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21-風起雲湧（2）
21-風起雲湧（2）
怪不得雷春龍能順滑地摸到局長辦公室，搞半天他是這裏的常客！
劉钰亦步亦趨随他走到那扇褐色的雕花木門前。
他停下，她也停。
敲門前他撇頭看她，她就仰臉回望。
沒有任何意外，他們不再以往見面那麽劍拔弩張，到底是一起做過地窖囚徒，流竄在兩人之間的感覺多了幾分惺惺相惜。
劉钰不由得想起之前雷春龍跟她說的那句：“咱哥倆兒好好相處行不？”
當他認真對她交代接下來的計劃，“我把張總叫出來說何靜的情況，你負責策反大可，行不？”劉钰用力點頭，與他伸過來的右手輕輕擊掌，鄭重地說：“行。”
雷春龍其實只是想借此緩和她的緊張，随口胡扯而已。畢竟在公安局這種特殊的環境，馬上又要面對面和兩個“大佬”交涉，饒是她見過那麽多神魔鬼怪，他覺得在這種狀況下她肯定不如他有經驗，沒想到她會這麽認真。
他把溜到嘴邊的揶揄咽下，一本正經敲敲門，煞有介事地摸着她的肩膀往後退半步，使勁渾身解數向她展示一股子做作又滑稽的嚴肅。
劉钰看出他有點別扭，一時間又弄不清楚是哪裏奇怪，但也沒空多琢磨，門已經開了，她瞬間聽到張勳可抽抽搭搭的哭聲……
好家夥，他怎麽還在哭，這次附身後遺症夠上頭的啊！
劉钰直咋舌，進門就被癱在沙發上抹眼淚的張勳可吸引了全部注意力。張勳可也是，一見到她嘴巴扁的都快看不到嘴唇子了，伸長兩條胳膊就要拽她求安慰，他爸好頓瞪眼警告，他都裝作看不見，委屈巴巴地不停喊：“钰姐……钰姐……”
若換了平常，劉钰準保給他倆嘴巴子讓他別賴賴唧唧的，但剛才她和雷春龍制定了“作戰計劃”，就破天荒地湊過去要撸撸那顆何文亮親手打造的“鳥巢頭”。
才伸出手，雷春龍捷足先登一把摟住張勳可，咂嘴怪叫：“唉呀媽呀，我的大侄兒啊，你咋讓人幹這樣呢？啧啧，都是老叔不中用啊……讓你受委屈了。”
張勳可愣了一下，但被安慰了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埋頭就嚎。那樣子簡直比死了爹還難受，把張嶺氣得直皺眉，當着局長的面又不好說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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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起來局長也是雷春龍的老熟人。
打過照面，三個年長的人精對當前的關系各自有了七七八八的計較，進行了一番不尴不尬的寒暄再都未動聲色。
雷春龍附耳跟張嶺簡短說了兩句。
張嶺臉色也只是稍微變了變，便揚起笑容以“方便”為由和他暫離辦公室。
他們走後，劉钰果真拘謹了。挨着張勳可默默坐下，被他哭得心煩意亂還得忍着，不停用餘光打量對面的局長。
那位面容威嚴的大叔鎮定自若地擺弄手機，根本不在乎他們兩個小年輕如何。劉钰吐了口氣往後靠了靠，拍拍張勳可，晃手機示意他發微信聊會兒。
張勳可吸吸鼻涕，“刷刷刷”連發三個小狗哭鼻子的表情包，最後一個是求抱抱的。劉钰全當沒看見，直奔主題，把地窖裏發生的那些事盡量挑要緊的寫了半屏文字發給他看。
看完，張勳可很不高興地哼氣。
她撇頭瞅他。他也在看她，滿眼不服氣，仿佛在說：“那我這頓揍白挨了？你看我都讓人打成啥樣了！”
劉钰趕緊敲下安慰的話忽悠他：
好了好了，知道你委屈，但這事說來說去你算是代你爸受過了嘛，挨頓打總比丢條命強對不對？
他轟炸式發來一串氣鼓鼓的表情包。
劉钰接着忽悠：
乖嘛，待會兒去醫院檢查完，我請你吃好吃的！
張勳可：
哼，我不吃，我牙疼！
劉钰：
那你想咋樣？你說，只要不過分，钰姐今兒啥都依你。
原以為按他的性子會屠屏發各種興奮的小表情，但對話框上方反複出現“輸入中”，可見他正在糾結說什麽合适。
