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28-愛恨永殇(1)
28-愛恨永殇(1)
老話常說:遠親不如近鄰。
對付安生而言,六親不曾沾過半點光,鄰居老孟家還常年給他添堵。
老孟家其實是他媳婦的遠房親戚。
付安生是入贅。他從小沒爹,只有一個老娘和一個姐姐。老娘天生患有精神疾病,發病最嚴重的時候,她會把衣服脫精光,背起酸臭的蛇皮袋子跑出去撿垃圾流浪,幾個月都找不見她。等她自己回來,或被當地收容所的人驅車送回,早已弄得灰頭土臉的,臭氣熏人。
不論四季如何變化,她總是穿一身破破爛爛的棉襖,花白的頭發打绺結痂,一見到兒女總笑得像個傻子。
青春期的付安生,懂了羞恥,非常不樂意認領老娘,往往都是姐姐将母親接回自己家,卻免不了遭婆婆丈夫的嫌棄。
她丈夫又是個暴脾氣。
平時動辄打罵,每每又髒又臭的丈母娘回來,打起妻子更加發狠。只要一動手,整個村子都能聽見姐姐殺豬般的哭嚎。付安生不是沒攔過,但連飯都吃的饑一頓飽一頓的少年,哪裏是膘肥體壯、苦力出身姐夫的對手?
挨了幾頓揍,他學乖了。
姐姐一挨打,他就躲出去,抱着腦袋藏在小倉房的草垛裏,盡量不發出聲音,生怕引起那刁老太婆的注意,操起笤帚疙瘩繼續打他罵他。
21 歲那年,付安生憑借一張爹生媽給的白淨臉皮被姐夫家隔壁的三嬸相中,主動上門為 27 歲的女兒說親。
付安生本人并不同意見闫小芹,姐夫和他媽非逼着他見,還威脅他——如果拒絕,就把他姐和老娘一起送去精神病院,強行給姐姐按個遺傳精神病的名頭,說是防患于未然。
恐懼和屈辱令付安生低下頭,到底還是應下了和闫小芹的相親。
闫小芹長得不醜,相反,大個兒一米七還多,盤靓條順不說,人還時髦洋氣。一見到付安生,她就挺滿意的,當着父母和遠親的面坦言:“小生子挺實在本分的,将來肯定不能給我和玲玲氣受。”
滿院子的人都笑了,連姐姐也乖順地笑着,站在飯桌前等着大家指使添飯遞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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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有付安生笑不出來,陰着臉,看向和小外甥在倉房裏玩過家家的玲玲。
玲玲是闫小芹和前夫的孩子。若是常規的離異,付安生也未必如此抗拒闫小芹。姐夫一家表面和闫家處的好,關起門來,母子倆經常講究隔壁的閑話。
諸如——
“瞅小芹那浪樣,結婚前就是個破鞋頭子,爺們兒是在機關上班,臉都讓她丢完了!”
“這也就是大明子那人脾氣好,要擱我,腿他媽都給她掰折了,拖布杆子杵爛她,讓她再出去騷騷?給她臉了。”
“這都淨身出戶也沒消停啊!前兩天你林嫂子還跟媽說呢,小芹跟她家大林的車去早市賣柿子,這讓她賤的……大林回來就跟媳婦說了,小芹就差把奶罩子扒開讓他摸了。”
“真他媽不要臉,将來也不知道誰攤上這麽個浪貨,擎等着頭頂跑馬吧!”
