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27-怨鄰之惡(2)
27-怨鄰之惡(2)
“零零年前後,有戶人家半夜着火,剛好趕上冬天窗戶都封着,一家四口在睡夢中活活讓煙嗆死了。”
對,是着火了。
迷幻的場景帶劉钰重新回到了翻過牆頭的院子裏。
細密的小雨落到頭頂全部化成雪,在熒熒火光下明滅如星。
火勢并不算大,卻也不小——連接隔壁廚房的那面牆、那扇窗、那片瓦都塌了一部分。
劉钰直勾勾望着黑洞洞的窗戶。
大火已然消弭殆盡,斷壁殘垣的屋子呈現出本來的面貌。
黑乎乎一片的牆貼滿了密密麻麻的符紙,外牆窗戶上方,還懸挂着一面兩個巴掌那麽大的八卦鏡,房檐底下一溜的白色靈幡,上面統統是用朱紅色的筆跡寫下的安魂咒。
可安魂又有什麽用呢?
即使貼滿了将它們困在此處的符紙又能如何——
橫死的鬼,滿身陰氣皆由不甘于死亡的怨念化成。靡靡怨氣,散可侵入人體致昏致病,聚可迷人心智致死方休。
四只鬼,兩男兩女,隔着那扇破敗的窗與劉钰遙遙相對,都穿着寬大厚實的壽衣。
臉色青黑,眼仁幽白,死死盯着她,像在看着一只必然會死在獵槍下的野兔,齊齊沖她咧嘴發笑。
烏紫色的嘴唇不斷噴出黑煙,連牙齒都看不清楚,如同四根冒氣的煙囪。
窗臺其實不算矮,目測有 1 米還多,但就連最小的那只鬼都露出了大半的身體,可見它們都懸着腳,就算看不到完整的樣貌,劉钰也能想象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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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依然不發一言笑着噴黑煙,劉钰冷冷地注視着它們。
對峙半晌,她毫不猶豫摳向結痂的額角——那裏被一塊拇指大小的玻璃碎片紮破,順着鬓角淌了好久的血。之前她以為自己出了冷汗,實際上是黏在頭發裏還沒幹涸的血跡。
稍稍用力,劉钰就摸到了溫熱的血流。
忽略傷口撕裂的疼痛感,她将食指和中指并攏,指腹沾了滿滿的血,伸直舉在心口,如執劍一般。
“把孩子交出來,”她緩緩道,“硬碰硬對你們、對我都沒啥好處,傷敵一千自損八百何必呢?不是吹,對付你們這樣的死玩意兒,我一個人就夠了。”
男鬼無聲笑得暢快,肩膀一聳一聳的,猛地轉過身體,粗暴地拉過被它們控制住神志、目光呆滞的昊昊,兩手扣住孩子的雙肩,稍微施力一提,昊昊便與它們一般懸着腳立在半空。
若此刻有普通人在場,準會被懸浮而立的小男孩吓個半死。
昊昊耷拉的腦袋突然仰起,臉上漸漸出現與身後的鬼物同樣陰森的獰笑,小嘴張張合合,軟糯的童聲夾雜着一絲不屬于他的沙啞粗犷:
“我知道你是誰,劉門嫡傳出馬仙,你爺爺的名聲很多年前傳遍了石油城,只可惜命太短,祖傳的家夥事兒都來不及傳到你這,人就死了。呵呵……你這小娘們兒當弟馬都沒我一家做鬼的時間長,哪來的底氣跟我們叫嚣?”
劉钰不慌不忙單手掏出煙盒與打火機,歪頭咬出一根煙,終于毫不費力點上火,重重吸了口氣,滿不在乎一笑:“有多少底氣你個死鬼管不着,但我明明白白告訴你,我至今身子未破,以童女之血起咒祭神,招來哪個都夠你們喝一壺的。”
男鬼身旁的鬼老太頓時瞪大眼珠,口中的陰氣更是不受控制地瘋狂噴湧。
同一時間,昊昊發出尖叫:“你咋個敢?”
“有啥不敢的!”劉钰低吼,“你們他媽的今晚把我欺負夠嗆,還威脅我,姑奶奶這暴脾氣早忍夠了!識相的話沙楞把孩子給我,否則,誰都別想好!”
她狠狠甩掉煙頭,一腳踩上去碾成碎片,擡手便在額心畫了一條觸目驚心的血線,雙目微合,兩指懸在鼻尖振振有詞——
“天靈靈,地靈靈,拜請仙佛菩薩衆神明。仙人扶起,玉女随形;通命養神,卻邪衛真。行奸邪鬼賊皆消亡,視我者盲,聽我者聾,敢有圖謀我者反受其殃!今奉威天大法,江河日月山海星辰在我掌中,所到之處,萬神奉迎,急急如律令!”
