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鬧心開年(1)
9-鬧心開年(1)
和劉大爺唠了挺長時間,奶奶打電話給劉钰,通知她家裏來香客了。彼此留下電話號碼後,劉钰作別劉大爺,馬不停蹄趕回家中。
香客是兩位年齡相仿的中年婦女。
其中一位臘月初八來過,這次她是專門領妯娌求問孩子考大學事宜的。
像這種給別人問卦的,劉钰都會主動要一下生辰八字。
劉钰按常規命理之說推演完那個 18 歲女孩未來一年的運勢,再掐指捋了捋對方命格,便提醒女孩母親:“你閨女五行缺火,注定與她爸犯沖。放心,不是說他們父女相克出人命啥的,只是五行缺火的人最好不要留在父親出生地發展,而且盡量避免往北或往西去。因為啥呢……命裏無火就得朝着熱乎地方走,西和北按過去來講都算朝陰的方向,所以她考學還是奔山海關以南,越往南以後越順。”
女孩母親點點頭,忙又問:“那我家姑娘這缺火的命得咋化解,對健康啊、找對象啊,有沒有啥影響?”
劉钰吸了口煙,淡淡道:“那是指定有影響啊,不過也沒啥大不了的。平時多注意保養腸胃,多穿屬火顏色的衣服,比如紅色呀、黃色呀、紫色呀……把握住每天上午 9 點到下午 3 點這個時間學習,都能補充她失調的五行。還有睡覺的時候可以把枕頭沖着南方,家裏或身上可以添置佩戴一些太陽、向日葵、棗紅馬之類的小擺件。畢竟改命是不可能的,誰跟你說能幫你閨女改命你都不要信,五行缺這缺那很正常,咱以調和為主,不用過度緊張。”
女孩母親似懂非懂表示了解,又問了些他們兩口子做買賣的事,待了将近一個小時才離開。
劉钰将嶄新的 50 塊錢揣進口袋,親自送兩位女士出門,想回屋躺床上歇歇,沒過 10 分鐘又有香客來了,接連來了七八個人,一直到晚上 6 點才徹底歇下來。
奶奶已經把飯做好了。劉钰癱在飯桌前,恹恹地扒拉着飯碗,有一搭沒一搭和奶奶唠嗑。
奶奶說,臘月二十八那天,大姑二姑會帶她回繁榮屯去給祖墳燒紙錢;還說,老姑一家會在大年初二那天,從遠在邊境的黑江市回來省親;又說,今天她接到好多香客的電話,過完三十,從大年初一開始陸續登門求平安符啥的。
劉钰心不在焉一一應着。滿腦子想的,只有劉大爺邀請她回歸民間陰陽風水協會的事。
臨別時,她問過劉大爺,爺爺當時有沒有告訴他為何要退出風水協會。
劉大爺抹着鼻涕坦白自己也不清楚,或許跟劉钰她爸驟然離世有很大關系,但喪子之痛太過揪心,他也不好深問劉老邪緣由,以至于這件事成了懸案。直到劉老邪去世,每個與他息息相關的人竟無一知曉。
正想着等下打電話問問二姑了不了解情況,奶奶忽然提到一個人,劉钰立刻收回心神,表情變得很不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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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奶說:“過年也給你媽打個電話吧……不管咋說那是你親媽。奶奶說這話你可能不愛聽,我早晚要先走一步,将來啊你有媽在也算有個照應。”
劉钰端起水杯躲開奶奶的注目,淺喝了口水,不悲不喜道:“沒必要。她要是知道我出馬了,估計吓得直接把我電話拉黑,我沒事找那不痛快幹啥。”
奶奶還想再勸,劉钰拿着手機起身轉向客廳,頭也不回說了句:“我去給二姑打個電話,碗筷你就放那,一會兒我來洗。”
奶奶目送她晃出廚房,在她背後唉聲嘆氣。
每次都是這樣,不提她媽怎麽都好說,稍微提兩嘴立馬打岔。
奶奶不是不懂孫女自小沒娘看顧心裏有怨,雖然她也一樣,對曾經視如親女的兒媳婦是有些怨念的。但藏在奶奶內心深處更多的是愧疚。
同為女人,奶奶十分能體會劉钰母親的難處。
當初相親認識劉钰父親的時候,得知家裏有個算卦的老爹,親家媽便有意阻止女兒和劉钰父親來往。可是兩個年輕人見面就看對了眼,劉玉母親不顧全家反對毅然嫁了過來,哪成想恩愛日子沒過 5 年,丈夫便在車禍中身亡了。
悲痛欲絕的奶奶也曾反對過她撇下劉钰和別的男人遠走高飛。
畢竟劉钰那時候太小了,年僅 3 歲的娃娃,怎麽可以缺了爹再少媽,這輩子孤苦伶仃也忒凄慘些。但當她看到兒媳驚恐萬分的臉色時,理智還是喚回了奶奶的良知——已經失去親骨肉了,總不能眼睜睜看着那個孝順體貼的兒媳再無辜受牽連,遭到不可挽回的因果報應。
