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23-五鬼運財(1)

23-五鬼運財(1)

“龍哥、龍哥你放了我吧……往後我給你當牛做馬……求求你了,真的,你放了我,我給你磕頭,我管你叫爸——”

“滾雞巴蛋!有你這種兒子,老子他媽得早死早超生!”

雷春龍揪着韓宇頭發,一礦泉水瓶削在他鼻梁子上。

瓶子飛走的一瞬,兩柱鼻血噴湧而出。于是,第 n 次讨饒失敗的韓宇又哭了。

眼淚混雜着鼻血,在他臉上開了大染坊,卻沒有收獲到任何同情的關注。在座三人誰看他都是一副咬牙切齒的表情,吓得他都快失禁了。

劉钰回頭恨恨剜了他好幾眼,轉向雷春龍:“一會兒直接送他去刑警隊嗎?”

雷春龍接過張勳可遞來的紙抽,胡亂扯出一堆往韓宇鼻子上怼,猶猶豫豫半天,到底沒吭聲。

劉钰不禁皺眉:“怎麽,興師動衆跑來抓他一回,是不打算将他就地正法了?”他還是不說話,深深睇了他半晌,劉钰轉頭去看張勳可,“你爸究竟幾個意思?”

“啊?”張勳可呆了呆,走上通往高速的高架橋,順手打開遠光燈,“我、我哪知道啊,我這不是陪同過來的麽。”

通過後視鏡瞄到雷春龍對他搖了搖頭,舌頭在口腔裏滾了一圈,他換了副故作輕松的語氣,“嗐,這事啊,钰姐你就別管了,反正他是跑不了的。估計情況我爸還有別的事想問問他吧……呃,确實,怎麽着也得我們先盤問清楚了再往警察那送嘛!老叔,你說是不是?”

問題重新抛給雷春龍,這回他再不能裝死了。

迎着劉钰轉冷的目光,昏暗中他細細端詳完她的眉眼,嘆了口氣:“我之前就說了,有些事警察也管不了。何靜的情況又很特殊,她自己不報警在先,我們就是逼着這小子伏法也是個複雜局面。那片樹林子連個監控都沒有,這小子如果打死不承認誰都拿他沒辦法,何況剛子那邊家裏在上頭有人脈,想翻供太容易了。”

她有意反駁,才張張嘴,雷春龍便阻住她的後話,“我知道你咋想的,問題是搞鬼附身那套幾個人能信?這世上不是所有人都認可你吧,放到法庭上去說,你覺得法官會聽嗎?”

“那我跟着來一趟圖啥啊!”

劉钰急了,“摻和一溜十三遭挨頓揍就完事了?到最後啥都沒解決,受苦受累一場屁都沒收獲,我他媽是大冤種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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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氣呼呼地縮回腦袋看窗外漆黑的掠影。無論張勳可怎麽笑嘻嘻地哄就是不理。還擰身很抗拒地背對着他,把頭搭上車窗,滾燙的腦門瞬間在冰涼的玻璃上留下一片霧氣。

哄了好一陣,張勳可深知她是真的郁悶了,便有些沮喪地嘆了嘆,悶聲不吭專注開車。

接下來的一路,除了韓宇偶爾難受地哼唧兩聲,剩下三人再不像來的時候那麽輕松愉快了。整個車廂氣氛變得沉悶不堪。白天共患難建立起來的革命友誼,已然有了分崩離析的預兆。

劉钰心煩意亂,索性閉眼假寐,不讓車窗上映出的身影惹得自己更加憋悶。

她是真的想不通——

這一身本領,文能伏鬼武能唬人,追蹤“逃犯”都比警犬有用太多,咋就關鍵時刻掉鏈子了呢?究竟是哪裏出了問題?

想着想着,她忽然想起了爺爺。

有一年父親的忌日,爺爺領着她去燒紙錢。

他跪坐在墓碑前悉心地擦拭掉碑面的浮灰,又眷戀地摸了摸泛黃照片上,那張對劉钰而言分外陌生的臉。輕輕摸了好一陣,他從布兜裏翻出一早準備好的竹葉青和兩盞小酒盅各自倒滿,卻沒有像別人那樣将一杯酒均勻灑在地上,而是統統仰脖飲盡。喝完後,他還有些意猶未盡地咂咂嘴,抹了把嘴角流下的餘釀,拍打着墓碑開始和沉睡在這裏的兒子唠嗑。

具體唠了什麽,隔得太過久遠,劉钰已經記不清了,但有那麽兩句卻深深刻在她的腦海裏。

爺爺說:

