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16-飲食男女(3)

16-飲食男女(3)

劉钰頓時僵住。

直覺得手指腳趾都沒了知覺似的,晃了晃,頹然坐倒,手裏的煙都快握不住了。

她失神地喃喃自語:“我沒想害他……真的沒有……我只是,只是心疼我老姑。”

胡肆臨立刻捆竅支撐起她的身子,穩住她的手,寬慰道:“是,我明白,我都懂。罷了,說便說了,這責任不只是你的,也是我的。如果我沒告訴你這件事,你也不會為此煩惱。所以小钰,以後再有這種情況,我會先把自己的嘴管好,不再給你添麻煩。”

劉钰忙搖頭反駁:“你不用自責,怪我怪我,是我多嘴了。要捉奸啥時候不行呢……唉,還是不行,那是我親姑!小時候老姑對我最好了,幸虧你告訴我老姑父出軌,我看不得她一心要嫁的男人反過來傷害她……兒子的命運再好,她也不該犧牲自己成全別人,那是不對的!人要為自己活着!”

說着說着,她掉下眼淚來。

胡肆臨操控她的手幫她擦臉,沒說話,用心感受她淩亂不堪的心情。半分鐘不到,已經将所有能想到的勸慰之詞過度給她了。

劉钰吸吸鼻子,去衛生間簡單洗了把臉,情緒稍稍平靜,悶聲問他:“我小哥真的一點補救措施都沒有了嗎?只要你說,我就是……我就是折壽也要——”

“別胡說,”胡肆臨緊急叫停,淡淡應道,“我想想辦法。”

“嗯呢,謝謝,”劉钰顫聲呢喃,“我老姑就這麽一個兒子了,他是她全部的指望,她只有兒子了……”

她只有兒子了。

這話說的沒錯。

遠在幾百公裏外的劉喜英也是靠着這樣的信念,強打起精神,在兒子面前假裝雲淡風輕。

慈母的笑容下,心頭滴着淋淋不止的血。

母親和二姐都明白她唯一的兒子正處在複習的關鍵時刻。流淌着相同血脈的三個女人,默契十足将家庭的巨變隐瞞下來,就是不想給這個自小心心念念做警察的兒子造成困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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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門外,娘兒仨不止一次抱頭痛哭。

但只要那扇墨綠色的防盜門打開,她們總能收起眼淚,沖他笑,為他洗手羹湯,替他将所有紛擾隔絕掉,異口同聲告訴他:“二姨和姥姥可惦記你了,非要過來陪你考試,攔都攔不住。”

于陽陽深信不疑。

他沒理由懷疑三個愛他如命的母親。

與她們親昵依靠一會兒,他立馬動力十足,繼續埋頭學海,勢必為自己也為她們出人頭地。

親人之間的愛不必多說,它來自在每個人的血液裏。熱忱而洶湧,像火一樣,能将心房燒的滾燙。

但愛人之間的火,大多都是飛蛾撲火。燒得最猛烈的時候,不顧一切展翅焚身,噼裏啪啦的聲響過後,餘下一捧死灰。

撚一撚,吹一吹,便都散了。

每段無疾而終的愛情都如此,每場撕破臉皮的婚姻都這樣。

結婚的那天,父親沒有送她上婚車。

劉喜英眼巴巴地等啊、望啊……

車行一米,回頭三番,淚如雨下。

那個天天喊她“老兒子”的男人,大喜的日子,連體面都不願意給她。

不是沒恨過他,一恨兩三年不肯回去看望他。

她永遠都會記得父親說過的重話:“不要臉的東西,不讓你處非要處,搞大肚子想逼我點頭?我告訴你小喜英,門兒都沒有!你記住了,只要我活一天你就別想進老劉家的門!”

她擦幹眼淚站在老宅大門口,沖怒目相對的父親不甘示弱吼道:“你算了半輩子,算出來我老弟會被你克死嗎?你根本就算不出來!我也不信你的,我就是要嫁他,你說啥都沒用!”

