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27-怨鄰之惡(3)

27-怨鄰之惡(3)

前往警隊的途中,劉钰數次昏睡過去。每每磕嗒腦袋,雷春龍準會輕拍兩下她的臉頰,不鹹不淡地扯起話頭閑聊。

劉钰的意識還是模糊不清,強行吊住精氣神和他唠嗑。到了警局,下車吹了會兒冷風勉強清醒一些,她這才看見雷春龍的左手箍在她腰間,而她也一樣單臂緊緊環住了他的腰。

來不及考慮這樣親密的姿勢是否合适,她快速左右掃視一圈,沒看到昊昊頓時急了。剛要張嘴問他,雷春龍的視線準确與她交彙,察覺出他眼裏複雜到難以形容的情緒,一下子哽住了。

靜默地對視幾秒,雷春龍率先挪開眼,沖左前方偏頭努嘴。劉钰秒懂他的意思,順着他的目光望去——

前邊那輛越野警車門前,昊昊正被爸爸抱在懷裏悶頭抹淚,媽媽則擁着父子倆哇哇大哭。兩口子還紮着圍裙穿着單薄的衣衫,看樣子應該是接到雷春龍的消息就聯系了警方,外套都顧不上穿,跟着大部隊一塊來抓人販子和解救孩子了。

這并非是胡亂揣測,因為同一時間瞅見了在店裏遇到的兩位民警,她用腳趾頭想,都能串聯出大概。

然而到了這一步,她依然不敢下定論。

都結束了嗎?

是不是又出現幻覺了……

她有些迷茫地再度望向緊密相靠的男人。他也同樣目不轉睛看她。

不知道是不是被他眼底不加掩飾的暖意觸動了,劉钰鼻子竟然微微泛起酸意,眼角也有些濕了。盡量控制住情緒,她回給他雲淡風輕的笑。

他發起呆,她脫口追問:“你的朋友們呢?都還好嗎?”

問及此事,雷春龍皺眉,憂愁轉瞬取代眼中的溫暖,嘆着氣回答:“周格還在交警隊呢,剩下幾個倒黴貨送醫院去了。厲老二打電話說沒死都能喘氣——”

說到這裏,他停住,微勾唇角重新扯開笑容,話音一轉唯餘安慰,“剩下的你別管了。待會兒咱回完警察的話,哥就領你去醫院。這家夥,小臉都造得渾畫的還惦記着別人呢,你哪像算卦的,我看倒像菩薩轉世,跑人間來普度衆生了。”

話是好話,卻被他嘆出一股嘲諷的調調。像是在笑話她的善意過了頭,在他看來屬實傻冒煙了,明明泥菩薩過河自身都難保,還有工夫在這鹹吃蘿蔔淡操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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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钰拉下臉來,縮回手使勁往外扒拉他的胳膊,拼命地要掙出他的懷抱。雷春龍卻吃準了她提不起力氣反抗,故意縮緊力道,壓着她的後腰往自己懷裏怼。

劉钰撲騰半天愣是無用功,便惡狠狠地瞪他,“臭流氓子,趕緊撒開我,惹急了別怪我踢你褲裆!”

雷春龍似笑非笑地撅着下巴睨她,“消停的吧!你就是想讓我耍流氓我都沒那個勁頭了,乖嗷大侄女兒,可不興跟老叔玩陰的。”

沒想到這番泾渭分明的調侃起作用了。

劉钰停止掙紮,懸着的心也放了下來,但不甘示弱回敬道:“誰老叔啊,不要個臉了,瞎認哪門子親,跟你很熟嗎!”

雷春龍無所謂地聳聳肩,“我這不尋思按大可那頭論輩兒麽,再說了,我這歲數給你當叔也算合情合理吧?”

“滾蛋!”