“成子呀,你別怪爸不幫你伸冤,爸實在沒轍啊,舞舞喳喳算了半輩子,沒想到還是鬥不過天意,也摸不透人心。”

“我能做到的只有照顧好玉閨兒和你媽——唉,其實這話也是往大了吹了。我呀,我能做的只有盡力而為吧……活一天是一天,不給她們添麻煩就算我的造化了。”

“傻兒子,你說你咋就投生到我家了呢?攤上我這麽個啥也不是的爹,做了短命鬼喲……”

說着說着,爺爺泣不成聲。

他幾乎從來沒那麽放肆地哭過。至少在家裏、在人前,劉钰從未見過他那樣脆弱的一面。

看到爺爺落淚,小小的她直接懵了,呆呆地站在那裏不知道該如何是好,眼睛也跟着酸澀不已。扁扁嘴,到底沒忍住,撲到他背上嗚嗚哭個不停。爺爺還得反手将她拉進懷裏邊哭邊笑地安慰她,好久才哄得她破涕為笑。

祖孫倆發洩夠了,起身撲落撲落屁股上的灰塵,收拾起地上的東西,便手拉着手離開了。

劉钰都忘了爺爺作別父親時是什麽樣的表情。只記得他跟自己說晚上給她炖刀魚吃肯定會少放辣椒,怕那陣肝火旺的她拉屎蛋子費勁。

一想到爺爺,思緒就遠了。

從死去的父親想到了形同陌路的母親,繼而是葬禮現場難得霸氣側漏一回的奶奶,以及那幾位臨危受命的長輩,再就是多年不曾回家的老姑,和每一位與自己結緣的香客……

這些年、那些事,她既是親歷者也是旁觀者。

她曾在別人的故事裏做愛莫能助的看客,也在自己的故事裏譜寫風風雨雨的坎坷。

時間将歲月穿成一條涓涓的河。

她曾順流而下,也曾逆流而上。

可無論怎麽走,都會滿身濕濘——既做不到獨善其身,也無法真正的拉誰一把,在命運裏浮浮沉沉,大家都是洪流中溺過水的人。

那她還有什麽好糾結的呢?

随波逐流就是了。

反正該做的、能做的她已盡力而為,就算是通曉天地三界的靈媒,說到底只是個人而已。她連最近反複無常的胡肆臨都沒搞明白,何必徒增煩惱去操別人的心,簡直閑得蛋疼。況且她連蛋都沒有!

當車緩緩停在小區樓下,劉钰徹底把自己勸服了,下車時面帶微笑跟叔侄兩個說再見。

關門前,她突然想起來什麽,頓了頓,伸頭進去專門對雷春龍說:“生日快樂,雖然你不願意過生日,但我還是要說。拜拜,明天記得來。”

不等他回話,她“砰”地關上門,潇灑離去,所以也就沒看到窗外霓虹映照着的那雙眼睛,瞬間流露出的驚詫和迷離。

到家已經快 10 點了,奶奶還在等她,歪在沙發上邊打瞌睡邊看狗血婆媳劇。

劉钰一進門就火速往衛生間闖,生怕老太太發現她像是剛從土裏鑽出來的造型。

然而——

“唉呀媽呀,小犢子你幹啥去啦,咋整的埋了巴汰的!”

奶奶邁開小碎步矯健地奔過來,都沒給她鎖門的機會,力氣大的驚人,一把拽開門,迅速打量她一圈,不管不顧罵道:“說,你上哪鬼混去啦,造這德行?啊?小劉钰,這幾天我沒功夫管你,你是不閑的沒事找打呢!一天到晚嘚嘚搜搜不着家,你是不處對象了?不是人的玩意兒!以為我老了打不動你了是不……”

奶奶邊絮叨邊往劉钰臉蛋子擰,好巧不巧就擰到了她挨打的那邊。

她忍不住痛呼出聲,奶奶被吓得原地一蹦,頓時收聲捧住她的臉湊近猛瞧,然後就瞪大眼睛不停吼叫:

“咋整的呀,臉咋還蒼方言,指腫脹,一般會用“蒼起來”這個說法,口語就簡化成“蒼”了。了!”

“你到底幹啥去啦,跟人打仗了是咋的?”

“我滴血媽呀……我這心髒受不了了……”

劉钰迅速扯掉外套,轉身扶住快要癱倒的奶奶把她送到沙發上,挨着她坐下撫着她的背幫她順氣。

趁她歇氣的當口,劉钰趕忙解釋:“沒有沒有,我能跟誰打仗啊,電視劇看多了吧你,腦瓜子裏淨想些有的沒的。我這不是幫人看事去了嗎!一不小心踩冰溜子上掉坑裏了,摔得是有點慘……但沒事嗷,你別激動,好好的。”

“咋、咋還能掉坑裏呢?”奶奶明顯不信,鉚足勁刨根問底,“多大個坑啊,你這麽大一坨都能摔裏頭?墳圈子嗎?”