話聽得多了付安生心裏都跟着泛起嘀咕,望向闫小芹的眼神也自帶輕蔑,暗暗發誓,無論如何也不會娶這樣的女人過門。
可到最後,他到底娶了她。
笑話人不如人的老話成了印證,新婚之夜,他帶着怨氣将她壓倒在床,粗魯并強硬地侵入她的身體。闫小芹承受不住還未褪盡稚氣的男人一次次強取豪奪,兩手死死摳住他的脊梁骨,放聲哭叫了整整一夜。
婚後,年長許多的闫小芹,确實給了他渴求的關懷和慈母般的愛護。加之懷了他的孩子,望着一日日漲大的肚皮,付安生慢慢定下心,臉上的笑容也多了,下定決心努力跟闫小芹把小日子過好。
偏天不遂人願。一直喜歡和小外甥玩的玲玲,留在隔壁吃個晚飯,回來就對大腹便便的母親耍驢,口口聲聲說母親是破鞋,對不起自己的親生父親。從前,這些風言風語闫小芹不會過多在意,玲玲也從來不會為此和她吵鬧。但那次女兒作妖是有原因的——
玲玲一直不怎麽喜歡付安生。
即便付安生對她還算不錯,畢竟隔了一層血緣關系,不善言辭且生性冷淡的他,僅能做到悶頭賺錢供養繼女,甚少與玲玲有親子互動,乃至于玲玲總覺得後爸讨厭她。
再加上鄰居大爺和姑奶奶常說些有的沒的,年僅 7 歲的玲玲更加不待見付安生,任姥姥和母親如何哄勸都無法打消她對繼父的成見。
所以,聽到女兒這些有鼻子有眼的混話,闫小芹火了。
她拉着孩子踹門闖入老孟家,指着她那位遠房表姑的鼻子大聲質問。對方不僅沒覺得過意不去,反而理直氣壯破口大罵。兩人一言一語吵得愈發激烈,付安生的小外甥趁亂溜出門去田間喚回父親,路上添油加醋說盡了闫小芹的不是。
說好聽了是童言無忌,說難聽了就是一脈相承的惡。姐夫進門連緣由都不問,沖上去給了闫小芹一巴掌,他的母親有了仗腰眼的,更加盛氣淩人,母子倆一道将闫小芹打出了門,更過分的是,老太婆還叉腰站在闫家門前叫罵,引得房前屋後的鄰居都跑來圍觀。
不堪淩辱的闫小芹直接灌了半瓶農藥。
當付安生從單位趕回家時,只看到丈母娘跪在院子裏,摟着七竅流血的女兒哭得肝腸寸斷……
殺掉老孟家母子的念頭就是在那一刻深深紮根在腦海的。
可他的老娘還活着,他的姐姐還被那對惡毒的母子控制着,付安生只得将殺意吞咽下肚。何況,闫小芹是被逼死的,在場的鄰居可以作證——付安生的姐夫确實動手打了闫小芹,因此獲刑 3 年。有了判決書做保命符,在一定程度上打消了付安生殺人的念頭。
不幸的是,當年審案的警方和律師聽信了闫小芹不正經的謠言,而且闫小芹離過婚是事實,走訪調查時也在她前夫那得到關于謠言的論斷,這對于生活在上個世紀 90 年代初的普通村鎮的人來說,一個因生活作風而離婚的女人就該被唾棄。所以,當付安生的姐夫上訴,二審開庭的結果就是減刑,最終判了一年零 6 個月,又因其服刑期間表現良好,只坐了一年不到的牢便被釋放了。
付安生和闫小芹的母親當然不服,為了幫枉死的闫小芹伸冤,找過當地電視臺、報社,但效果甚微,還遭到了辦案人員的惡意威脅。投訴無門又屢屢受挫,滿腔憤懑的老母親瞞着女婿偷偷離家走上了上訪之路。
從那以後,付安生再未見過丈母娘,好好的一個人竟像人間蒸發了一般,且自打闫小芹出事,玲玲就被她的親生父親接走了,從此杳無音信,付安生徹底成了孤家寡人。