劉钰翻着白眼狠狠推他,發洩後,馬上又回到之前的狀态——反手勾過他的腰,哥倆好似的肩膀卡在他腋窩底下,叉着一條腿,并肩目送小胡警察和他同事一左一右陪同昊昊一家進門。

緊随其後的,是戴了铐子,被兩個中年警察押着走上臺階的戴帽老頭。

進入燈火通明的警局大廳前,老頭像是背後長了眼睛,猛回頭迎上劉钰的注目。

剎那間,那雙渾濁的眼珠迸射出濃濃的怨毒和不甘。

劉钰絲毫不怯縮地瞪回去。

視線交彙了片刻,老頭在兩個警察的呼喝下轉過腦袋,留給她一道佝偻蹒跚的背影,漸行漸遠,慢慢消失在回廊盡頭。

劉钰對着那條空蕩蕩的走廊許久沒有回神。

缺失的記憶,在老頭看向她時便重回腦海,補全了她淪陷後種種現實經過——

她以為是五金引路送她和雷春龍走入荒蕪的巷道的,實則是那道停駐在巷口的鬼影。電閃雷鳴間,她丢了魂,手機險些從指間脫落,五金只得捆竅開口繼續指路。

可才行至四鬼民房隔壁,五金道了聲“小心”未等說完後話,緊閉的鄰居大門忽然敞開,竄出一個人來,一腳将絲毫沒有防備的雷春龍踹翻,繼而拔腿就跑。

雷春龍下意識回身摟住劉钰,卻還是避免不了齊齊摔倒。他吼了幾遍“在這等我”,手腳并用麻利爬起,朝拐入巷尾的老頭狂奔。

摔倒後,疼痛讓劉钰有過短暫的清醒。

就在五金要抽煙跟她說明現下的情形時,大門內随之流瀉的陰氣迎面撲滿懷。

就此五金和她中斷感應,眼睜睜看她被那只陰恻恻的鬼童上了身,一蹦一蹦地進入大門,又将門從裏面扣了鎖,再想跟去喚回她的意識都做不到了,只能和其他留守的狐仙一同加持法力,與外洩的滔天鬼氣抗衡。

這正是劉钰時不時從幻象中抽離的真正原因——

五金沒诓她,他們始終和她在一起從未離開。只不過她的五感被怨鬼屏蔽了,根本不能和他們建立有效溝通。

開車載他們的警察,提醒他們該進去回話了,看向劉钰的眼神非常之別有深意。

劉钰一臉懵逼。

這位看年紀少說 50 歲的老警察牢牢盯着她,話裏有話的提醒道:“姑娘,聽大爺一句勸,待會兒問你啥只回答怎麽找着孩子的就成,不要說那些有的沒的。大爺沒別的意思,你得明白這是啥地方,不該說的別說,容易給自己招災啊。”

劉钰張張嘴未能出聲,有點不知所措。

感受到懷裏的人變得僵硬許多,雷春龍剜向老警察,沒好氣道:“你管她咋說呢?都傷成這樣了,她愛說啥就說啥,萬一是腦震蕩說胡話又能咋的,你們當警察的不會分辨好賴話?”

老警察輕飄飄地哼了哼,便背起手邁開步子,頭也不回大聲道:“分不清好賴話的是你小子!到時候真出了事,別怪大爺沒提醒你們。德行……都不惜的嘞你,還不明白咋回事呢……”

雷春龍還要再說,劉钰踩了他一腳,他立刻帶着餘火剜過來。

劉钰隔着兩步遠跟緊老警察,壓低聲音埋怨雷春龍:“都賴你,上了警車瞎咧咧問問問、問個毛啊!明知道我那會兒迷了摸的方言,一指迷迷糊糊,二指失魂落魄,還老提神神叨叨的事,煩死了!”

雷春龍不服氣地小聲回道:“問咋了,怕他幹雞毛?這幫玩意兒披個狗皮裝得人五人六的,最他媽信你們跳大神的就是他們,別聽他整事,去他媽的!”

“閉嘴吧你,到人家地盤上就老實的!”

“我憑啥老實啊,我又沒偷人家孩子也沒犯法,地地道道的良民,能把我咋的?”