劉钰心想:要這麽說也沒毛病,地窖紅棺那和墳圈子也差不了多少。

嘴上卻繼續撒謊,“哎呀去的是工地,可不哪哪都是坑嘛!我沒留神而已,奶奶你就別胡思亂想了,早上出門我不都跟你說了嗎!行了,我洗澡去了,你早點睡吧。”

說着,她趕緊往衛生間逃。

見奶奶沒有再追上來,她面不改色把門合上,轉臉就靠着牆磚無力地滑倒,挺屍似的寬衣解帶。

隔着一扇門,奶奶的聲音都聽起來不真切了,但依然響亮:“老孫女,你說工地我想起來了!今天你王奶說,二公裏半老火葬場那鬧了個什麽爆炸案,你聽說沒?”

“呵。”劉钰撇撇嘴。心道:何止聽說,要是你知道差點被炸死的是我,估計得吓厥過去!但還是滿口天真無邪,“啥?真的假的呀!”

奶奶就等着她這句話呢。又小跑過來貼在門上,興奮地趴門縫喊:“老吓人啦,說是動遷戶不樂意拆遷,綁了一身炸彈要跟包工頭子同歸于盡呢!完了刑警啊、火警啊……哎呀反正烏烏泱泱來了成老些人啦!那條路一年到頭過不了幾輛車,你王奶說都堵得整條街過不去人了!”

“是嗎?我咋不信呢!王奶天天閑扯屁,說十句八句都是假的,你別聽她瞎血咧。”

“這回你王奶可沒瞎說,別冤枉人家,她兒子開菜正好路過那頭親眼看見的!我還聽說……”

祖孫倆隔着門,唠得相當起勁。劉钰都洗完澡了,奶奶還繪聲繪色說的唾沫橫飛,仿佛親眼看見了似的。

瞧着老太太那副精神矍铄的八卦樣,劉钰忍俊不禁,強行把她拖到卧室裏按在床上,給她脫完鞋、蓋好被子,她還在叭叭地說個不停。

劉钰都無語了,說了好幾遍關燈,奶奶可憐巴巴地望了她好一陣,終究還是作罷了。

“明早上接着說呗,”劉钰趴在門框上調侃她,“奶奶,我發現,你這長了一歲咋這麽能啰嗦了呢?好像今天不說完,明天你就要出遠門好長時間不回來了似的。”

“去,小犢子,我還不說了呢,滾蛋!”奶奶氣鼓鼓地撅起嘴,翻身背對着她,不耐煩地揮揮手,“滾滾滾,睡你的覺去。”

“嗯吶,我真關燈了嗷。”

劉钰“啪”地按掉開關,慢慢合上卧室門,提起沉重的腳步回到自己的小屋,連護膚都懶得做了,換上睡衣倒頭就睡。

她不知道的是,一牆之隔,奶奶從見到她就在忍着的眼淚,正在被子裏放肆流淌。

奶奶抄起枕巾,默默擦掉滿臉涕淚,悶聲聽了好久的動靜,發現她熟睡的跡象這才蹑手蹑腳下床重新打開燈。

她蹒跚來到門口立櫃前,望着佛龛邊老伴的黑白照片,顫抖的手指将那個輕飄飄的相框拿起來用力摟在心口……

她閉上眼睛,又有兩串熱淚滾下,她不想去擦,緊緊抱着照片原地站了好久。直到她腿酸了才重新放回原位,又沖着五尊面目慈悲的佛像拜了三拜,喃喃自語:“大慈大悲的佛菩薩保佑,求你們讓我再陪老孫女長久一點吧。還有老仙家們,請各位一定要幫我瞞住大孫女……孩子夠苦了,不能再為我有心理負擔啦……”

奶奶做這些的時候,劉钰已然沉沉睡去,混沌的幽夢中,今天第二次與胡肆臨見面。

他還是那副白衣白褲的模樣,就坐在她床邊,伸手要摸她的額頭。

認清楚是他,劉钰下意識向後縮了縮,胡肆臨的手便滞在了半空。

黑暗中她看不清他的表情。

或許應該說,他不想讓她看見吧。恍惚中,她聽到了他郁郁的嘆息:“小钰對不起,我今天……我今天不是故意的。我……出了點狀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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