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21-風起雲湧(1)

21-風起雲湧(1)

都說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

張勳可卻覺得他的傷心分明與他丁點關系沒有。

但悲情排山倒海沖走他滿腦子驚慌,只給他剩下無法自持的痛哭,以及肝腸寸斷的痛苦。

他哭得何文亮摸不着頭腦,張青藝一時也忘了害怕。在兩人懵然的注目下,他叫着令何文亮驚駭不已的小名,活像個佝偻老太太,蹒跚上前将何文亮的頭按在心口,有一下沒一下地輕撫後背,連聲音都蒼老了幾十歲似的:“佛爾衮,我的佛爾衮……乖,額娘在,額娘在呢……”

很小的時候,只有母子倆單獨相處,母親才會稱他為“佛爾衮”稱自己為“額娘”,且大多數都是哄他睡覺才這樣說。他在床上翻來覆去地滾,母親講了好多睡前故事都沒用,便無奈笑笑将他摟在懷裏,哼唱出三兩歲時她的母親教會她的那首古老的民謠,拍打着他的後背送他進入甜甜的夢鄉。

長大以後,家中發生太多變故令母親不再明目張膽喚他“佛爾衮”,即使她進了保家仙堂,偶爾附到妻子那現身說法,她也不曾這樣喊他。

冷不丁聽到這個封印在記憶最深處的名字,何文亮渾身如遭雷擊般僵硬許久。

當他反應過來,已經淚流滿面!

“額娘?娘……娘啊……”何文亮無力地埋頭在張勳可懷裏失聲悲泣,“娘啊,兒好苦……帶我走吧,我不要活了……”

聞言,張勳可抱得他更緊了。

顫抖的雙手撫上他的後腦,真如一位飽經滄桑的老母親,堆起慈愛的愁容,邊抽搭邊勸何文亮收手。

張青藝在一旁都看呆了,好半天才回過神。

趁何文亮不注意,上前奪下他虛握着的打火機,三兩步蹿到隔壁房将門插死,使盡九牛二虎之力撕下窗戶上封着的塑料布和膠條,卻只敢打開一條縫,生怕院子裏的狗會跳起來咬她。

幾條狗争相恐後撲到窗戶上呲牙亂撓,張青藝哭着沖圍牆外處在幾十人包圍中的張嶺求救:“張總張總!快點帶人進來吧!你家大可把老何給控制住了,快點的啊,唉呀媽呀……”

20 分鐘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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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钰頭頂上沉重的木板門終于開啓。

她和雷春龍幾乎同步仰起頭,驟然的明亮令兩人又幾乎同步眯起眼睛。雷春龍還刻意往前跨步側身擋住她。

看清打開地窖門的是熟人,他微微瞪起眼睛,十分詫異:“咋是你小子呢?”

做好準備聽他大罵着吵吵自己來得及時的周格,都把反罵回去的腹稿默念無數遍了。結果雷春龍不僅沒興奮,語氣還透着不滿。

周格丢開木板,拍了拍手上的灰,轉身撈過鋁合金梯子往下送,蹙起那雙長勢異常旺盛的粗眉,“為啥不能是我?人民警察親自解救你,咋的,你這個人民有意見?”

雷春龍扶穩梯子,偏頭示意劉钰先上。

劉钰颔首,抓住梯子邊緣正要爬,雷春龍卻湊過來小聲快速提醒,“他是刑警,估摸老何頭出事了。”

劉钰一滞。周格伸手過來,她猶疑好半天才握住。

周格施加力氣拽她,輕輕松松地将人帶上來。見她渾身髒兮兮的,還以為她挨打來着,他操着公事公辦的語氣問:“這位女同志,是不是有人對你使用了暴力?別怕,有任何情況都可以告訴我。”

劉钰連忙搖頭,“沒有沒有,警察同志你誤會了。”

這會兒雷春龍也爬上來了,看到周格已經擺出“查戶口”的架勢,照心口給了一拳,“你咋來了,工地開個工也值得你們刑警隊的人監督啊?”

“老實點!”周格撥開他,擰身拉開距離,依然打着那副雷春龍頂看不慣的官腔,“現在是執法期間,你少跟我動手動腳的,別說我铐你啊!”

