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保家仙人（2）
8-保家仙人（2）
劉钰的預知夢從來都和事主緊密相關。當那個拿白蠟燭的老太太出現在夢裏時，劉钰立刻就想到了王建偉兩口子。
主要是老太太額心顯現的“何”字太明顯了。且那字黑中帶黃，俨然是保家仙堂紙的化形，一看就知道是正經鬼修。
保家仙是東北民間幾乎人人供奉的東西。尤其是上世紀 60 年代之前，屯子裏頭家家戶戶倉房、正廳供的不是祖宗牌位，而是保家仙。其實和出馬仙差不多，保家仙都是狐仙坐主位，另外還有黃仙、白仙、柳仙、灰仙、虎仙以及自家亡故的親眷。
保家仙也來自于世代傳承，根兒是曾經的薩滿留下的又結合了佛道教義。每逢初一十五，信主必須焚香上供，除了不能算卦驅邪看陰陽風水，大體上與出馬仙平常的狀态無異。
所以，劉钰難得沒在夢境中感到慌亂。
何家老太太來找劉钰，自然不是為了吓唬她。無非是惦念從小看着長大的外孫女，怕她鑽牛角尖把自己鑽死，實在沒轍了只有請求劉钰幫幫忙，好歹是自家親戚，吃準了劉钰不可能視而不見。
醒了以後，劉钰只得硬着頭皮給王建偉打電話。破天荒頭一遭主動聯系香客，她覺得特別丢臉，王建偉卻受寵若驚，親自上門來接她去火鍋店的。路過安縣最貴的那家早餐店，還親自下車買了 50 塊錢的豆漿油條請她吃，殷勤又周到。
若不是劉钰臉色太臭，王建偉恨不得手撕油條喂她嘴裏。
特別是聽到劉钰形容托夢的何家老太太長什麽模樣，王建偉信服的都快給她跪下了，點頭如搗蒜不停稱是：“媽呀，那是我媳婦親姥姥！仙姑，你可太靈了，往後我就信你一人兒的……”
整件事的脈絡就是這樣。
言至于此，對坐的兩口子徹底偃旗息鼓，看向劉钰的眼神如同小學生在看班主任——又害怕又尊重，接下來無論她說什麽，他們都只有乖乖聽話的份，再不敢當着她的面放肆撒潑。
“王先生，上次你來我家我提醒過你，最好将你的爛桃花摘吧幹淨，這樣你人也好，生意也好，自然會有起色的。”劉钰吸了口煙，輕輕吐出，“但我不知道你是缺心眼還是跟我裝傻，話說得那麽明顯了，非得逼我把事實挑明要你難堪才行，服了。”
王建偉嗫嚅了會兒，沒吭聲，喪眉耷眼低下頭不停搓着膝蓋。
緊挨他的妻子恨恨剜了剜他，覺得不解氣，又擡肘給他一杵子，罵了聲“虎揍玩意兒”，語氣不鹹不淡的，不似怨恨更像是嗔怪。而王建偉依然不吱聲，當真一副做錯事的熊孩子模樣。
老夫老妻鬧到這個地步還能像沒事人一樣聽劉钰講話。不得不說，不愧從小夫妻一條心，這要換成二婚三婚的，恐怕早在此嚷嚷分房分家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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類似的情況，劉钰一年裏頭也遇到不止一次，已然見怪不怪。當王建偉提及小三生辰八字時，她恰好又摸起一根煙。
王建偉卑躬屈膝替她點上以後，她才吐着煙圈掐指徐徐道來：
“這女的早年就不怎麽正經，十七八歲當了小姐，一幹 10 年。”
“你們倆是在歌廳認識的？”
“嗯……沒錯吧——何女士你先別急好嗎！讓我慢慢說給你聽，反正你老公坐在這當人證，對與不對都由他親自向你交代，你有什麽可急的？”劉钰斜眼挑眉看準何敏麗。
對方立刻領會她的意圖，止住眼淚，再擡眼時幽怨不再，只剩熊熊燃燒的“捉奸”之火。
