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20-仗義出手(3)
20-仗義出手(3)
“……他們故意在小路上堵我老孫女。七八個五大三粗的老爺們兒把她圍住,帶頭的威脅她,必須在三天之內勸我兒答應動遷條款,不然的話,就天天去她學校門口拉橫幅讓她丢盡臉面。”
“我老孫女害怕啊……趕忙答應了。”
“那幫混蛋見她只有一個人,居然語出不遜說了好些下流話!”
“有個王八犢子不知道發了什麽癫,撲過去扒我老孫女褲子!”
“天殺的!他們都不攔着他,就那麽眼睜睜看着他把她壓在樹根子上——”
言至于此,悲憤交加的那伊婉平地飛升。
一身獵獵生風的旗裝鮮紅的幾乎要滴出血,白幽幽的眼珠漸漸蔓延起兩條交叉的紅線,從中滾動出越來越多的黑氣,三五秒便将她整顆頭包裹住了。
與此同時,劉钰明顯感覺到地窖的氣溫下降了很多,她的牙齒又開始不受控制地打抖。
被她牢牢握着,雷春龍清楚感受到她小小的變化。沒有任何猶豫,他拉住她往後退了兩步,與散發着濃烈怨氣的那伊婉拉開些許距離。
他的舉動令老槐鬼母稍感意外,凝神探入他的脈息,歪頭隐隐笑了。但她現在沒空逗他玩兒,轉臉望向那伊婉,換上一副鬼魅自帶的陰狠表情。
劉钰下意識向身邊望去。
目之所及,是一瞬不瞬盯着她的雷春龍,以及隐隐約約在他面容上浮現出來的老槐鬼母原本的模樣——
密密麻麻的樹皮紋路,好似無數條盤根錯節的蚯蚓,慢慢悠悠蠕動着,勾勒成一張令人頭皮發麻的臉;兩根油光水滑的麻花辮已然化作枝丫交錯的枯樹枝,蛇一般扭來扭去,很像希臘神話中的美杜莎。
這副模樣不僅吓人,可以說非常惡心。
但滑稽的是,她的樹媽媽擔心捆死竅給她帶來傷害,就選擇附身雷春龍這個“大禿瓢”——他光溜溜的腦瓜皮上像戴了頂不合适的帽子,總感覺下一秒那頂帽子就要掉下來了,随着老槐鬼母操控他的身體妖嬈扭動,他實在像極了穿貂皮跳豔舞的死人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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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钰一個沒忍住險些笑噴。可她明白,這會兒笑确實有點不尊重即将發生的“女鬼扯頭花”戲碼,所以還是忍住了。
雷春龍壓根沒想到會來這麽一出。當他感知到從肩胛骨爬升上來一股極為陰冷的氣息時,雙耳短暫性地“嗡”了一下。緊接着他聽到自己口中發出不屬于他的聲音——那是一個女人,且還是個地地道道的熟女。
在對方開口說出第一個字的時候,他同時在心裏聽到她帶了幾分警告性的指令,“小子,我知道你不信鬼神之說,由不得你不信,打今兒起我盯上你了。給我記着,三日後午時必須去繁榮屯墳茔地向北七百米處為我磕頭敬香,否則,百日內我定要了你閨女的小命。”
“你他媽誰啊,裝雞毛!”
擡腳踹翻那伊婉身下的紅棺材蓋的瞬間,雷春龍生氣大叫。
但馬上他又擺出老槐鬼母妖妖叨叨的嘴臉,向前大跨一步,伸手撈過棺木裏那伊婉的骷髅頭,像抓大蘋果似的摳在指頭裏,高高舉起向那伊婉示威,并說:“我是你媽!”
劉钰:“……”
她無語了,想不明白老槐鬼母這是玩啥呢。
而下一秒,更無語的事發生了——老槐鬼母擡起雷春龍空着的手,很是憐愛地掐了把她的臉蛋。
“呃……”劉钰像碰到髒東西似的慌忙跳開,胡亂蹭蹭被雷春龍摸過的地方,半張臉“騰”地燒了起來,無措地嚷道,“幹嘛呀,都說了樹媽媽你別鬧了,咋還沒完了呢!”