說完她轉身就走。

鮮紅的裙擺,在腳邊綻放成燦爛的牽牛花。

她沒有回頭,因為她要表現出最狠的一面。

她打定主意傷害那個生養她的男人。她不能在這個當口向他示弱。她故意将高跟鞋踩得很大聲。她知道,每一步都踩在了父親心尖上。

鞋跟那麽細那麽銳,踩到誰的腳面都要腫上幾天。

那麽心呢?到底得多疼?

她不忍去想。

難聽的話一經出口,早已覆水難收。

她沒得選擇。娶她的男人,是唯一不嫌她離婚還帶着個拖油瓶的。

他那麽溫柔體貼,他那麽明理細心。他對她好,對她兒子也好。且不論她有多麽珍視他的愛惜,就算為了兒子的好生活,她也義無反顧。

當她懷了他的孩子,更加認準了他。

父親再怎麽說他不是良配,她都聽不進去。那一刻,她真的覺得自己是飛蛾,眼前的火不能帶給她光明和希望了,她轉頭飛向另一盞燈,在熒熒中纏綿悱恻。

不想問來日,只想要當下,她只要他。

到頭來,那盞烘烤過心頭肉的燈還是熄了。

劉喜英早就感知到丈夫的心走遠了。這方面,女人的第六感遠比任何大仙兒的嘴管用。她裝傻充楞,不願回頭。

身後的娘家當然永遠都是她的避風港。

可一如曾經——回首遙望,她沒有等來視她如掌上明珠的男人十八裏相送。光陰似箭,任她再回多少次頭,他也不會走出家門,再也不會了……

跪在父親消瘦不堪的屍身前,劉喜英曾撲上去,瘋了似的捶打那兩個要推他進火化爐的工人。

她如何瘋魔都攔不住那輛冰冷的推車。

就如,父親當年費盡口舌也攔不住她。

他一生都在燃燒自己,照亮別人。終究那把熾烈的火将他化為烏有。

從人變成一捧細渣子,灰嗆嗆一片,扒拉扒拉,其中有 5 顆漆黑的指甲蓋大小的顆粒。

見到那東西的瞬間,認識他并信任他的火化工人老付,“撲通”跪下,老淚縱橫胡亂嚷道:“老哥哥千古哇,這是去西天極樂做佛爺了!”

劉喜英第一個沖上去将尚有餘溫的骨珠全部握在手裏,貼在臉皮上,淚水打濕表面,恨不得立刻與之融為一體。

她哭着笑了。

失去焦點的眼睛四下亂瞟,看不清圍上來的人都是誰,舉起那幾顆珠子,抽噎着說:“看,你們看……這是我爸的舍利子……我爸成佛啦!他再也不會死了!他去過好日子了……爸,我錯了……爸,我錯了!”

她早就知道自己錯了,從那個沒留住的孩子開始,就知道自己大錯特錯。

他的出軌不是現在才有的,很早就有了。雖在同省,生長在地大物博的黑土地上,想回趟娘家都不容易,嫁過去以後才知道千山萬水之隔是什麽意思。

他對她還是那麽好,可那份好不止屬于她,也屬于那些和他打情罵俏的女人。

在那邊生活多年,她交下不少體己的朋友鄰居。摯愛的丈夫卻是這些人嘴裏的談資——

他跟隔壁鄰居家的女人眉來眼去;又和樓下麻将館認識的女人傳出閑話;陪他出去參加同事聚餐,她都能聽見飯桌上奚落他不正經的言論……說什麽的都有,她只當那是玩笑不曾當真。

她以為只要這樣催眠自己,就能和他好好把日子過下去,可那些話積攢多了還是成了心病。

有一天,兒子放學回來悶悶不樂跟她說,親眼看到于叔叔在街口和一個漂亮阿姨手拉手。

她慌了,呵斥兒子,指責他胡說八道。一着急,羊水破了,肚子裏的那個急吼吼地提早一個半月降生。兒子被吓得六神無主,哭着跑出去叫來鄰居嬸子,送她去的醫院。

東北流傳過一句邪門話:七活八不活。說是七個月大的胎兒早産能活,但八個月大的怎麽都活不成。

她信了。于是更加害怕,拖着産後疲憊的身軀,舍棄臉面致電父親,要他趕過來,為自己的女兒祈福續命。

父親卻說:“這孩子跟你無緣,喜英啊,不要強求了……爸現在有個事實在走不開,我讓你媽去——”