劉钰不着痕跡睨他，她這番“舍命陪君子”的話沒想到還挺有療效的——張勳可居然不哭了，只是眼角淚痕猶在。
他睫毛又濃又長，弄得眼睛看起來毛漉漉的，更像條被欺負的小巴狗。劉钰忍俊不禁，忙又打出一串話：
尋思啥龌龊的呢？
我警告你，不準提什麽做你女朋友這種無理的要求！
“我啥時候說了……”張勳可嘟囔出聲，引來他方叔的注目，“咋啦可兒？”
張勳可頓時一激靈，對局長連連擺手，“沒咋沒咋，我跟我同學唠嗑呢。”說着，他突然想起來什麽，“方叔，你看我這腦子呀，都忘了給你介紹我同學了！那什麽……她叫劉钰，是八道街有名的出馬仙——”
“你說這幹啥呀！”劉钰打斷他，馬上去看局長，正襟危坐點了點頭，“呃，您、您好，我是劉钰。”
“啊，你好你好，別拘束啊，我跟大可爸爸是多年老朋友了，你就跟着大可叫我方叔吧！”方局長客氣道。
劉钰哼哈應着，收回目光發微信斥責張勳可太魯莽，不應該對這種身居高位的公務員表露自己的身份。
然而，字才打了不幾個，方局長突然帶了幾分欣喜的口吻喊劉钰：“哎呀，我想起來了，八道街有個叫劉仙姑的出馬仙是你不是？”
劉钰正要開口，張勳可搶着道：“對對，方叔，就是劉仙姑，媽呀，你也知道呢！”
何止是知道。方局長站了起來繞出辦公桌走到劉钰面前。
不知道他要幹什麽，劉钰也慌張站起。
方局長竟撈過她的手用力攥了攥，激動地說：“劉仙姑，我得謝謝你啊！你還記得去年鬧得滿城皆知的那場婚禮不？方萍萍是我侄女！這要是那天沒你鎮場子，我家的喜事準得變喪事啊！”
什麽？！
劉钰大吃一驚——
萬萬沒想到，兜兜轉轉，竟又繞回了王建偉家親戚這裏，方局長竟然是方萍萍的老叔！
安縣果然小的可憐，随随便便走到哪搭上話準能發現有所交集。
方局長也萬分驚訝，不住嘴地又說了好多，什麽“之前就想登門拜訪但太忙了”、“過幾天他要是走不開就讓媳婦去算卦”啥的。事已至此，劉钰心底突然湧起一個念頭——何文亮的事情，轉機或許就在她身上！
于是，她打起精神，嘴角堆起只有面對香客才有的和善，問清楚可以随便吸煙，趕忙叼起一顆與胡小紅建立聯系，順嘴指點了方局長幾句迷津。
當對方老謀深算的眼神流露出不加掩飾的信服時，張嶺和雷春龍恰好回來了，胡小紅也如劉钰所料的那樣，篤定地告訴她：“弟馬，不出三日這方局長家裏就得有人上咱家去了，今兒這事妥妥能成，你甭擔心。”
有她喂了顆定心丸，劉钰胸有成竹，悶聲聽着張嶺表示自己不打算追究何文亮有意私了；方局長也秉持一個警務人員該有的态度，提出質疑并反複勸說張嶺不要意氣用事；雷春龍适時在兩人說話間歇穿插打圓場。等他們聊差不多了，劉钰接下張嶺的話茬，溫聲向方局長解釋：
“方叔，你也看到了，我們受的都是皮外傷，真不打緊。何大爺确實是一時沖動，他和張總之前有點誤會。當然了，他自制雷管威脅恐吓肯定不對，但張總都說了不打算追究，你能不能酌情減輕處罰呢？那個……何大爺挺不容易的，今天我跟着去到他家裏也是因為我一位顧客的托付，有些隐情如果你有興趣聽我很願意講出來，我也相信以你的閱歷肯定能理解他這樣做的原因，都是情非得已，還請你寬大處理。”
“孩子，我明白啥意思，但這事鬧得太大了，光憑我一個人可沒辦法輕易做決定。”方局長嚴肅道，“他的行為涉嫌綁架罪，即使情節不嚴重，往少了說也得 5 年起，這不是你們想私了就能私了的。”
劉钰還想再說，方局長直截了當阻住她的後話，“藐視法律就應該付出代價！多餘的話不用再說，走正常程序該判的判，該罰的罰，至于他進去以後能不能減刑——”他深深地看了張嶺一眼，“那就看他表現了。”
言至于此，一屋子人都明白了他話中的深意。
誰也沒告訴他何文亮所作所為是因何而起。就算說了又能怎麽樣？一沒了何靜被強奸的證據，二就是讓傷害她的人主動伏法也不能将兩件事混為一談。
法律講的因果報應從來和命運的因緣際會沒有半點關系。所以何文亮行事動機擺在那，劉钰機關算盡也拯救不了他。她不免懷疑，胡小紅所說的能成到底成在哪呢？