雷春龍臉上卻蓄起十分怪異的媚笑,原本粗凜的大嗓門變得深沉而溫柔,“小丫蛋兒,看來你家教主小哥有不少事瞞着你呢。可憐見兒的,我就說你別總學他假正經那出,你可長點心吧。”
她再度轉向被仇恨激化的那伊婉,冷酷道:“你最好消停的!滿縣城死鬼誰不知道我老槐鬼母向來脾氣不好,我的好姑娘既然願意給你個機會伸冤,我便賣她這個面子不跟你計較!實話說了吧,你欽佩的老煙魂給我舔腳都不配!不服的話大可照量看看。”
她控制着雷春龍使勁攥了攥那顆蒼白的頭骨。
微微合眼,喃喃自語一段劉钰從沒聽過的咒語,然後就看到雷春龍指間那顆頭多了幾條細微的裂痕。
她不由得臉色一變,上前按住他的手臂,“別別別,不至于,它也是有苦衷的,不要傷害它!”說完,她揚頭又去勸那伊婉,“老太太,你別激動好不好!何大爺和你母子連心,你這有點風吹草動,他可能就會做出什麽不可挽回的事!趁一切還有補救,咱都冷靜冷靜從長計議吧。”
“大不了魚死網破!”
那伊婉急速俯沖下來,黑洞洞的嘴巴霎時裂開足有馬勺那麽大的窟窿,尖聲厲叫,“這殘酷的世道不曾給我一家活路,如今我還有什麽好怕的,魂飛魄散又能如何?壯烈一死總好過屈辱一世!”
說着,她屈起幹枯的十指抓向雷春龍面門,而雷春龍身上的老槐鬼母正中下懷露出陰恻恻的笑容,作勢就要捏碎那顆不堪一擊的骷髅頭——
電光火石間,劉钰想都沒想翻身将雷春龍撲倒,揮臂狠狠拍掉他手裏的白骨,順勢騎在他腰上掐住他脖子,忍無可忍對老槐鬼母大喊:“你給我下來,聽見沒有,不要試圖打亂我的計劃,這是我的主場,沒有你做決定的份兒!”
雷春龍臉上出現一絲迷茫。這時他已經不再受控于老槐鬼母。清醒片刻,他看了眼身上咬牙切齒的劉钰,本想怼她兩句指責她的野蠻,被鬼附身後的眩暈感卻悄無聲息溜進他的腦子,他提不起力氣将她推開,癱在地上呼吸都亂了。
他也沒多少心念去考慮眼前這亂七八糟的局勢,他只想躺着,整顆心都在失控地亂跳。他這才發覺,自己多年來對于鬼神之事報以輕蔑的心态是多麽可笑。
當他失去自個兒身體的支配權,第一時間想到的不是害怕,而是這個幾面之緣的大仙兒——她這樣倔驢似的姑娘,整天跟這幫神神叨叨的東西打交道,得是遭遇到什麽才會接受他們的磋磨和安排,究竟是心甘情願,還是被逼無奈呢?
胡思亂想中,劉钰松開他邁腿從他腰上離開,還伸出手要拉他起來。
雷春龍迷迷糊糊将手遞過去,借着她的力道費勁巴力站起,可腿還是軟的,半個身子的重量都壓在她肩上。意外的是,劉钰沒有像之前那樣氣急敗壞推開他,而是攬過他的腰,盡力支撐起他,不停問他有沒有哪裏不舒服。
雷春龍穩了穩心神,輕輕搖頭:“沒事,不要緊。”
“那好吧,”劉钰扶着他小心翼翼将人推在牆上,見他臉色都蒼白不少,心下不忍,“抱歉,我的樹媽媽玩心大,害你受苦了。你靠牆歇會兒,剩下的事交給我就好。”
雷春龍點點頭,哆哆嗦嗦從口袋裏摸出煙來點上,猛地吸一口,這才感覺舒服一些。
他聽話地靠在牆上默默觀察她的一舉一動——
只見劉钰連聲道歉雙手捧起那顆骷髅頭,又像對待什麽稀世珍寶似的将頭放回原有的位置,繼而仰臉看着棺木上空任嘛沒有的地方繼續苦口婆心勸起那伊婉。說了半晌,她叉腰有些生氣地皺起眉頭,面對左邊空氣進行長達幾分鐘的批評……
若不是才剛被鬼附身,看到這樣的畫面,雷春龍準以為她是個患了妄想症的精神病。
但現在,他只覺得她很勇敢,也确實很有能耐。
不知道一片虛無之下,兩個鬼東西到底跟她說了什麽。雷春龍卻能從劉钰的表情分辨出來,她這番堪比幼兒園老師規勸鬧別扭小朋友的舉動,終究還是起作用了。
最後那句“差不多得了,女鬼何苦為難女鬼”一經道出,她的眉頭舒展開來,彎彎的笑眼流露出如釋重負的欣慰。雷春龍看得真切,竟也莫名其妙跟着她笑笑。
聽到他的笑聲,劉钰詫異地望向他。而他恢複差不多了,彈飛煙頭向她靠近,鄭重地追問:“多餘的話不想說了,問問老太太,那天堵她孫女的那夥人,帶頭的是不是右臉蛋子上有顆長毛大痦子的胖子?”