“我操——”

雷春龍張嘴要罵。劉钰擡肘怼他胳膊,用眼神示意他跟周格套話,她則要去看看何文亮那邊的情況。收到她的暗示,雷春龍嬉皮笑臉去攬周格的肩,對方不領情再次閃開。

離得那麽近,他又不瞎,當然看到他倆“眉目傳情”了。劉钰剛邁開步子,他出聲攔她:“這裏的人都被我們帶走了,包括那五只狗,也被消防隊的同志控制住了。”

劉钰頓住腳,難以置信轉回頭與他對視,脫口問道,“到底啥情況啊,警察同志?”

周格卻答非所問,“你倆和我回局裏做個筆錄吧。”

劉钰和雷春龍面面相觑。在彼此諱莫如深的目光中都品出幾分憂慮來。

又過了将近 20 分鐘——

劉钰生平頭一次坐警車,也是頭一次走進市公安局。一進門就看到了坐在鐵條凳子上晃神的張青藝,叫了聲張老師。

對方迷茫地擡眼,認清人的一瞬泫然欲泣,跌跌撞撞向她走來,扒住她的胳膊就不撒手了,“唉呀媽呀,仙姑,幸好你沒事……我的天哪,可吓死我了!這叫啥事啊你說,咋這麽倒黴吶……”

劉钰有些不知所措地摟住她的肩,連聲追問她和雷春龍跌入地窖後上面發生的一切。張青藝邊抽噎邊回想。能看出她仍怕的腦子混亂,東一榔頭西一棒子講了半天,劉钰才串聯起全過程。

張青藝開口的時候,周格張嘴要打斷她帶劉钰做筆錄。雷春龍遞給他一支煙阻止道,“那姑娘和我始終待在一起了,你問我就成,我又不能糊弄你。”

周格推開他的手,剜他一眼,“拉倒吧,就你?”

話雖這樣說,深深睇了劉钰半天,又帶着幾分審視的意思在一男一女身上來回打量。到底還是揚眉示意雷春龍先行,他緊随其後離開了。

雷春龍像回家了一樣,輕車熟路走到審訊室門口,抱着膀子倚在牆上等周格開鎖。周格打開門率先進屋,雷春龍望了望專注聽張青藝哭訴的劉钰,扭頭跟了進去。

劉钰完全沒留意到二人走遠,聚精會神地腦補張青藝講述的畫面——

逼迫張勳可親自關上地窖的門,何文亮揪着他的脖領子将人踢回之前的屋子。

何文亮摸出兩只打火機又對兩人好一通謾罵威脅。起初想指揮張青藝去廚房找繩子将唯一具有威脅的張勳可捆住,又怕她會趁機藏菜刀、馬勺之類的東西偷襲他。思來想去,何文亮就讓他倆抱頭蹲下,像犯人一樣,聽着他居高臨下的教育。

說着說着,何文亮又激動了,上前用力踹了張勳可好幾腳,讓他拿手機給他爸打電話——不為錢,只為罵人洩憤。

張勳可不敢招惹,急忙撥通父親的電話。何文亮搶過手機不等張嶺吱聲,劈頭蓋臉罵得相當難聽;張嶺不明所以,一時憋不住火,顧不得領導在場氣沖沖地與何文亮對罵起來。

何文亮更加怒不可遏,直截了當告知張嶺:他的寶貝兒子就在自己手上。張嶺不信。何文亮就把手機遞給張勳可,要他開視頻跟他爸談判——把欺負何靜的那夥人統統送進門。少一個,他就點燃雷管,讓張嶺白發人送黑發人……

看到鼻青臉腫的兒子和哭成淚人的張青藝,張嶺瞬間懵了。如劉钰所料,他根本不知道派出去的人做了什麽。解釋半天反而激怒了何文亮,揪起張勳可頭發就往屏幕怼,還讓張勳可自己拿手機拍給他爸看——面容扭曲的何文亮和他手中燃着的火光,以及褲腰帶上困成團的雷管。

張嶺差點眼前一黑暈過去,忙不疊答應他的要求。何文亮滿意地切斷連線,又發洩式的錘了張勳可好幾拳。

被仇恨蒙蔽了雙眼,何文亮都沒仔細考慮,小吃街這種市局支持投建的工程會來多少重要領導。

與張嶺關系要好的土地局領導得知張勳可有危險,第一時間撥通刑警隊和消防隊的電話,又跟同行而來的片區派出所所長進行簡短的交涉——三方警力火速出動,用時不到 5 分鐘就将何文亮的小破院子圍得水洩不通。

