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13-鬼母駕到(3)

13-鬼母駕到(3)

離開那棵歪脖樹的時候,劉钰清楚聽到身後傳來亂七八糟的沙沙聲。她想回頭來着,姐姐握緊她的小手,低頭囑咐:“別回頭,往前走就對了。”

這樣的話,爺爺對她說過不止一次。

每當夜幕降臨,無論在繁鬧的街市還是寂靜的胡同,爺爺總是将她扛在肩頭,反複告誡她別回頭。

那時候太小了,盡管好奇,劉钰依然很聽話。因此當姐姐說出和爺爺一樣的話語,她只是不停點頭,使勁握住那只冷冰冰卻異常柔軟的手,乖乖跟緊姐姐。

後來長大了,劉钰才知道爺爺不讓她回頭的原因——她生來開了天眼,能看到別人看不到的東西。

那些東西常年累月藏在背後遠遠地注視着她,無數次她和它們擦肩而過,因為沒有回頭而躲過一劫又一劫,直到她做了靈媒,才終于有了底氣與它們隔空對峙。

未料她驟然分心沉浸在回憶裏,女鬼笑笑,微微詫異調侃:“還說我呢,你咋說溜號就溜號。看來平時你家教主小哥應該沒少跟你操心。”

不提胡肆臨還好,一提劉钰就來氣。但想到胡肆臨之前強行打斷女鬼那副威懾力十足的模樣,很多疑惑在腦海裏浮了浮便被她塞回去了。

女鬼欣慰道:“小丫蛋兒果然長大了,還知道心疼人了呢。”

劉钰老臉一紅,讪讪提醒:“拉倒吧,我可沒心疼你。快點的,該咋辦咋辦,我不太喜歡和這兩家人待太久,你不知道他們有多摳,而且有幾個根本信不着我。”

“那咋能不知道呢,”女鬼說,“實話告訴你,等完事了,他們撐死給你 100 塊錢。”

“卧槽!”劉钰不樂意了,“去他媽的,愛死不死吧,我不伺候了。”雖是這麽說,屁股倒是坐穩椅子動都不動。

女鬼知道她只是過過嘴瘾,笑了一陣兒又好心解釋道:“但好消息是,經此一戰,你在十八裏鋪徹底美名傳。往後啊,擎等着送錢的踏破你家門檻吧。”

“那……”猶豫了一下,劉钰輕輕問,“我們還會再見面麽?”

女鬼挑起眉頭反問:“你還想見到我嗎?”見劉钰沒吭聲,她了然的淺淺笑道,“有緣自會重逢。不過嘛,姐姐的确思念了你很多年,如果你家教主小哥同意的話,我倒是希望能和小丫蛋兒天天在一塊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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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钰還是不說話,只是有點惆悵的想着:算了,人鬼殊途。何況我是個弟馬,離我遠點對你對我都好。

女鬼将她的感傷盡數吸收,也不啰嗦了,斂了笑意清清嗓子看向方萍萍,語氣變得冷冽:“咋呼夠了麽?整那死出吓得了別人可吓不了我。識相的話,坐下來開誠布公唠唠,事主家的都是明理之人,你想要啥直說。”

聞言,慘死鬼驀地僵住。

在一大家子人驚愕的注目下,方萍萍攏了攏頭發,甩開身上的四只手,走到劉钰身邊也拖過一只椅子,直愣愣地坐下,獅子大開口道:“我叫楊蘭蘭,家在歸宿陵園,這一整年每月 5000 億真金白銀寄存到我名下,按四季各準備齊全兩套新衣新鞋。這是她搶我錢應該給的報酬,分文不能少,否則我要她全家的命。”

“好說,”女鬼轉臉看向方萍萍母親,“按它說的記下,真金白銀就是金紙疊的元寶,巴掌大的紙疊上 1984 個便是 5000 億,每個農歷月十五號之前燒給它。衣服和鞋必須是常人穿的,紙糊的不行,每個季度月初到十字路口燒給它,能不能做到?”

“能能能,”方萍萍母親用力點頭,“保證能,還有啥要求,您盡管提,放過我姑娘就行。”

哪料,剛老實下來的慘死鬼陰側側笑了,哈喇子又流老長。

方萍萍眯起的眼睛中閃過貪婪的幽光,一手叉腰一手指着劉钰的臉,狂妄大喊:“我要你當着所有人的面收我做你老槐門的弟子!打今兒起,我也要像你似的,登堂入室修煉正經功德,靠着弟馬吸香油!”

