長裏短總也說不完。
五金沉浸在自己的激情宣講中,沒留意到劉钰的心思早就飛到九霄雲外去了,好不容易胡肆臨不在身邊,她使勁放飛自我,把他想象的要多驚豔有多驚豔。
可惜啊,難得碰到一次他以真面目示人,她愣是沒看清,唉!
“為什麽總是執着于一張臉?皮囊都是幻象罷了,我長什麽樣對你而言那麽重要?”胡肆臨懸在劉钰頭頂,突然悶悶開口。
劉钰被他吓了好大一跳,猛回頭,身後只有窗外濃郁的夜色和萬家燈火。
真實世界裏,他從沒現身過。
劉钰轉身快速從蒲團上站起,一本正經回答:“重要,也不重要。你天天神龍見尾不見首,淨整懸疑這出,激發了我的好奇心嘛。”
“神仙真容豈能随随便便讓人看的,”胡肆臨雙臂環胸,歪頭反駁,“不給你看是為你好。”
“得了吧,人家五金咋就那麽大方?”
“她還沒有修到我這個境界,半吊子水平,算不得神仙。”
“哇哦,這個解釋好棒棒哦。可我怎麽覺着,是你長得太磕碜不好意思見人吧?”
“……弟馬如今越來越放肆了,依我看,應該讓你發個小燒長點教訓。”
“……”
呵,男人。
真不禁逗,玩玩就揚沙子。
說不過也辯不過她,他就專挑她軟肋捏。
劉钰撇撇嘴,揣起煙鬥和打火機走出家門,不再和胡肆臨做無謂争辯。
她下樓走到小區大廣場,繞過那些跳廣場舞的大媽,走到馬路邊攔了輛出租車直抵王建偉火鍋店。
快進門的時候,她站在霓虹閃爍的巨大招牌下愣了愣,正好有人先她一步開門,大敞四開的釋放出川味火鍋的香氣。
劉钰不禁皺起鼻子,隐隐覺得惡心。
她決定了,等會兒無論高中同學們點多少樣好吃的,她堅決一口不動。
誰知道哪口鍋是煮過人肉啊!
傻叉才吃的下去!
她又決定,稍坐一坐就尋個由頭離開好了。一方面,她高中幾年跟同學來往并不多,實在沒啥可唠的;一方面,她幹坐在那不吃不喝,不僅像來作妖的,還特別像小時候鬼上身的樣子,再吓到幾個那可熱鬧了。
想到這裏,劉钰果斷開門入內,屏息站在吧臺前,直截了當讓前臺呼叫王建偉。
三分鐘左右,王建偉小跑到她跟前,紅光滿面拉住她的激動喊道:“仙姑,你那符也太好使了!燒完以後我腰都不疼了,老得勁了……哎,要不我再轉錢給你,你再幫我寫幾張呗?”
劉钰一聲不吭抽回手,陰沉的臉色唬得王建偉心驚肉跳,笑容消失的瞬間腦子沒轉過彎,嘴巴卻先張開了:“仙姑咋了?我、我是不說錯話了啊?”
劉钰沒搭理他,看了眼手機微信群,确定同學們還沒到,才又将目光放在他臉上。
大眼瞪小眼好半天,劉钰冷笑:“王先生,我給你 5 分鐘時間,找個安靜地方咱們單獨聊聊。”
王建偉不明所以,見她表情凝重又不敢問,二話不說在前邊帶路,一步一回頭滿臉狐疑。
他領她走到一間包房前。門剛打開,瞄了眼裏頭的擺設,劉钰又愣住了。
這不就是他們吃死孩子那屋麽!
他可真是舔着大臉無畏無懼啊!
進了門,劉钰按捺不住,劈頭蓋臉罵道:“你腦子進水了,吃小孩這種事都幹得出來,活該你倒黴!明明白白告訴你吧,你的事我不管了!自己做的孽自己好好受着,要死要活別到我面前哭喪,也別去找我奶奶磨叽!話我撂這了,你要再敢拿你家破事招惹我,我就讓你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王建偉傻了,徹底懵逼那種。
靜默對峙半分鐘,他表情從驚詫“唰”地切換成恐懼,非常深刻的恐懼。
又沉默了一會兒,他臉色都蒼白許多,下巴控制不住顫抖起來,以一種十分驚駭的語氣問劉钰:
“仙姑……你、你……你怎麽知道我南方的哥們兒要來請我、請我吃……那種東西?”
什麽玩意兒?!
劉钰難以置信:“要……要來?啥意思?”
王建偉已經語無倫次了:“啊,對……這個星期天,也就是後天,來找我……老哥哥帶兒子過來……已經在路上了。對,就是這麽回事,我我我我——”
說着,堂堂一米八幾大高個,身家千萬的大老板,“噗通”跪在劉钰面前,欲哭無淚求饒:“仙姑哇,我求你保密好不好……千萬不能和舅太姥姥說啊!她老人家一旦知道,我老媽就會知道了……她歲數大了,怎麽受得了啊!”
如果不是劉钰攔着,王建偉頭都要磕下去了。
兩人就地手忙腳亂好一陣,王建偉總算情緒沒那麽激動了,這才擦了把臉上虛汗,更加狐疑地問:“仙姑,那我該咋辦呢?老朋友已經上路來找我了,總不能讓人家回去吧?”
“報警吧,王先生,”劉钰平靜道,“不管怎麽樣,他們犯了侮辱屍體的罪——你先別急着反駁我,聽我說完!趁事情還沒有發生及時止損,把影響降到最小,報警就是了。”
王建偉依然不樂意,表情十分難看:“那可不行!人家曾經是我的貴人啊,在南方打拼那些年全靠這老哥一家幫襯我,大老爺們幹不出背信棄義的事!仙姑,你不要再勸我了,大不了東西我們不吃呗,我出錢做法事好好下葬,也算行善積德了。”
真好意思說啊!
劉钰氣極,停頓半晌,指着他鼻子厲聲質問:“你還想不想好好活命?”
王建偉被她一句話噎住,臉漲成豬肝,大義凜然的神态立刻沒了,又變得畏瑟起來。
劉钰深深吸氣,鄭重解釋:“王先生,實話告訴你,不久前我做了一個預知夢,親眼看到你和幾個男的坐在這間屋子裏煮人肉火鍋……”
她将夢境經過盡數道出,王建偉越聽臉色越白。
劉钰仔細描述其他四個男人,無論外貌特征,還是口音神态,和他所熟知的朋友們二樣不差!
太準了,怎麽會……怎麽會這麽準?!
王建偉眼底積聚起滿滿的驚駭和畏懼,回想起兒時跟老媽去舅太姥姥家串門,在她家老宅正廳一面牆上看到的劉老邪父親——劉長河的照片。
黑白底色使劉長河的相貌模糊不清,年幼的他也不過好奇一瞥。
可視線交彙的瞬間,他清楚看到照片中的劉長河沖他眨眼微笑,起初他以為自己看錯了,再凝神觀望,劉長河莊重的眼神牢牢鎖定前方,黑白分明的眼珠,像能洞穿世間的一切。
這一刻,他與劉長河的血脈咫尺相對,竟情不自禁連連後退。
太像了,實在太像了……
劉長河與劉钰的臉在他的視線中合二為一。
恍惚間,王建偉雙膝酸軟突然失力跪倒,頹然的,像個大勢已去的敗兵将軍。
他有氣無力道:“我知道了,仙姑,我都聽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