接下來她陷入了更加理解不了的疑惑——
“那行吧，既然如此，我也不給你添麻煩了方哥，你這頭秉公執法就是。”
張嶺笑道，嘆了口氣，換上一副悲憫嘴臉，“我吧，我這人就是見不得老實人受苦受難，我花錢請給他請律師，後續發展啥樣，那就不歸我管了。”
微一沉吟，他又說，“他變成這樣，說實話我也有責任。唉，都是這小吃一條街鬧的，打從這項目落地我就沒有一天消停時候！不過再咋樣我條件都比老何家好太多了，就當做補償吧，我以後肯定要多多關照他那一家人的。”
“呵呵呵……要不說你能發大財呢，你呀，還真是菩薩心腸！”方局長笑着附和，“行，我這頭你甭惦記，咱家大可遭回罪，我這當叔的指定不能讓他受屈。至于你咋接濟何家就自己看着辦吧，不歸我管我也管不着，哪天等我不忙了，咱哥倆再約老哥幾個好好喝頓酒唠唠。”
他攬過張嶺的肩，親親熱熱勾肩搭背笑成一團。
該說的、不該說的三五句話都交代清楚了，互相交換眼神，張嶺果斷帶張勳可三人退出辦公室，悶聲不語下了樓，叫上張青藝一道離開公安局。
出門沒走幾步，運了半天氣的張嶺破口大罵：“狗娘養的死剛子！媽的，就他媽知道給老子找事兒，作死的玩意兒……雷子！”
“哎！”雷春龍高聲應道。
“痛快地把那狗雜碎整我辦公室去，今天我非弄死他！”張嶺擰眉問他，“他他媽在哪呢，你沙楞問問！”
“嗐，還能在哪，要麽麻将館，要麽臺球廳。”雷春龍笑嘻嘻的回答。
與張嶺對視時，他的态度不複玩味，變得謙卑起來，“張哥消消氣，這點兒事哪至于讓你操心，我替你扇他，可不能髒了你的手。”
“行！雷子，到底你跟哥才是一條心，”張嶺拍拍他的肩，滿意道，“那就交給你了。”
瞄了眼身邊懵然的三人，他湊到雷春龍耳邊，咬牙發狠，“不管用啥方法，必須把剛子那瘟死小舅子弄到咱自己手裏看住了。”
雷春龍面不改色微微颔首。
張嶺又拍了拍他的肩，舒展眉頭，揚揚下巴，“去吧。”
“嗯呢。”雷春龍呲牙笑笑，“張哥你忙你的，我先走了。”
他毫不猶豫扭頭就走。
張勳可一臉懵逼，“老叔，你幹啥去啊，陪我吃頓飯再走呗——”
“喊什麽玩意兒，你老叔還有事呢，管好你自己得了！”
張嶺作勢要踹他，看到他鼻青臉腫的樣子還是沒忍心，嘴上卻不饒人，“沙楞滾醫院去把傷驗了，這幾天別回家惹你媽跟你奶上火，啥時候你那臉好利索啥時候回來，聽見沒！”
他掏出手機把三筆巨款轉過去後，将手機怼到傻兒子眼皮子底下，“把錢收了趕緊滾，我現在一眼都不願意瞅你，滾滾滾！”
罵得痛快，他稍微收斂情緒，擠出笑容看向劉钰和張青藝，“那什麽，害兩位跟着受累了哈，真對不住！我這頭等會兒還得去市局開會，實在走不開了，不如這樣吧，我讓我兒子送你們回家，順便幫你們置辦一身新衣服。啧，瞅瞅都髒成啥樣了——別，千萬別拒絕，這不算啥！過後我讓我愛人再去登門給你們賠禮道歉……”
劉钰和張青藝不約而同推辭。好賴話說了半天，張嶺堅持要替何文亮賠罪。他把自己架在一個極高的道德标杆上，兩人慢慢尋思過味兒來了——
他是在堵她們的嘴！并且不容置疑。
面面相觑片刻，考慮到自家老公還在他手底下混飯吃，張青藝率先妥協。劉钰見狀也不好再拒絕了，面無表情聽從安排，跟在張勳可屁股後邊，由着他打車送人。
張勳可先送了張青藝。這才提出要求：“钰姐，你跟我去個地方。”
她有些警惕：“去哪？”
他偏不回答，凝重的表情令劉钰心生不祥，腦海裏驀地浮現出雷春龍一瘸一拐遠去的背影，“你覺得你爸跟你老叔說了啥不太好的事？”
“是。”他點點頭，伸手晃晃，“钰姐，這個手機是我爸的，打電話會留記錄，他肯定得查我！你手機借我，我給老叔打個電話問問。”
“啊，好。”
劉钰把手機給他，猛地想起自己還有個手機留在“案發現場”呢。
正要問問去向，張勳可邊撥電話邊主動解釋，“我手機讓何大爺燒了！你和張老師的刑警隊收着取證，估計明天才還回來。我晚上閑着沒事催催——喂？老叔，我，大可，你幹啥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