“呵……”女鬼忽然咧開嘴,舔着牙齒發出嘲諷的笑聲。

與此同時,劉钰感受到肩頭冷森森的氣息變得濃郁起來,她又控制不住開始哆嗦。她明白——女鬼大姐生氣了,很生氣的那種。

一面怕她急眼了捆住死竅去掐方萍萍,一面怕她暴怒引來遠處不聲不響監視此處的胡肆臨。

但女鬼已然從自己身上探出半個身子,給劉钰展現出 20 年前熟悉的麻花辮背影。周身黑氣昭昭如同下了霧似的,劉钰都快看不清周圍的人影了,情急之下,她按着當年的記憶,試探性喊道:“樹媽媽,不要生氣好不好?”

女鬼頓時一愣,像是被刺激了一樣,迅速 180 度扭轉脖子與她臉貼臉對視。

那張臉生氣全無。

蒼老的皺紋溝壑崎岖如同枯樹皮的紋路,眼睛的部位只有兩個漆黑的孔洞,鼻子嘴巴也是一樣。

就像兒時拿小刀在樹幹上摳出來的五官,童心會将恐怖醜陋抹去。劉钰曾站在那棵歪脖老樹下,倚着它粗大的枝幹,假裝那張臉是媽媽,和它玩上很久的過家家……

此時她毫不慌張,揚起笑臉,眼中盡是期待。

大約過了十幾秒,女鬼恢複那年傍晚她帶她穿行鄉間小路時的模樣,眉眼如畫,喜不自勝:“好姑娘,樹媽媽都聽你的。”

就是這樣——

5 歲的劉钰自動認了那棵老樹做娘。

正因如此,原本想趁機溜進她身體以此要挾劉老邪帶自己出馬的鬼槐樹精,顧念那聲“媽媽”而放過了曾經的小丫蛋兒。

從此以後,垂垂将死的老樹挨過最後的寒冬發了新芽,她枝繁葉茂起來,也生了多年渴盼的柔軟心腸。

神明悲憫俯首,就地許了她修鬼道成仙的名額,她才有了 20 年光陰招兵買馬壯大自己的隊伍,挑了心儀的弟馬認真修仙。

而那個甜甜地叫她“媽媽”的小丫蛋兒,此去一別竟許多年無法靠近——前有陰陽先生劉老邪擺陣呵護,後有狐仙教主胡肆臨嚴防死守。

作為她的媽媽,鬼槐樹精又不忍傷害,便耐心等啊盼啊,終于守得雲開見月明,和她的小丫蛋兒再續前緣了!

她有些激動,帶着劉钰發出銀鈴般的笑聲,心情豁然開朗,看着對面惡狠狠的慘死鬼都覺得順眼了,颔首痛快答應道:“成,今兒我高興,依你了。滾下來吧,自個兒去我門前聽候差遣。”

“開玩笑呢!我要你親自回去八擡大轎迎我進門!”

“別給臉不要臉!”

鬼槐樹精擡手扇出一記掌風,幾乎擦着方萍萍耳垂直戳戳飛過。

“當啷”一聲,方萍萍背後的牆面挂着的小型十字繡相框突然脫落,摔在地上整面玻璃嘁哩喀喳全碎了。

突然來了這麽一下,滿屋子的人都被吓了一跳。清楚見過劉钰發威的王建偉夫婦險些給跪,哭喪着臉嗷嗷叫着抱成一團,再是大氣不敢出。

方萍萍也被吓了一跳——是方萍萍本人。在慘死鬼被鬼槐樹精震懾的剎那,便松了方萍萍的七竅。

趁此機會,鬼槐樹精一把搶過王建偉手裏的二鍋頭,毫不費力将瓶蓋擰開,大口猛灌進劉钰嘴裏,繼而一個健步竄到方萍萍跟前,“噗”地劈頭蓋臉噴她一個透心涼,心飛揚。

“啊!”

方萍萍嗷地驚叫跳起,馬上翻起白眼,渾身癱軟如泥埋頭栽倒。

劉钰趕忙扶住她,轉頭急切招呼何巍然:“快點把你媳婦抱床上去,那死鬼跑了!我還得把後續事情處理一下!”

何巍然三步兩步湊上前,撸胳膊挽袖子公主抱起方萍萍,火急火燎往卧室跑。其他家人緊随其後。

劉钰也趕忙跟上大部隊。

進門前,戀戀不舍回頭望向窗外瓦藍的天空——她的樹媽媽已經功成身退了。

臨別時,她眷戀無比的對劉钰說:“小丫蛋兒,以後我們肯定會再見的。鬼是不會撒謊的,我等你,你也要等我啊。”

“好。”劉钰抿嘴在心裏承諾道。

即使她來過的痕跡帶給自己止不住的眩暈感和脫力感,依然發抖的身軀內,激蕩的心跳卻令劉钰感到溫暖極了。

她很開心,原來她的樹媽媽就是老槐門教主。

此前聽胡肆臨說過,老槐門弟子少說百十餘,幾乎囊括了安縣境內所有道行高深的鬼修。旁人家的清風煙魂都以老碑王自居,但樹媽媽的弟子們都尊稱她為“老槐鬼母”。

之前劉钰還覺得奇怪,這算個什麽說法呢?