她“啪”地挂了電話,連多餘的話都不想再跟他說,後來很久都不願搭理他。

沒出一年,先天性心肺功能不全的女兒沒了。劉喜英抱着她沒了生息的身體差點哭瞎眼睛。

母親和姐姐匆匆趕來陪伴她。沒能看到父親的身影,痛失愛女的劉喜英見到親人的瞬間破口大罵:“都給我滾!不用你們管我!我不認他這個爹,他咒死我老弟又咒死我姑娘,他早晚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母親上前狠狠給了她一嘴巴,扯住另外兩個女兒扭身就走。

這份倔強一脈相承,痛苦和離別都改變不了一家人根兒上帶的脾氣。

就那麽執拗很久很久,父親将死之時,劉喜英才低下高昂的頭顱,回到惦念的故鄉。

走到他面前,什麽都沒說,只是握住他顫抖伸來的手。

千頭萬緒哽在心頭,父女倆雙雙不言語。

但一起吃飯的時候,他準把菜裏的花椒都挑出來,沒讓她嘗過那個咬一口就犯惡心的作料;她也會在他解完手走出廁所,遞給他一張滾水泡過的毛巾。

因為醫院的衛生間水龍頭只出冷水,他不習慣,她就把毛巾泡透了,攥在手裏耐心等他。

從始至終,劉喜英沒親口跟父親道過歉。臨了,還是他拉着她氣若游絲地說:“老兒子……爸對不住你。我不是個好爹啊……我混吶我——”

看他哭了,她強忍着悲傷牽起嘴角,邊給他擦淚邊安慰他,“胡說,你咋不是好爹呢?你是最好的爹了……爸,你還記得我小時候尿床那次嗎,我媽睜開眼就揍我一頓,你就攔着還罵她,嘿嘿,還記得不……”

病久了,一陣清醒一陣糊塗,聽什麽都嗯啊答應。

劉喜英慢慢說着舊事,慢慢幫他擦洗身子。

說着說着,爸爸睡着了。

睡着睡着,爸爸就走了。

她失聲痛哭,摟着他的脖子凄聲喊他。

聲聲入耳,深深刻在劉钰腦海裏,每每想起都會濕了眼眶。

兩個老同學聽完她老姑和她爺爺的故事,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張勳可擤完大鼻涕,氣憤捶桌:“你老姑父太不是物了!他家在哪,你跟我說,我領人揍他去!”

“嗐,輪不到你,據說我奶把他臉都掐青了。”

劉钰抽出兩張紙分別遞給他們,看準了梁歡紅腫的眼睛,鄭重道,“今天跟你說這些,不是為了讓你陪我哭的。梁歡,你既然來找我,我希望你能相信我……雷春龍真不是什麽值得托付的人,你不要在他身上浪費時間,你的好姻緣在後頭呢,再等兩年吧。”

“我才不等呢。”梁歡揉着眼睛說,“以後的事以後再說吧,我現在也不是真的對他有多深的感情,就是挺喜歡他的,你就別管我了,讓我再好好痛快幾天。玩玩嘛,你放心,我聽你的,指定不帶深交的。”

話說到這份上,劉钰就明白:勸不住了。

後來香客登門,梁歡非讓張勳可送她去商場買東西,倆人一起走了。等香客離開,劉钰又想起老姑來,趕忙給奶奶打電話。

接電話的竟是二姑,“你奶做檢查呢。”

“奶奶咋啦!”

“還能咋的,讓于老二氣得犯心髒病了。沒啥事,我摸過脈了,就是着急上火。行,你不用擔心啊,等你小哥考完我們就回家了,啥事到時候再細說吧。”

“嗯呢,”劉钰憂心忡忡囑咐,“給我奶備着點救心丸,實在不行你倆趕緊回來!咱家醫堂現在能抓心髒病的藥了,我能給她治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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