姐夫刑滿釋放隔年冬天,付安生的母親在流浪途中意外遭遇車禍去世了。料理好老人的後事,付安生便全力勸姐姐離婚。未料,姐姐死活不肯,給自己找理由說不希望兒子過缺爹少媽的日子,堅持不離婚。幾經勸說無效,付安生心灰意冷,本想看在姐姐的份上饒老孟家一馬,偏偏姐姐送上門給了他一了百了的動機。
她不聽勸就算了,竟反過來埋怨弟弟這兩年太過冷漠——明知姐夫被闫家連累的受盡冷眼、出去賣菜都備受排擠,而他不幫忙照顧老孟家老老小小,反而總是态度惡劣,她婆婆不過是想讓他在單位多搞點鮮牛奶供給一家人補補身體,他卻回絕老太太,害得姐姐天天挨罵,日子都過不好了。
這些話終于釀成慘劇。
當晚,付安生喝得酩酊大醉,借着烈酒所壯的膽氣,在自家竈臺前放了把火。
他家的廚房和老孟家那間有土炕的屋子僅一牆之隔,他一心奔着燒死他們去的,這是他能想到的把自己從摘出去最好的法子——一旦警方糾察事故起因,他大可推脫為醉酒沒留心火勢,反正家家戶戶都是通過燒竈和火爐取暖,縱是想挑錯頂多算過失殺人,判不了幾年的。
付安生如意算盤打得倒挺好,只可惜在鬼神之說遍地盛行的東北小鎮,冥冥中的命數,沒能讓他逃脫法網。
老孟家一家四口去世後,富裕村便頻頻出現怪事。
幾乎每個和這家人有過交集的村民,都在睡夢中遭受過折磨,醒來後自然免不了生場大病,必須得請靈媒過來處理;有些本身根骨容易招邪的村民,每每路過那棟民房或在附近停留太久,大多碰到過鬼打牆;更有甚者,青天白日都能看到徘徊在巷子裏的四鬼身影;前後左右的鄰居不堪其擾,一到夜裏,每當時鐘指針跳轉到一家四口死亡的時間,總能聽到嗚咽的哭聲,連家養的貓狗都準時準點炸毛嚎叫,還會盯着失火的方向瞧個不停……
為此,有能力搬家的村民陸陸續續離開富裕村。慢慢的,這處自解放前就人丁興旺的風水寶地,未出十年成了無人問津的荒村。
被老孟家四鬼糾纏最慘的當屬付安生——被關進拘留所那日,他就慘遭姐姐附身,鬼哭狼嚎地自首了。他涉嫌故意殺人且手段殘忍,開始判了無期,後來得到減刑,但也足足坐了 18 年牢。
在監獄裏的日子并不好過,每個夜深人靜的晚上,他都逃不過四鬼專門為他織就的噩夢。以它們深重的怨氣大可以奪取他的性命,偏偏讓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夜夜飽受精神摧殘。
出獄後,付安生找了當地著名的出馬仙。那位大師可憐他身世凄慘,也确實身無分文,便免費幫助他做了個安魂陣,暫且壓制住四鬼的陰氣。
而後大師直言:四鬼不讓他痛快赴死是有旁的打算的。它們跟随邪仙修了鬼道,只等着付安生出來,尋來一位八字匹配的童子,帶它們出馬問世,以報達邪仙的知遇之恩。
大師還特意提醒付安生,不希望他接受四鬼的要求,應當堅守人道,最好是出家修行,将功德回向給冤親債主,幫助它們早日脫離苦海。
然而,付安生早在獄中就已經向命運妥協了,根本沒有聽從大師的勸告,幾經輾轉居然讓他找到了供奉邪仙的靈媒。邪惡的仙使和麻木的癡人一拍即合,昊昊便在完全不知情的狀況下被選中了,才有了後來這遭險象環生的劫難。
選中昊昊的理由,簡直荒唐可笑。
說到這裏,劉钰氣得直罵娘:“那個瘟死的大仙就因為吃黃焖雞給了張假幣被昊昊爸識破了跟她吵了一架,所以引導姓付的去拐昊昊。”
“操他媽的,”雷春龍也忍不住罵,滿臉戾氣,“妹兒,你能不能算出來那死娘們兒家在哪?我他媽帶人去砸了她的狗逼仙堂,讓她害人,弄死她!”