問過胡肆臨,他也說不出所以然。

而今再見面,她終于明白了——

樹媽媽還記得她這個便宜閨女。就像她也不曾忘記那個帶自己脫困的漂亮姐姐一樣,在小小縣城裏,幾十萬人見天兒打照面,既熟悉又陌生,偶爾總能想起對方的身影,始終是彼此內心深處的牽挂。

人有情,畜有情,花草樹木亦有情有義。

古人說:“人非草木孰能無情?”

焉知這天地間所有擁有過生命的生靈都不是沒心沒肺的,即便做了鬼神也是如此。

陰陽三界,真正大徹大悟的,靠的不只是慧根,更多的則關系着情義。

徹底絕情絕欲的信仰是不存在的,便是佛陀門下六根清淨的弟子,也要抱有一顆虔誠純粹的心,才能真正感悟到佛菩薩的慈悲,得到其全心全意的接引……

當着方萍萍家人的面,劉钰捏着一張安魂符,在她頭頂上左七圈右七圈劃過。

每劃一圈,她都會扒拉一下迷迷糊糊的方萍萍,喊:“方萍萍,跟我回來吧。”

方萍萍嘤咛應着。

待劉钰念叨完,她便沉沉睡去。劉钰走到卧室門口将符紙引燃,又掏出事先準備的小紅布将灰燼細數收攏裝起,疊吧疊吧捏成一個小正方形交給方萍萍母親。

她囑咐道:“用紅線穿起來,給她貼身戴着,整個正月裏都不能摘。每天太陽一落山就不要出門了,而且最好過了二月二再離開娘家哈。至于孩子嘛,沒啥大礙,剛剛在我身上那位……那位老仙家告訴我了,孩子一切都好,特殊時期特殊對待,熬過這段時間再送她去醫院做常規孕檢就好。”

劉钰又看向何巍然:“你家屋裏也沒有鬼氣,不用研究驅邪了。還有啊,正月裏你就不要和她做夫妻那檔子事了,就算不考慮肚子裏那個,希望你也能想想你媳婦遭的罪,讓她的魂魄好好安定下來吧。”

她這番話其實意有所指,想提醒他別再聯系那個哭幾賴尿的前女友。

事實上,方萍萍知道他前女友難纏,這幾天發現了他們之前還有聯系,心情低落的時候運勢自然走低,好死不死走到路口被刮起的冥幣紙灰迷了眼,才會招來這麽個厭惡玩意兒。

但何巍然也不知道是在裝傻還是怎麽回事,愣頭愣腦像聽不懂似的。劉钰也懶得廢話,收下方萍萍母親給的那張百元大鈔,扭身便勒令王建偉送自己回家。

冷眉冷眼的樣子令一大家子人不敢吭聲——

不久前剛見識過劉钰隔着兩米遠的距離打翻鑲嵌在牆壁上的十字繡,這會兒大家還沒緩過勁兒呢,看着她的眼神都是發自內心的畏懼。

王建偉馬不停蹄送劉钰到小區樓下,見她栽栽歪歪靠在車窗戶上,就小心翼翼問詢需不需要送她上樓。

劉钰瞅了瞅窗外廣場上喧鬧的場景,婉拒了他,道聲再見,便推開車門,懶洋洋地對不遠處挂在健身器材上和兩個老大爺談古論今的張勳可喊:“你咋又來了呢,天天蹲我家樓下幹啥啊,你上這當特務監視我嗎?”

聽到她熟悉的聲音,張勳可連聲招呼都不跟大爺打,跳下腳蹬搖搖樂,撒丫子往她跟前蹿。

那樣子簡直和旁邊撒歡的二狗子沒任何區別。

整個小區大半的老頭老太太都通過奶奶認識了劉钰。

衆目睽睽之下,張勳可像求撸毛的大傻狗似的圍着下車的劉钰身前身後打轉,哈哈傻笑嚷嚷:“我給咱奶打電話了,她說你出門了正往回走呢,然後我就來了,嘿嘿……晚上領你吃好吃的呀,咱奶沒擱家,可兒弟帶钰姐潇灑潇灑咋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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