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28-愛恨永殇(3)

28-愛恨永殇(3)

這一刻,她非常厭惡他這副嘴臉。

這一刻,她才明白,信仰崩塌不過彈指一揮間——

他按着她的指頭彈了彈煙屁股。

輕到沒有重量的煙灰撲簌簌落下,都未貼近地面,就被二姑上下起伏帶來的風吹散了。

他操控着她的身體回到奶奶身邊緊挨着坐下。二姑忙不疊跟來,進門就看到侄女抓起浴巾擦頭發。

表情是那麽的抗拒,動作是那麽的不自然。

二姑當即了然,強忍下哭意,跪倒在侄女腳邊,仰起悲傷的眉眼,央求:“是教主來了吧……求您別生孩子的氣!她有口無心,她是跟我媽着急上火……她不是故意的,您別怪罪她……”

劉钰多想恨恨地告訴她“別求他,沒用的”,更想奪回身體的主動權。如何掙紮全是徒勞,只能在心裏不停咒罵,叫他離自己遠一點,不要摻和她的家事,他不配!

擦過頭發,胡肆臨攥着毛巾一角輕輕拭去她的淚,淡漠地開了口:“我不會怪她的,你起來吧。”

二姑麻利地起身,拘謹地坐在小馬紮上,望向劉钰,滿目虔誠不加掩飾。

看着二姑那雙與自己如出一轍的笑眼,劉钰心口的火燒得愈發旺盛,便扪心厲吼:“滾!放開我!你又救不了我奶奶,憑啥在這裝模作樣?滾啊你,別跟着我!”

胡肆臨并未理會她,而是轉頭看向啜泣的奶奶,眼底流過一絲悲憫。

“老太太……”他輕輕喚道。

奶奶立刻正襟危坐沖他笑笑,做出一副聆聽指教的樣子。

“你閉嘴!別叫我奶奶,走開!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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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肆臨依然不予理會,握住奶奶的手,攥了攥,“我知道你很難開口,此前我講過,這樣瞞着她早晚會發生今天的情況。”

看奶奶點頭,他停了停,又說:“當初受你所托,我就脫不了幹系。所以,你說不出口的,我便代你講。”他看向二姑,“紅英弟馬,你繼續弄午飯吧。小钰她身體虛着呢,多做點好吃的,給她好好補補。”

“哎,我這就去。”二姑應着,連忙起身回到廚房。

接連的忽視,以及家人無條件的恭敬順從令劉钰怒火中燒,心髒都憋得怦怦亂跳;手腳冰涼,麻木得幾乎沒了知覺。她的變化全被胡肆臨清晰感受着,更不敢抽身,堅持為她撐起身體。

他悶聲不語一口接一口抽着煙,燃盡一根就續上新的,掏心窩子跟她暗自溝通。

劉钰什麽都聽不進去,即使他明說驟然松竅她很可能受不住刺激暈厥過去,她還是叫嚣着讓他滾。

胡肆臨無可奈何,便凜起聲音:“夠了。看在你傷心一場的份上,本教主願意網開一面,若再放肆,休怪我不念情誼!你一定不希望家人因你受罰吧?”

心口一沉,劉钰當場呆住。

憂憤、屈辱、不甘、怨怼……所有情緒瞬間糅雜在一起,重重撞在胡肆臨心頭。他感到心窩刀割似的剜了一下,不由得擰眉低呼,猛地勾下她的身子幹嘔起來。

奶奶被吓了好大一跳,湊過來拍劉钰的背。胡肆臨擡頭強忍着錐心刺骨的疼痛,寬慰道:“不要緊……小钰沒事,是我出了點狀況。”

“呀,您咋了?”奶奶更怕了,連聲追問,“要不要喝點酒順順?還是讓我家老二給您切點水果吃?”