那把火燒得王建偉無地自容，偏又躲不開，深知自己大勢已去，劉钰問什麽說什麽，他都老老實實做出解釋，毫無辯解之力。
關于小三和王建偉的狗血愛情故事，何敏麗壓根沒興趣聽。
直到劉钰問及一套市中心門市房的歸屬權，她恨鐵不成鋼擰着丈夫胳膊軟肉罵：“你他媽讓傻子配了！那房子市值百萬你說給就給？她是你媽啊，說啥你都信！花言巧語哄兩句，把你美得找不着北了是不？痛快給我要回來，傻逼！”
王建偉支支吾吾反駁：“那咋、咋好意思要……畢竟她……她跟我好幾年了嘛。”
“狗屁不是的玩意兒，”何敏麗繼續高聲罵，“一個破鞋還稀罕的跟寶貝似的，那麽樂意當王八，把她接家裏給你生一堆野種得了！”
王建偉：“……”
劉钰趁熱打鐵：“王先生，不妨告訴你，那個女的拿着你給的錢包養了小情人，如果你還打算和她不清不楚，損失可不止一套房子那麽簡單了。”
她擡手點了點自己的眉心，又指向王建偉：“她偷偷養了小鬼，給你下了點迷魂咒。幸好你之前沒吃那個死孩子，不然……”頓了頓，劉钰目光變得幽涼，“一年之內，你是要橫死的。到時候她早抱着別人的孩子登堂入室，你的房子、車子、財産，都會是她和小情人的。”
“我操，這個死老娘們兒！”王建偉勃然大怒，起身原地跳腳，“給她臉了，我對她那麽好，居然存心害我，媽的……我要弄死她！”
聽到丈夫被下咒，何敏麗有些慌了，罵人的話在口腔裏滾了一圈，再吐出時卻一嘴哭腔。
她牢牢盯住劉钰，六神無主乞求道：“仙姑，這可咋辦呀？您受累幫我們想想轍，不能就這麽看着我家大偉被那賤貨禍害……您可要救救他，我、我給您磕頭了！”
說着，她“噗通”跪下，正要磕頭被劉钰和王建偉同時撈起來。
王建偉面上帶着濃厚的感動，一手扶穩妻子，一手狂扇自己大嘴巴，也露出哭腔：“媳婦，我錯了，我混蛋……都怪我分不清好賴，她他媽整兩句溫柔的我就中招了，我太不是東西了……我對不起你和兒子……”
聲淚俱下的道歉瞬間軟化了何敏麗的硬心腸，反手摟住丈夫，邊埋頭在他懷裏哭邊用力捶他的背。
她很想說點什麽，話到嘴邊竟一個字都蹦不出來，除了哭還是哭，像是要把十來年的委屈一口氣哭盡似的。
她認命了那麽久，恨了他那麽久，可再認再恨，終究抵不住這聲遲來道歉的威力，僅僅三言兩語就讓她有了種自己活過來的錯覺。
何敏麗死死抱着懷裏不再年輕的男人，腦海裏過電影一般回顧了往昔與他恩愛溫存的朝朝暮暮，于是，原諒說來就來——這一刻她再不是恨不得抽他筋、剝他皮的怨婦，依然是他的妻，永遠都是他貼心懂事的枕邊人。
他倆忘情相擁痛哭不已，劉钰摸出第三根煙叼在嘴邊冷眼旁觀。
不知道她小心思的人，肯定會把她當成高深莫測的大仙，實則正在和胡肆臨臭屁吹噓：“咋樣，誰說我不懂夫妻那點小九九的？要是沒有我啊，他倆今天準得去扯離婚證！趕緊誇誇我。”
胡肆臨偏不誇：“得了吧，還不是我早就告訴你他倆離不了，嘚瑟什麽？”
劉钰暗翻白眼：“話雖如此，但我不能茍同！沒我在裏頭推拉說和，他們能和好如初嗎？不能！”她咂咂嘴，又老氣橫秋嘆道，“我說教主哇，這就是你作為狐仙所不懂的人情世故了，我幫何敏麗想轍拿捏住王建偉七寸，往後這男的可就沒底氣跟她急頭白臉了。你也不用跟我犟嘴，承認我很優秀并不丢人。”
胡肆臨：“呵呵。”
“呀，小樣的，你罵我幹啥！”
“……我什麽時候罵你了？”
“沒聽說過不能對人家呵呵麽！”
“為什麽？”
“因為——”劉钰揚起唇角，“東北有句經典罵人磕，叫傻逼呵呵。”
胡肆臨忽地縮起瞳孔：“合着按弟馬的意思，我才是傻逼？”劉钰當即收住笑容，“沒……您別誤會，我不是那個意思。”
