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保家仙人(3)

8-保家仙人(3)

“鬼的事最好請鬼來辦。”

“啊?”王建偉遲疑着撂下筷子,“請鬼?這……總不能上爛死崗子方言,指無主墳地,跟亂葬崗差不多吧。抓個鬼來幫我擋災吧。”

劉钰搖搖頭:“哪能那麽幹呢。王先生放心,我不會害你的。我的意思是,那女的養的小鬼既然是外來貨,本地出馬仙肯定誰都無法接手幫你處理。要不怎麽你看了一家又一家,沒有一個告訴你具體情況的呢。”

王建偉還想開口,劉钰搶着又說:“本來我也不想說的。你知道的,靈媒的嘴很厭惡,随口說點啥弄不好都要擔上因果報應。但像你說的,咱是實在親戚,我必須有啥說啥,應該找誰解決怎麽解決,那就看你心誠不誠了。”

她夾起一塊清蒸海魚放進嘴裏,細嚼慢咽,仍在裝雲淡風輕。無論對面兩口子如何搶白追問,她只慢斯條理扒拉碗裏的飯。

不是她故意含糊其辭捉弄人,實在是胡肆臨态度過于強硬了。

他正在她背後來回踱步,嘶聲反駁:“我不同意!我門已經和老槐門有過龃龉了,絕無可能介紹生意給它們!死了這條心。”

“你別急嘛,”劉钰一粒一粒往嘴裏送米飯,心道,“過了年我們還得幫張勳可解決鬼黃仙,這時候向老槐門那幫家夥賣個好就當拜年了。你不是說了跟它們交涉很不順利麽?送點人情過去,真和鬼黃仙打起來總不至于為難我們。”

胡肆臨停腳,轉身看向她。

劉钰偷偷斜眼與他對視:“還有,你也說過,惡鬼們已經盯上我了。我想的是,如果我主動向老槐門示好,是不是還能借機得到它們的庇護?早晚都要找上門,不如幹脆點,我——”

“你要把自己獻給惡鬼?”胡肆臨一陣風似的飄到她眼前,語氣變得陰森,“死都別想。”

劉钰不清楚他這樣講是出于占有還是威脅,稍事思考,真誠道:“你聽得到我的心聲,應該明白我沒那種心思。”

胡肆臨未吭聲,依然以一種審視的目光望着她。除他以外,對面兩個人類也在咄咄逼問。

劉钰放下碗筷,先鎮定地對人說,“我家掌堂教主已經在打探情況了,稍等。”又對胡肆臨直言,“話我已經撂下了,你不要急着拒絕,有啥問題咱們好說好商量。”

“好說好商量?”胡肆臨冷笑,“弟馬的态度哪裏是想與我這做教主的商量,你明明打定主意要和老槐門聯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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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又繞到她身後,周身迸發的涼意讓她手腳都變得僵硬起來:“難道我門待弟馬還不夠好麽,這麽久以來,舉家守在你身邊寸步不離,盡量不讓你被惡鬼和鬼修侵染,在你不知道的時候費了多少心血,你卻還要——”

他突然收聲,因為他在劉钰心裏聽見一個他和整堂狐仙始終避之不談的問題。

劉钰問:“肆臨,那你告訴我,我爺爺,我太爺爺,還有劉家祖祖輩輩的靈媒……他們在哪?”

她不是突兀地向他尋求答案,如今被他逼到死胡同裏,只能把最緊要也最諱莫的事情在心裏呼喊出來。

是啊,他們在哪?

受命于天的九代靈媒,在人間曾經各有各的作為,各有各的信徒,一代又一代将神明的指示奉為畢生堅守的信條,那麽,在他們死後,靈魂的歸處是哪?

劉钰從來沒有問過胡肆臨,并非不好奇,而是爺爺去世以後,她病了那麽久,奶奶帶她找過許多神婆大仙,不少人都告訴過她——

這輩子做了出馬仙,從此再也沒有來世可盼。

很多香客都很羨慕出馬仙憑借一張嘴,坐在家裏就能賺到吃穿不愁的財富。甚至表示如果神明願意選中他們做關門弟子,不介意受點人世磨難苦痛。反正總有出頭之日,屆時不僅功德圓滿,還能流芳百世。

可他們不知道,人類之所以是人類,能夠平安健康活過一生就是最大贏家。

出馬仙的确人前風光,關起門來遠離紅塵是非,留給他們的不是修仙秘法,而是永遠懸在心頭的代價——死後永遠不能投胎轉世,要麽入仙堂随教主繼續修煉濟世,要麽行鬼道做鬼修,生死簿再也沒有他們的名字,三生石也不會續寫他們三生三世了。

其實這樣的結果劉钰早就接受了,世代靈媒是她的家族本命,既然接了班,她從未想過後悔。

但有一點始終是她心裏解不開的結——別人家作古的靈媒,死後都追溯根源回到自家出馬堂或保家仙堂,做那個幫助現世後人查探陰間事宜的報馬、鬼仙。而她的爺爺、太爺爺……以及初代靈媒劉神通,從來沒有出現過。

落座仙堂的諸仙名單裏也不曾聽過他們的名字。

甚至從小将劉钰視為掌上明珠的爺爺,至今連托夢都沒有過,猶如消失了一般。

不出預料,胡肆臨被問住了。

他答不出來,也不會告訴她,滿心糾結被劉钰全盤接收。

她笑了。

不帶任何質疑和憤懑,內心坦蕩而平靜,向他道出最後的解釋:“沒關系,他們在哪我并不在意。我只是想說,咱家仙堂沒有自家鬼修,往後遇到更多陰司的事不好處理,倒不如趁此機會和老槐門簽訂協議,當然不可能接受它們入堂落座,但介紹幾個香客總可以吧?你覺得呢。”

過了好陣子,她聽到胡肆臨嘆息地說了聲:“好。”

總算答應了。劉钰沖王建偉夫婦展顏微笑:“再等會兒,馬上就告訴你們去找誰化災解難。”

飯快吃完的時候,胡肆臨帶回來消息,簡言将兩個正在供奉老槐門鬼修的出馬仙道出,便悶悶不樂獨自離開了。劉钰也沒細問他,直接把煙掐了,拄着下巴對那兩口子說:“繁榮屯你們都知道吧?”