劉钰趕緊趴在棺材口沖穿着紅旗裝的骷髅架子轉述。
沉默片刻,她欣喜地轉過臉對他笑:“對,就是他!”馬上她又收起笑容,“那個欺負何靜的混蛋不是胖子,是一個尖嘴猴腮梳着黃毛的男人,你能想起來是哪個嗎?”
“不用想,我知道是誰了,剛子和他小舅子,”雷春龍冷笑道,“媽的,我他媽早猜到了是這兩個狗逼,回回都是他們整事兒給張總添亂。”
舔了一輪牙花子,他也湊過去趴在棺材邊對那伊婉的骨架子做出承諾,“老太太,你剛剛說的那話我非常贊同,大不了魚死網破,壯烈的死總好過屈辱的活,我打心眼佩服你這份骨氣……放心,你孫女的仇我也替你去報,我他媽去捏碎那雜種操的攬子兒方言,男人的卵蛋……,把他揪過來跪在你面前唱征服!”
推了他一把,劉钰不贊同地表示,“拉倒吧,以暴制暴不是啥好事。”
“那你說還能咋整,”雷春龍反駁,“何靜出事那會兒,他們一家為啥不報警,你不明白啥意思嗎?”
劉钰一愣。
對視片刻,咬着嘴唇避開他咄咄逼人的目光。
是的,老何家本可以借此報案指控張嶺暴力拆遷。
只要拿出何靜被強奸的證據,即使這事并非張嶺授意,他也難辭其咎。一旦強奸罪成立,張嶺如果想息事寧人不僅要答應何文亮的要求,還得自掏腰包給何靜一筆可觀的安撫費。
但老何家沒有選擇報警,劉钰能想象到,得知何靜受此大辱,一家人是怎麽将咬碎的牙硬生生吞進肚子裏的心情——比起将壞人送去接受法律的制裁,比起讓張嶺嘗到官司纏身的苦頭,何靜的聲譽和前程才最為緊要。他們不敢拿她的後半輩子做籌碼,也不會那樣做。
那伊婉說的沒錯,這殘酷的世道不曾給過她一家老小活路。尤其是何靜,她是名老師,這事鬧大了,對她而言會是毀滅性的打擊。她不止是老師,還是個女人。就算換個地方改頭換面從新開始,可她真的能滿不在乎地活下去嗎?
劉钰扪心自問。如果是自己,她做不到無畏無懼地直面世人的眼光,也沒辦法忘記痛苦去迎接所謂的新生活。推己及人地稍事猜想,她已經被心口湧起的怒火燒得快要喪失理智了。
她攥緊拳頭,用力錘了下棺木,又伸長胳膊狠狠拍了拍雷春龍的後背。他沒得防備,險些被她推進棺材裏和骷髅架子來個親密接觸。
他張口想罵髒話來着,劉钰接下來的舉動卻令他呆住——
她握住他的手,很是激動地上下晃晃,粗聲粗氣道:“龍哥,拜托了,一定要踢爛那孫子的褲裆,我相信你可以的!”
雷春龍挑眉回握住她的手,故意摳摳她的手心。見她沒反應,又抻長脖子往她眼前靠了靠,學着她的樣子邪裏邪氣道,“那必須的,哥敢保證以後他那玩意兒只會拉拉尿。”
“好!咱哥倆兒去幹他!”劉钰咧嘴笑得相當開心。
雷春龍點頭,回味着她的話,忍不住調侃,“啧,願意管我叫哥啦?”
“嗐,這話說的,”劉钰面不改色哄他,“我不一直都拿你當哥嘛!只是沒說出來而已,都在心裏呢。”
“成,妹兒,你這态度哥很滿意。”雷春龍調皮地眨眨眼,微仰眼皮,指了指頭頂,“上邊咋整,有沒有啥招能讓老登——呃,讓大爺別急惱地了,鬧大了可不好收場啊。”
劉钰一激靈,松開他摸了摸下巴,表情很快變得又壞又真誠。看了看他,又轉向棺材,帶了幾分商量式的口吻支了一招。
聽完這個“損招”,雷春龍直接一個爆笑,滿腔亂糟糟的郁悶一掃而空,豎起大拇指好頓贊嘆她的高超。劉钰洋洋得意,笑而不語。
就在他倆愉快地守在地窖入口等着門板開啓時,地面上被何文亮逼到牆角抱頭蹲下的張勳可,心中忽然升起一股不祥的預感。
還來不及分辨這種毛骨悚然的心念因而何來,擡首時,他突然嚎啕大哭唰地站了起來,不論何文亮如何脅迫,絲毫不懼,涕淚橫流斷斷續續地哭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