“……”

兩人以家屬的身份與一家三口并排坐在一間小會議室裏,正對面是被這件惡性誘拐兒童案召喚而來的當地刑警,以及小胡和他同事,共計 5 個面目嚴肅的警察,輪番盤問了一遍今晚的全過程。

其中,明顯是領導的圓臉刑警,聽完雷春龍和劉钰是故意逃離車禍現場,未經同意私自前往尋找昊昊,當即不樂意了,拍着桌子怒斥他們——藐視警方、輕視嫌疑犯、無視可能出現的危險。

總而言之,視法律法規和生命財産安全于不顧,簡直狂妄盲目到一定程度了,若非念在他們都受了不輕的傷,再者作為孩子的家長因着急而冒失是情有可原的,幸好解救了昊昊且抓到了不法分子,不然的話,按雷春龍等人的行為舉動,是可以定性成擾亂警方辦案流程,依法行政拘留的。

劉钰噤若寒蟬,和昊昊爸媽一塊,此起彼伏把頭點成了小雞啄米狀,老實巴交地聽着領導訓示。

當然了,昊昊爸媽咋想的她就不知道了,她自己只是表面乖巧,內心卻在瘋狂腹诽領導——

“啥叫擾亂辦案流程啊!”

“你家孩子丢了,你還能坐那穩穩當當喝茶等信兒嗎?可算長個嘴了你,屁話一籮筐。”

“還情有可原……用你情有可原嗎,原個鬼啊!”

“等你們研究好流程出去找孩子,黃花菜都涼成大冰塊了!孩子能不能活還兩說呢……還拘留我,可顯着你有官威了,叭叭地沒完沒了……”

“真該讓你認識認識我們安縣的方大局長,好好看看他是怎麽恭恭敬敬對待老娘的,哼!”

可能是她的臭臉太過顯眼了,領導斜眼瞥到她便懸住目光,邊摸起煙盒,邊細細打量她好幾輪,将煙銜在嘴角,有些含糊不清地随口叫人:“胡,你剛才說這女同志是幹啥的?”

沒等小胡警察開口,領導嗤笑一聲,拉長音調自問自答:“啊,出馬仙啊——咋?就你算出來孩子藏哪了呗?完了連唬帶騙讓人陪你去捉鬼?降妖?做法?”

他忽然用力錘了一下桌子,拔高嗓門,“既然知道孩子在哪,為啥不第一時間通知警察?你是不是跟嫌疑人早勾結好了意圖綁架勒索?實話告訴你,我現在十分懷疑你的真實身份,你最好自覺一點往出交代,趁我們還有耐心跟你好說好商量——”

“哎哎,警察同志,”雷春龍揚聲打斷他,舔着牙花子歪頭笑了,“你這話說的不太對,我得提出點意見了。”

領導橫着眼珠子向他看來。

雷春龍幹脆向後一靠,抱起膀子翹着二郎腿開始狂抖,就那麽歪着腦袋,斜眼迎接對方的審視。

無聲對峙片刻,他清清嗓子很突兀地問:“先跟你打聽個題外話,你在薩區刑警隊啥官職?”

領導一愣,緊鎖眉頭,“跟本案無關的事別瞎打聽!你态度給我端正點,把腿放下,老實坐好!”

雷春龍根本不聽他的,繼續沒正形地抖,往前探了探身,加深笑容,“你們薩區副局長還是雷雲長吧?剛剛我已經告訴你了,我姓雷,這一筆啊,可寫不出兩個雷字!你不用擱那種眼神瞅我,不信話你就打個電話問問好了。啊,要是你職位不夠高沒權利跟老雷對話,我不介意替你問。”

說着,他掏出手機翻出通訊錄“雷雲長”的號碼,又将手機放在桌上。

随手一彈,手機便“嗖”地劃過一道直線,剛好停在領導眼皮子底下。

雷春龍揚揚眉,重新靠向椅背,“耳聽為虛眼見為實,警察同志,我這話都撂了,你要不打過去,顯得我多像吹牛逼啊!”