劉钰自己都不曉得自己在念什麽,從摳血痂開始,所有的舉動都是跟着心念走的。
冥冥中,仿佛有個天外之音在指引着她,卻又好像原本就駐紮在靈魂深處,陷入困境之時,自覺自動地流竄出來帶給她勇氣和力量。
但她分外清楚,這道莫名而來的靈力并非是狐仙賦予的。胡肆臨仍在與黃仙糾纏;滿堂狐仙又斷了聯系;許是盤踞在血脈裏的家族命運起了作用——
叨咕這套說辭時,她的腦海浮現出許許多多和爺爺長相近似的老人,個個面貌慈悲,不怒自威,每張一閃而過的臉都和她一塊眯着眼,唇瓣起伏,異口同聲唱誦咒語。
最後一個字迸發出來的瞬間,那些盤旋的身影快速融為一體。
她只覺得眼前閃過一抹猩紅的光,瞪起眼睛時,有個三四米高、披甲挂幡的絡腮胡壯漢在她頭頂打個轉,便一溜煙鑽進額心的血線中。
激進的氣流令她不由得向後仰了幾仰,馬上又在這位威懾力十足的大神加持下筆直地挺立住了。
虛空中,與她合二為一的大神高高擡起她的右手,掌心一沉。劉钰偏頭望去,隐約看到一把五帝銅錢劍。大神又舉起她的左手,掌心上翻,呈捧狀,一股陰涼到紮手的沉澱感襲遍整條胳膊。劉钰看向左手,赫然是一塊金光燦燦的銅印。
她快速過腦想了想,不禁咋舌——好家夥,竟然把鐘馗鬼王給請來了!
話說回來,這套咒語也太像樣了吧!
不鳴則已一鳴驚人,鬼王大人顯神通,別說四個老怨鬼了,過路的陰兵恐怕都得避一避。
“請鐘馗上身不會折壽吧?”劉钰扪心自問。
然而擔心還未完全得以釋放,借身顯像的鐘馗鬼王霎時捆了她的死竅,劉钰兩眼一翻,徹底什麽都不知道了。
等她醒過來,人還在小院中,四仰八叉躺在地上,昊昊緊挨她蹲着嚎啕大哭。
劉钰正是被小家夥哭醒的。
才睜開眼,人小鬼大的昊昊撲棱跳了過來,跪倒在她腦袋邊,低頭沖她喊:“阿姨你沒死啊!嗚嗚嗚……吓死我啦……”
昊昊的大鼻涕險些甩到嘴裏,她趕忙偏頭避開。
剛想坐起,發覺四肢酸麻一點力氣沒有,沉重的眩暈感也排山倒海襲來,她難受地哼唧兩聲,昊昊立刻吸吸鼻子,趴過來要抱起她的頭。
劉钰捋着僵硬不堪的舌頭拒絕道:“阿姨沒事,再躺會兒就能起來了,你不用擔心哈,昊昊。”
偏偏昊昊也挺倔,明明還在扁着嘴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卻執拗地将兩只小手塞進她後腦勺下,斷斷續續地說:“不行……地上可涼了,我姥姥都不讓我、不讓我光腳在地上玩,會冰得尿床的……阿姨,你、你快起來吧,尿床會挨揍的。”
劉钰哭笑不得,為了不讓孩子擔心,只能咬牙切齒支着胳膊往起坐。
昊昊也不閑着,站起來用小屁股拱她。當她坐起來後,還背對背撐着她,像是費了很大力氣似的從牙縫裏往出擠話:“阿姨呀……你好重哦……快壓死我了。”
聞言,劉钰趕緊一手撐住地面,側身将他攬進懷裏,喘了好幾喘,才揚起自以為很溫柔的笑,握住一只濕乎乎的小手,細聲細氣地哄道:“昊昊真乖,你咋這麽懂事呀,不怕不怕,沒事了,阿姨在呢,馬上帶你回家跟爸爸媽媽團聚。”
說話時,她又看向黑洞洞的窗戶。
四鬼的身影消失不見,連帶着萦萦盤旋的陰風都散了,她摟着昊昊道了聲抱歉,便窸窸窣窣掏煙點上。
五金立刻上了身,叽叽喳喳大吼大叫,表明仙堂大半兵馬都陪着胡肆臨去掀黃二妞的堂口了,兩方打得正激烈着,一時半會兒分不出精力回來看顧這頭。
劉钰一邊有一搭沒一搭安慰昊昊,一邊不着痕跡扣住他的腕子,一邊呼喚道:“夜榮堂主,勞您給孩子看看,留沒留下啥嚴重的後遺症。”
胡夜榮擠開不停叭叭的五金,鑽進昊昊的脈流游了一圈,回到劉钰身上後,急頭白臉地說:“孩子啥毛病沒有,只是受了驚吓,估摸得病一陣子。再有就是一點皮外傷吧,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弟馬你——你你你你,唉!請誰不好請鐘馗幹什麽呀!倒黴催的喲……等小四教主知道,準得罰我們好幾個月禁閉!”