兩口子紛紛點頭稱是。劉钰又說:“繁榮屯三隊有個叫尤蘭婆的老太太,還有她老兒媳婦都能幫你們解決問題。我呢,肯定沒有聯系方式,你二位自個兒費心托人問問吧。我吃好了,感謝招待,我還有事先走了哈。”

說罷,她起身就走,充耳不聞王建偉夫婦的挽留,冗自把步子邁得十分潇灑。

走出酒店大門,陽光明媚晃得她睜不開眼。

她原地呆了呆,轉身随滿街嗚嗚泱泱的人潮直奔安縣唯一的大商場,想給奶奶挑件紅彤彤的羊毛衫。但看了一圈也沒相中的,她從商場西門一路走到東門,只提了包刷碗巾出來。

本打算再去其他品牌門店逛逛,結果被商場東門口擺攤算卦的大爺叫住了。

大爺身穿一件髒的看不出顏色的軍大衣,頭戴狗皮帽子,黝黑大方臉蓄着一片絡腮胡,看相貌得将近 70 歲。

劉钰不知道他要幹什麽,便就地坐在他對面的小馬紮上,故意擺出一副崇拜的樣子問:“大爺,咋了,你是不看出我有血光之災了?”

大爺吸溜着鼻涕,兩手揣袖随意在鼻孔下摸了一把,嘿然笑笑:“丫頭,說啥呢,我再胡說八道也不能騙劉老邪孫女呀!”

居然認識她?!

劉钰甚感驚奇,立刻從兜裏摸出王建偉剛才硬塞給她的兩盒華子,全給大爺遞過去。大爺也不跟她客氣,樂呵呵接下,麻利拆開包裝摸出兩根煙來,遞給她一根另外一根叼在嘴裏,含糊嘆道:“哎呀……多久沒見,你這都成大姑娘了。丫頭,有火兒不?”

劉钰趕緊掏打火機點煙。

大爺滿眼惬意吞雲吐霧,不疾不徐講起他和劉老邪早年相識的始末。

大爺也姓劉。家裏姊妹兄弟 9 個他排老五,所以認識他的人都叫他“劉老五”。

劉钰剛出生那年,劉老五受邀登門吃過她的滿月酒。正是在酒桌上,和一幫老少爺們三吹六哨方言,吹牛逼的意思的時候,聽劉老邪說他命裏帶仙,不出 5 年必得出馬。

起初劉老五沒當回事,哪知過了 5 年,身子骨硬朗的他突然半癱在床。兒女領他看遍東三省各大醫院,啥毛病檢查不出來,最邪門的是每天晚上一到 10 點他就渾身冷的打顫,有股涼氣就在他骨頭縫子裏鑽來鑽去,又疼又麻,他連覺都睡不安穩。

就在家裏人一籌莫展之時,有個親戚來探望他,便說他的症狀不像實病,不如找大仙好好看看。

正因這句話,劉老五恍然想起劉老邪當年對他未來的預測之詞,于是連忙吩咐兒子騎三輪車駝他去劉钰家找劉老邪問清楚。

進門以後,不等劉老邪主動開口,只是看到狐仙供桌前徐徐升起的九柱清香,劉老五身體又不受控制哆嗦起來,那個盤踞在他身上的仙家牙齒打顫自動表明來意。

他說他叫常天風,是蛇蟒仙堂出來的。

百年前,劉老五的祖輩就是出馬仙,供奉過他們蛇蟒仙堂鼎鼎大名的常二爺,只可惜後世再無緣接手仙堂,到劉老五父親那輩這仙緣就斷了。但劉老五家裏信奉老傳統,并未将他們送走,而是以保家仙的名義請高人重新拟堂單将他們安置在此。

直至許多年過去,劉老五已經成家生子,他們教主認為也該到了再次出世的時候了,便打了點災給他,提醒他撿起家族老營生,繼續為這一堂蛇蟒仙家積攢人世功德。

只不過失去兒子以後,劉老邪從此再不接幫人立堂子的活,他将這事與劉老五分說明白,對方卻聲淚俱下跪在他面前哀求不已。

劉老邪實在沒辦法,便掏出一本厚厚的日記,在末頁撕下一張寫滿了家庭住址的電話簿,讓他按照名單上所列的各家靈媒,自己去找有緣人幫助他重立出馬堂。

“啥?我爺爺還寫過這玩意兒呢?”劉钰砸吧着嘴,一腳踩滅煙屁股,“那名單上都有誰啊,我咋從沒聽他說過。”

大爺又摸出兩根煙,揚揚手問她要不要,劉钰搖頭表示讓他自己留着慢慢抽。然後,大爺心滿意足将那根煙仔細怼回煙盒,歪頭湊近劉钰燃起的打火機吸了吸,悠悠說道:“別說你了,我也是見了名單才知道咱當地出馬仙還有個協會呢。”

“啥協會?”

“哈哈哈,那還能是啥,”大爺搓着胡子笑了,“就出馬仙協會呗!不過人家不那麽叫,嫌磕碜,非得給自己擡身價,叫什麽……民間陰陽風水交流協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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