對方的目光紋絲不動停在手機上直到息屏為止,才一臉複雜地擡頭看向他。再開口,語調明顯弱很多:“你到底是什麽人?”

“遵紀守法好公民,”雷春龍高聲道,嘿然一笑,“至于別的沒啥好說的,我把你剛說的那句還給你——跟本案無關的事別瞎打聽,态度給我端正點。”

他起身撈回手機,摸在手裏把玩翻轉,“事先聲明啊,我可沒有不尊重你的意思,是你自己不肯打電話求證的,在場所有警察同志都是見證人,咱就哪說哪了吧!回到剛才的問題,我來回答你——”

頓了頓,他直言劉钰是他請過來幫忙的,又簡潔明了道明她是如何說服小胡警察的,又是如何掐算出昊昊所在方位的。

劉钰本來提心吊膽怕他嘴上沒把門,将兩人在車上關于勇鬥四鬼的對話全都禿嚕出來,沒想到這家夥還是挺有心眼的,到底把這段藏住沒說。

搞笑的是,他提起小胡吃癟抓狂那段,被點名的小胡,迫于同事大行注目禮的壓力,不情不願紅着臉點頭應和他。正無處發洩悶氣的領導當即把矛頭對準小胡,好一通吹胡子瞪眼批評教育。

又留幾人在此盤問完剩下的質疑,便下了逐客令,自顧帶他的人匆匆離開,去參與審訊老頭了。送別幾人的工作自然而然落在了小胡和他同事身上。

女警察面帶歉意地沖他們笑笑,帶幾人去錄入身份信息又留下聯系方式,以便後續及時配合辦案。弄好後,二人送他們出了警察局大門。

臨別前,小胡還猶猶豫豫的,好半天鼓起勇氣問劉钰:“那個……你說我前女友在等我,是真的嗎?”

劉钰柔柔地笑了,“別問我,做個行動派吧,再見。”

小胡愣了愣,随即釋然微笑,重重點頭揮手道別。

五人轉身便向着院門口走。

離大門越近,徘徊在門前竄來竄去、跳馬猴子似的張勳可那張緊急集合的臉就越清楚。随處一瞥,看到雷春龍的瞬間,他趕忙迎了過來。

正打算告知:他是怎麽費勁巴拉說動他爸,派司機開那輛加長商務車過來接他們的。掃向劉钰,他嗷一聲尖叫,下一秒便撲上去把人從老叔手裏搶過來,捧着她的臉大吼:“钰姐,你咋滿臉血呢!唉呀媽呀,這是咋了啊,哎呀,哎呀……”

他語無倫次了,除了“哎呀”,磕磕巴巴啥都說不出來了。

劉钰拂開他的手,見司機很識時務地悄悄打開車門,擰身第一個鑽進去,扒着車門回應:“趕緊去醫院吧,我快暈死了,上車再唠。”

說完,她忙往最後一排坐。張勳可急不可耐蹦上車貼着她坐下,接着是一家三口和雷春龍。雷春龍和昊昊媽坐第二排,昊昊爸去了副駕駛。

昊昊早撐不住癱在媽媽懷裏睡得直打呼嚕,不時還抽搭兩下,昊昊媽心疼地撫摸着孩子的小臉,又眼淚叭嚓上了。劉钰見狀,一把捂住張勳可将要放聲的嘴巴,嘶聲示意他別吵醒孩子。

發動機轟鳴的同時,她将隐藏在幻境之下,用心看到、用魂識體會的怨鄰舊事娓娓道來,還原了引發這場無妄之災的前因後果:

“唉,總地來說,這是一場孽緣。那個老頭當真應了老話——可恨之人必有可憐之處。龍哥,你不是跟我說夜火造成一家四口身亡麽?那把火,就是今天拐走昊昊的老頭放的。

他是四口人的鄰居,叫付安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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