“不用。”他搖搖頭,岔開話題,“對了,我剛剛已經把你目前的病情都告訴小钰了,剩下的,你們祖孫倆聊吧,有什麽事及時叫我就成。”

說完,他快速退開,劉钰身子一軟險些癱在奶奶懷裏。

馬上五金接替胡肆臨重新撐住她。知道她在抗拒,卻還執拗地抱住她,趴在她耳邊有些難過地嘟囔:“弟馬……你不要跟四哥哥生氣好不好?他、他有他的苦衷啊……”

劉钰無視她的勸慰,盯住奶奶,決絕道:“只去省城醫大二院檢查不行!必須找個更權威的地方仔細查查!等雨停了,把我大姑叫來,要是行的話也得讓老姑趕緊回來,咱一家人有商有量——你別吱聲,聽我說!”

劉钰直接将煙頭扔在地上,反手将奶奶拉進懷裏,緊緊抱住。

這個舉動令老太太一下子繃不住了,放聲痛哭。凄厲的叫聲把二姑引來,也崩潰了,撲在劉钰背上,環住祖孫倆哭得直抽抽。

劉钰也想哭,狠命忍住。

咬得舌尖出了血,讓痛覺逼散滿腔荒蕪,保持鎮定喝道:“嚎啥嚎?有病治病,別怕花錢!有你閨女伺候你,還有你孫女掙醫藥費,一個老破白血病就給你吓破膽了?能不能有點出息,好歹跟我爺爺見過大風大浪的,這才哪到哪,你怕什麽!”

奶奶揚起哭腫的眼睛,一臉孩子氣的委屈,弱弱辯駁道:“我怕啥的,老胳膊老腿本來就半截身子埋黃土的人了,眼一閉死就死呗。就是……”

單手撫上孫女的臉頰,大滴大滴的淚滾出眼眶,奶奶晃着腦袋乞求,“大寶兒呀,你掙點錢那麽容易嗎?奶奶舍不得讓你吃苦啊!我一把老骨頭啥時候死不要緊的,你也好、你這三個姑也好,都是我身上掉下的肉!你們還有自己的好日子過呢,別往我身上搭錢了——”

“媽,你這是啥話呀!可別唠這不中聽的,我們能看着你死嗎?”二姑氣急敗壞打斷奶奶。

“奶奶!你好好的行不行!”劉钰也急了,“天塌了我們替你扛着,你只管好好吃飯、好好睡覺,該玩玩、該樂樂,萬事都有我們操持,你聽安排得了,別老說啥死不死的,你當閻王爺那麽願意收你呢?”

挨頓數落,奶奶又嚎上了:“那咋整呀!大夫都說了……這病用國産藥一個月就好幾千!要是用進口藥,萬八千都打不住,一年到頭好幾十萬,最後還不一定能痊愈!再說了,就是痊愈了,我七老八十還能有幾年好活?百八十萬往我身上砸,那就是個無底洞!你們姐兒仨都不是大款,我老孫女連嫁妝本都沒攢夠呢……還治啥治呀,我可不治了,就這麽地吧!”

說着說着,她的倔脾氣來了。

掙紮從劉钰懷裏鑽出來,往床頭一靠,蹬腿指着姑侄倆罵:“都賴你們倆小王八犢子,我說我不體檢非讓我去!這回好了吧,一查就是絕症,我想稀裏糊塗等着跟老東西合葬都不行了!這一天天整得我吃不好睡不好的,上稱,嗬,瘦 10 斤!我們秧歌隊老孫頭都說我瘦的不好看了,轉頭去跟我最膈應的老李婆子抛媚眼!缺德玩意兒,好好的桃花運讓你們給我攪黃了,還在這對我吆五喝六的,要不是我提不起勁兒啊,真想踹死你們!”