“對,弄死她!光是聽你說我都來氣,不能就這麽放過她。”張勳可坐在病床一角,看着劉钰被包紮成木乃伊似的腦袋就氣不打一處來,更多的則是心疼,以及一丢丢的好奇。
頓了頓,他歪着身子追問:“钰姐,你是咋看出來這麽多細情的呢?你家仙兒告訴你的嗎?啧啧,可真厲害,這要是讓你當刑警,還用滿世界找證據?咔咔一頓整,都在你掐算之中呀!”
側躺說了半天,劉钰枕得胳膊都麻了,換了個躺平的姿勢,沾上枕頭就來了困意,有些不耐煩地揮揮手:“行了,這都幾點了,你快回你姑家吧,我也該睡了,早點起來就能早點做體檢。”
張勳可扭扭捏捏不動地方。雷春龍躺在隔壁床也攆他。實在沒轍,張勳可只好一步三回頭離開,臨走前還可憐巴巴表示明天送他們做體檢。
他一走,雙人病房只剩下雷春龍和劉钰了。他歪着腦袋,借着床頭燈微弱的光亮一瞬不瞬看着她的臉,好像要透過那張人皮看穿她的靈魂一樣。即使閉着眼,劉钰都能感受到旁邊探照燈似的注目。假寐好一會兒,她忍無可忍轉過去要罵他,他卻用三個字将她滿心火氣消滅掉了。
他說:“謝謝你。”
劉钰呆住。
雷春龍也平躺下來,只盯着天花板,“謝謝你幫我們星星救回她的小哥哥。”他又看了過來,彎起那雙吊三白眼睛,再開口,是一句由衷的承諾,“從現在起,你是我雷春龍的大恩人,這輩子當牛做馬報答你的救命之恩。”
像怕她誤以為是玩笑話,他斂起神色,強調:“我很少發誓,但今天我說的每個字吐口唾沫就是釘!往後你盡管招呼,只要我有,掏心掏肺給你;我沒有的,舍出這條命也給你弄來。記住了,我說到做到。”
劉钰知道話說到這份上她不應該笑,可就是忍不住,哈哈兩聲,看他臉色變了,忙閉嘴擰過身背對着他,鑽進被子裏憋笑憋得直發抖。
雷春龍臊了個大紅臉,急了,“笑啥?多感人啊,你難道不應該哭一下,對我表示表示感動之情嗎?”
劉钰探出腦袋,回頭瞅他,故意板臉說:“你想回報我其實很簡單,以後少給我找麻煩就行了!自打認識你,凡是跟你相關的事,回回我都得出點血。”
這是實話,雷春龍窘着臉辯無可辯。
劉钰對他悶不吭聲的樣子甚感滿意,彎了彎唇角,軟下聲音:“別扯沒用的啦,忙活一宿你不嫌累我還嫌煩呢,睡了,晚安。”
“啊……好。”
他伸長胳膊關掉床頭燈,在一片漆黑中望着隔壁床起伏的輪廓,直至聽到她深眠的呼吸才翻身睡去。
這一晚是雷春龍近年來睡得最踏實的。沒有中途驚醒,也沒有做摻雜着往事的噩夢,他睡得很沉,日上三竿才醒過來。睜開眼下意識去看隔壁床,馬上睡意全消——床鋪收拾的幹幹淨淨,看樣子劉钰離開很久了。
他坐起來,摸過手機要撥她電話,翻出號碼卻很猶豫,回到微信找到張勳可發消息問是不是陪着她去做體檢了。
這條消息發過去不足半分鐘,張勳可的電話便打了過來,雷春龍懶洋洋地“喂”了一聲,聽清張勳可的說辭後翻身下床,鞋都顧不上穿好,向着體檢中心狂奔。
張勳可說:“钰姐壓根沒做檢查先回安縣了。我也不知道咋回事啊!就是我老姑父幫忙安排昊昊和你們的體檢,問了一句‘你奶來複查了嗎’,完了我咋都攔不住她,還不讓我跟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