胡肆臨哼了一聲，便以公事公辦的口吻，讓她提醒正在熊抱的兩口子送財神離開。劉钰清清嗓子，立即原話告知王建偉夫婦。倆人聽完以後就不哭了，抹着眼淚按她的交代，各自去準備送財神用的東西。
半小時後，何敏麗拿着一張三尺三的紅布回來了。這時，王建偉已經将財神像重新擺放回神龛，依照劉钰的指示焚香三拜，并抱起拳頭念念有詞虔誠地說：“請趙公明老爺恕罪，咱家确實跟您老的緣分盡了，這就将您送去風水福地受千萬人瞻仰膜拜。将來碰到有緣人，您繼續弘揚財神爺的威名，保佑大家夥八方來財吧！非常感謝您這陣子的庇佑，吃完這頓香火，我風風光光送您離開哈！”
三柱清香慢悠悠飄起，大多聚在王建偉頭頂，許久才順着門縫飄進來的風四散開來。
王建偉面色異常平和，感覺到無形中仿佛有一只手正輕撫頭發，涼涼的，卻不是陰寒的感覺，讓他心情無比舒暢，随即吐出一口嘆息，嘴角都不自覺揚了起來。
何敏麗也照貓畫虎站在他身邊拜神講這套磕。劉钰則從口袋裏掏出事先準備好的符紙和碳素筆。
胡肆臨大筆一揮，黃符紅字一氣呵成，是正兒八經的送神符，待香灰落盡将符貼在財神像底座。
就在符紙與神像結合的瞬間，王建偉夫妻不約而同眼前一亮，滿目震撼——
銅像的眼睛居然閃過一抹亮色，連自帶威嚴的面相都變得和藹可親起來，當真有了幾分真神下世顯靈的意思。
王建偉屈膝便要跪下磕頭，劉钰厲聲阻攔：“幹嘛呀，人家財神老爺都要走了你才想起來好好磕頭，打哪門子馬後炮，別多事！”
王建偉悻悻作罷，與妻子一道默默将紅布展開，小心翼翼将財神像包裹其中，包的是嚴絲合縫透不進一點光。
等 9 點一到，劉钰開口催促：“出發吧王先生。記住，一直送進廟門都不可以回頭！什麽時候財神像被北道口的尼姑庵收下，什麽時候才能回頭，懂了沒？”
“仙姑，”何敏麗猶疑啓齒，“那……那要是尼姑不收呢？”
劉钰像聽到大笑話似的咯咯笑了：“唉呀媽呀，動動腦子好不好！尼姑庵也是開門迎客的地方，多捐點功德錢不就行了，你們這樣財大氣粗的施主誰舍得拒絕啊！”
何敏麗總算放心，趕忙陪着她笑了笑，滿口誇她機靈聰慧，再不複此前那副橫豎看不順眼的樣子了。
劉钰不予理會，接下王建偉給的 500 塊錢紅包，擡腿要走。
臨出門的王建偉卻将她攔在門內，笑得狗裏狗搜的：“那什麽……仙姑，要不您吃個午飯再走吧，給我們兩口子一次認真感謝你的機會呗。”
“對對對，”瞬間了然丈夫心思的何敏麗，忙挎住劉钰胳膊親昵附和，“可不咋的，仙姑您幫了我們這麽大的忙，咋着也得留下來吃個飯啊！過兩天，我帶姐們兒去您家看事，以後肯定多給您拉生意。”
劉钰果然不動了。
一方面覺得何敏麗認識的主指定都挺有錢的，年關口，她也确實需要多來些香客上趕着送錢置辦年貨；另一方面，王家老太太和奶奶關系挺不錯的，她還真不好和他們裝高冷。那就吃飯吧！順便把小鬼下咒的事和他們講清楚她其實愛莫能助，再捎帶腳聯合一下親戚感情，做做樣子罷了，奶奶也能安心。
于是，劉钰笑着答應了兩口子吃飯的請求。快到 11 點的時候，王建偉風塵仆仆歸來，樂得大牙花子都在陽光底下反光了。
劉钰看在眼裏，心想：看來是成了。然後，快快樂樂由他們帶着前往安縣最貴的三星級大酒店，吃了頓昂貴又豐盛大餐。
席間，得知劉钰無法處理小鬼下咒，王建偉便有些急切。但劉钰不慌不忙，靈機一動，故作高深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