劉钰母親改嫁的那段時間,奶奶最怨恨的是自家老伴。無數次哄着哭咧找媽的小劉钰睡着後,她聲淚俱下控訴老伴多管閑事給家裏惹這麽多亂子。
而那時,爺爺常常抽着煙袋鍋,一言不發任她數落抱怨。等她發洩夠了,再将軟弱又堅強的老伴擁在懷裏,與她頭挨着頭,默默哭上一整夜……
後來過了大約一年多,奶奶再也不哭了。
這個偉大的女人暗暗發誓,會竭盡所能擔負起兒子兒媳的責任把小劉钰拉把大——別人家小女孩有的玩具、花裙子,她想盡辦法都要給孫女買回來;即使小學畢業的水平,老眼昏花的她仍咬着牙天天陪孫女守在書桌前,一邊看着她寫作業一邊費勁巴力學那些,她看起來和天書差不多的課本知識。
就這樣,既當爹又當媽、既當兒又當妻的奶奶,為爺孫倆撐起遮風擋雨的天。
有了她的守護,劉老邪才得以更拼命地在陰陽三界闖蕩,劉钰也得以無憂無慮地成長。
再後來爺爺也離她們遠去了。
這一走,杳無音信。
奶奶和劉钰朝思暮想,總是等不來最最顧家的他夜裏托夢和她們團聚。
慢慢的,她們放棄了,不再癡心妄想那些看不着、摸不到的東西。
何況人世間的磨難并未放過這可憐的祖孫倆,她們只能打起精神全力以赴好好生活。
幸好劉钰早早熬出頭了。
盡管奶奶對于孫女未成家生子便做出馬仙一直有意見,不過她比誰都清楚——不只是孫女受折磨令她心疼,最重要的是她已經年過 70,深知自己無法陪最疼愛的小孫女在人生路上走太久。于是,接受上天的旨意是她這個垂垂老矣的女人唯一能為孫女做的事,也是有生之年為她最挂念的血脈做的最後一件事了。
想着想着,奶奶揪起袖頭悄悄擦掉眼淚。
思緒亂飛的時候,她已經麻利地把廚房收拾利索了,還切好一盤水果端進客廳,笑呵呵地沖孫女努嘴,示意她拿牙簽紮着吃。
奶奶挨着劉钰坐下,聽到電話那頭二女兒扯嗓門正說着什麽,不由分說,搶過電話以命令的口吻對女兒嚷道:“老二,你別忘了問羊頭屯的小喜子要兩只笨公雞,過年給老仙上供就指望這玩意兒呢。想着點嗷——哎呀別磨叽,一會兒就打電話問,聽見沒?”
二姑笑哈哈地應和:“行了媽,我知道,等下我馬上打電話催小喜子!你瞅瞅你,這點事一天到晚跟我說八百遍,還好意思嫌乎我磨叽。”
奶奶張嘴咬下劉钰遞來的蘋果,邊嚼邊耍賴:“犢子玩意兒,我啥時候天天磨叽了?淨擱這扒瞎方言,指胡說八道!好了不唠了,你還有沒有啥事和我老孫女說的,沒有就挂了吧。”
“沒,撂了吧。”
奶奶挂電話前,劉钰耳尖,聽到聽筒裏隐約傳來大姑酸了吧唧的調侃:“哎喲,老孫女叫的可真夠親的!到底是老劉家的根兒,不像我家姑娘是外姓的,咱可沒聽過這麽親的叫法……”
“哎!劉文英你——”
奶奶急忙挂斷電話,把手機塞她懷裏,打斷她的叫聲:“喊啥喊,你跟她一樣的幹啥?她魯蠻瞎臭方言,指性格執拗不講理的你又不是不知道,她愛說啥說啥呗!”
奶奶語氣生硬,明顯不高興了,劉钰只好作罷,悶頭狂戳一牙簽香蕉送嘴裏使勁咬個不停。
祖孫倆今天前後腳觸碰了對方的逆鱗,一脈相承的倔脾氣說來就來,誰都不肯讓步。
她們連自己心裏那關都過不去,又無法站在旁觀者的角度勸說彼此,更別提揭開對方的傷疤了。
奶奶的逆鱗顯而易見是大姑劉文英。
自己生的孩子自己最了解——大閨女當年是奶奶陪劉老邪去遼東請神回鄉路上生的。
路途颠簸,新生的孩子受了寒自小體弱多病,奶奶那時日夜操勞奶水也不好,因此後邊下生的三個孩子遠不及大姑得到的寵愛多。
天長日久的,老兩口把她嬌慣壞了。大姑本來心氣兒就高,結婚生子後愈演愈烈。尤其是劉钰父親去世、母親改嫁,親眼看到爺爺奶奶疼愛老孫女更甚,大姑很是吃味,總覺得父母對她女兒陳珊沒那麽好,經常明裏暗裏貶損劉钰。
這倒也罷,劉钰壓根不在乎大姑怎麽針對她,但針對奶奶,她橫豎看不慣的。
只要大姑開口諷刺奶奶,無論什麽場合什麽時候,她絕對得和大姑辯駁一番。逢年過節,姑侄倆一見面就掐,每頓團圓飯都是在她倆口水戰中結束的。
所以,奶奶想到這點就頭疼——手心手背都是肉,她沒立場站隊,只能放任她們鬧騰。
奶奶靠在沙發上有些惆悵地嘆了口氣。
劉钰側目過去,見奶奶嘴角抿成向下彎的弧線,忙嬉皮笑臉抄起兩顆葡萄硬塞她嘴裏。
奶奶終于笑了,點着她額頭嗔怪道:“你呀,小鬼兒精似的。”
劉钰順勢倒在她小腹上,埋頭蹭蹭柔軟的肚腩随口稱是,嚼着黑葡萄的時候卻想起胡肆臨來,在心裏畫起問號。
也不知道那“巨峰葡萄精”到底咋的了,總不至于還在因為老槐門和她置氣吧?香客來了一茬又一茬,他竟然都沒到場。
更加令她沒想到的是,胡肆臨一別數天,年三十早上才慢悠悠出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