有了支援就有了底氣,張嶺回撥電話,打算開條件誘惑何文亮放掉張勳可幾人。但院子裏吠叫的狗卻讓何文亮心生警惕,他直接将張勳可的手機扔進了火爐子,完全拒絕溝通。

他本想抓着張勳可做人質出去對峙的,根本沒想到自己的鬼老娘會附身在這個人高馬大的兔崽子身上,勸他懸崖勒馬,要他放過無辜的人,也放過自己……

緊繃的神經,在張勳可叫出他小名的剎那土崩瓦解。

張青藝後來的舉動,包括踹門沖進來的警察将他按在地上大嚷大叫時,他始終都是清醒的。可他沒有阻止也沒有反抗,像一條失魂落魄的喪家犬,任由命運牽着他的脖子走,不再抱有任何希望了。

所以,當警察質問他為何要拘禁張勳可幾人、威脅恐吓且自制土雷管蓄意殺人時,他都懶得辯解,只恹恹地反複念叨:“槍斃我吧,求你們了,槍斃我吧。”

張青藝的話還未說完,劉钰“騰”地站起,慌裏慌張擡頭四處張望,尋找雷春龍和張勳可的身影。她沒注意到雷春龍離去,也沒找到張勳可,就扳住張青藝的肩大聲追問起張勳可的去向。

張青藝懵懵的,嗫嚅道:“大可他……他爸好像帶他去局長辦公室了。”

這時,雷春龍和周格雙雙從審訊室走出來。

周格正在絮叨讓他去醫院拍片子好好檢查一下,雷春龍心不在焉應着,看到劉钰滿臉焦灼,直接忽略周格快步跑向她,距她半步之遙停下,“咋地啦?”

“何大爺認罪了,”劉钰微微仰頭與他對視,“我們來晚了!”

“別急,不晚,”雷春龍鎮定地寬慰道,轉頭看向徐徐走近的周格,“我剛才跟你說的那些都是真的,我發誓我要撒一句謊出門讓車撞死!老何他沒把我們咋着,他就是氣不過閨女讓混蛋禍禍有點沖動而已,一不圖財二沒害命,我必須得把真實情況跟你領導和張總反映清楚。他們人在哪呢,你帶我和……我妹兒過去。”

“你發誓有個毛用!”周格反駁,“他自制雷管是板上釘釘的事實,不管有沒有威脅到你們的生命安全都逃不過刑罰!這情況你跟誰反映都白扯,別白費力氣,痛快上醫院看病順便治治你那腦子!”

“你咋了?是受傷了嗎?”聞言,劉钰扯扯雷春龍的袖子。

“咋也沒咋,別聽他瞎血咧方言,指誇張說話。”

雷春龍沒看她,盯着周格不放,滿臉是他慣有的嚣張,“周格,這事你個小警察可說了不算,你才別白費力氣。我最後再問你一遍,張總他們人在哪?”

劉钰忙将張青藝的說辭告訴他。

雷春龍拉着她往二樓走,連頭都懶得回,不屑地留下一句話:“別說我沒提醒你,好不容易混進刑警隊,別弄得幹不了兩年就被下放回基層。”

周格氣得臉都青了,當即整了句經典三字經回敬他。

雷春龍充耳不聞,帶劉钰走上通往二樓的樓梯。

劉钰有些擔心地回望。見周格滿臉隐忍站在原地,兩條惹眼的粗眉快擰成麻花了,她不禁好奇地問雷春龍:“那位刑警大哥跟你很熟嗎?咋你罵他都沒啥反應。”

“不是很熟,”雷春龍皮笑肉不笑哼哼,“是相當熟!前些年四處壞老子好事他可沒少立功,要沒我上趕着給他送業績,他他媽能進刑警隊?操,搞笑!他能有那好命?”

“……”

驚心動魄的一天到了這個時候,劉钰再三開了眼界。這也是她生平頭一次見識到這麽奇葩的“賊人”。居然大言不慚把蹲笆籬子說得如此大義凜然。

瞄着雷春龍淡定的神情,劉钰無語地想:服了,誰都不服就服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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