“我請鐘馗罰你們幹啥?”劉钰直皺眉,“再說了,我哪知道會請到誰啊,我到現在都不知道我剛剛說的是啥、幹的又是啥,你們誰能給我透個底,這到底是咋回事?”
“哎呀……啧!哎呀呀呀,我不能說啊,別問我。”胡夜榮吐出滿腹為難,火急火燎撤退。
五金重新掌握了話語權,叉腰點着劉钰的額頭,痛定思痛般沮喪地交代:“我門是不會告訴你具體情況的,你只要知道鐘馗鬼王出馬收了那四頭死鬼就夠了!還有就是……我們保護弟馬不利,還讓你的魂識自行發掘出那起子禁術——呃,當我沒說,千萬千萬別給四哥哥上眼藥,求求你了弟馬,我真的不想關禁閉,你行行好,饒了我吧……”
“你四哥不是說,你們打破不了怨鬼的結界麽?那何來保護一說呢,而且……”劉钰有些詫異,頓了頓,滿口怨怼,“他自己說的不管我這一遭的,怪你們幹啥。”
“瞎說啥呢!”五金急道,“我們始終跟着你好不好,四哥哥從沒說過不管你,那都是你的幻覺。”
劉钰懵了,看着懷裏漸漸冷靜下來,眨巴着眼睛看她的昊昊,忽然心口一沉,遲疑地松開攬在孩子腰間的手,但僅放了幾秒又馬上摟住他軟乎乎的身子,将他的小腦瓜扣在肩頭,嘆息地閉上眼睛。
事已至此,她真的分不清現在仍處在幻象裏,還是真切地回到了現實。縱使感受到她糾結的五金賭天立誓說一切都過去了,劉钰也止不住忐忑。
此前從未遭受過虛虛實實的侵擾,她已經難以相信任何出現在面前的人或仙了。即便如此,她到底做不到放開小昊昊的手。
緊緊攬住孩子,劉钰咬牙站起,抽完最後一口煙,聽到五金撂下一句“姓雷的正瘋了一樣找你呢,快給他回個電話吧”,她扔掉煙頭,未作多想掏出手機,看到屏幕上無數通未接電話趕忙回撥過去。
聽筒裏僅“嘟”了一聲,雷春龍暴躁的怒吼便傳了出來——
“劉钰,我操你大爺!”才罵一句,他就放軟了聲調,“你上哪去了啊……老子他媽追着那老逼登跑了兩條胡同,離開之前還反複跟你說在原地等我,等我回來你就沒影了,你——你——”
你了半天,含在嗓子眼的髒話就像硌牙似的愣是再沒說出口。
劉钰清楚聽到他嘆了好幾嘆,又咂了好幾次嘴,終究保持住難得的“文明”,直截了當道:“警察都讓我叫來了,我們滿村子找你和昊昊呢,快點的,開定位!”
挂斷電話,劉钰立即回到微信開共享定位。
不到 3 分鐘,就見門縫亮起無數道強光,雜亂的腳步和人聲就在一門之隔的地方響起。
聽到雷春龍喊她的名字,劉钰趕忙回應。
然後就是震耳的砸鎖頭的聲音。
再然後大門開啓,亂七八糟的光線瞬間晃入眼睛,她下意識眯起眼偏頭躲避光線,還不忘伸手遮住昊昊的眼簾。
雷春龍第一個沖進來擁住他們。
感受到他身上的煙味,劉钰緊繃的心弦突然斷了,整個人幾乎癱在他懷裏的。
她始終沒睜眼,任憑那些晃眼的光線在眼皮閃來閃去,腳步虛浮快要站不住了,下巴挂在他肩頭,迷糊糊地問:“你是人嗎?”
“廢話,不是人還是鬼咋的!”雷春龍貼在她耳邊暴吼,“你是不瘋了?”
大概是吧……劉钰虛弱地笑了,像個破娃娃似的由着他架着自己往前走。嘈雜的人聲對現在的她來說跟幻覺差不了多少,忽近忽遠,她都不敢往深處想。
直到被他架到車上,她才微微睜了下眼,掃過前方兩個穿制服的警察,又受不住昏沉将眼睛閉上,心道:
愛咋咋地吧,我管你真的假的,要頭一顆要命一條,十八年後我還是個好老娘們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