她一臉認真,劉钰和二姑卻哭笑不得,對望一輪,噴着鼻涕泡“噗嗤”樂了。奶奶見狀,也凹不住冷臉,邊擠着眼淚疙瘩邊和她們笑成一團。

哭過笑過,發洩夠了,娘兒仨都好受不少。

劉钰守在奶奶床邊陪她打完針,重操在護校學的技能,順滑地将針頭拔下來。奶奶都沒感到疼,順嘴誇孫女沒白上回學。

攙着奶奶去了趟廁所,再想亦步亦趨跟着,奶奶死活不肯,故意做了幾個扭秧歌的動作以表自己好着呢,活蹦亂跳的根本不用大家擔心。

見她精神頭很足,稍稍放心,便由着她去廚房和二姑做午飯,劉钰則将濕掉的衣褲都斂起來全放入洗衣機。

掏出放在外褲兜裏的手機,她拿紙胡亂擦擦上面的水,擺弄一圈發現完好無損,這才戳開撥號鍵,浏覽 30 多通未接電話——

僅有 4 個陌生號碼,剩下全是雷春龍和張勳可打的。

除了打電話,他們還輪番轟炸式發微信找她,不停問她出了什麽事。

劉钰退出張勳可的聊天界面,輕點雷春龍頭像,想了好幾想,深呼吸後,快速打下一長串字。

指尖在發送鍵猶疑片刻,洗衣機突然響起的渦輪聲竟吓得她原地抽搐一下,繼而果斷地發了過去。

2 分鐘後,雷春龍的語音電話打了過來。

響過數聲,劉钰才慢慢接起:“喂?”

“別的你不說我就不問。我只問你,”雷春龍壓低聲音,“富裕村的鬼不是都被你整沒了嗎?那還咋從張總手裏摳真金白銀?”

劉钰張張嘴,快速想了下說辭,掐頭去尾隐去一些不想讓他知道的,也壓着嗓子:“這你不用管。你還記得那天在何靜家地窖附你身的女鬼嗎?我直說了吧,她……她是我幹媽,就在繁榮屯附近修煉。我會找她幫忙聯系在富裕村那邊徘徊的鬼修,我——”

“你等會兒。”雷春龍打斷她,沉默很久,猶疑地問,“這種……不會有啥不好的後果吧?”

劉钰愣了愣,沒多想,脫口回道:“我能理解你的顧慮,放心好了,報應找不到你——”

“我不怕!”

他再次打斷她,不容置疑,“是你!對你有沒有啥後果?如果有,這事就此拉倒,我只當沒聽過。還有——”

他沉吟一下,“聽哥一句勸,別拿自己做賭注,你還小,大好的人生在等着你呢,我不想看你再遇到啥危險了。”

劉钰默默聽着,仰臉看向鏡子中的自己。

黑白分明的眼珠嵌在灰敗的臉上,通紅的血絲遮蓋了眼角殘餘的水光。

被玻璃渣子迸濺而成的血痂,遠看就像青春痘,亂七八糟排布着,醜且觸目。

她撩開散亂在額前的頭發,露出那塊指甲蓋大小的傷口——周圍堆起青裏透紫的腫塊,輕輕一碰,便鑽心疼。

可疼痛總能使人清醒。

劉钰看着自己眼底的茫然快速被狠戾替代,回味着爺爺說過的話,告知雷春龍:“我不會有事的。你別忘了,我是靈媒。”

雷春龍再度沉默。

雙雙僅能在聽筒中感受到微弱的呼吸聲,好半天,他下定決心道:“那成,等我消息,處理完車禍的事我去找你。”

“嗯。”挂斷電話,劉钰在原地站了半晌,又給他發條微信:

一切小心。

他很快回了過來:

你也是。

她推開衛生間的門,慢吞吞晃到沙發坐下,又一次摸向額頭的傷口。

爺爺的話猶在耳畔:“人吶,面相很重要,不只是眼睛鼻子嘴長得好就命好,一顆痣、一道疤都在命運的算盤裏頭。有的人不懂哇,點痣、留疤……這相一破,說不準哪條運就斷送喽……”

這話,她也對好奇的香客說過無數遍。

但說的再多又能怎樣呢?

凡事輪到自個兒身上,誰可以心無旁骛?

用力戳戳傷口,劉钰疼得嘶氣,心裏的盤算愈加清晰篤定——

眼下最需要的就是奶奶的救命錢。

沒有別的路可走,唯有機關算盡。

生死也好,因果也罷,全加起來都沒有奶奶的健康、家人的平安重要。

她閉上眼,又因一道震天響的驚雷霍地張開眼皮。

望着窗外透白的雨霧,她輕輕阖動嘴唇:“我啥都不怕,誰也別想阻止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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