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29-得意盡歡(2)
29-得意盡歡(2)
“钰姐,你打我幹嘛?”張勳可捂着臉蛋子滿眼懵然,看到劉钰在哭,馬上換了語氣,“唉呀,你這……哭得我心裏成不得勁兒了。不哭不哭嗷,啥事都有我呢。你吃飯了嗎,要不我帶你找個地方咱邊吃邊說行不?”
他手忙腳亂起來。
看慣了她“橫行霸道”,冷不防面對痛哭流涕的人,比在電話裏聽見她啜泣更令他六神無主。
語無倫次好半天才想到今天此行的目的是什麽。張勳可揪起袖子擦掉劉钰臉上的淚,向下奪住她的兩只小手緊緊攥住,一本正經地說:“奶奶的病需要多少錢能治好?我帶銀行卡來了,從小到大的壓歲錢就攢了 20 多萬,平時我媽還給我零花錢呢,這事你不用煩心,我啥都缺就不缺錢!”
劉钰愣愣地看着他一張一合的嘴,既感動又窩心,有那麽一瞬間,差點脫口說“要不我和你處對象吧”。
這句話硬生生卡在嗓子眼,囫囵數圈,終究還是咽下去了。
她真做不到太不講情面地利用他,更做不到拿感情換取他無條件的付出。
即使來之前狠心告訴自己:只要他慷慨解囊,她一百個願意順水推舟,左不過是眼一閉心一橫,獻身又不是什麽丢人的事。戀愛跟誰不是談呢?反正他崇拜她、喜歡她,做他女朋友不僅不吃虧,好處更是多到無窮盡。
可面對這樣眼神純澈的人以及一顆赤誠的心,她心裏忽然生出一種想要重新認識他的感覺,把高中時那些受他欺負的怨念統統放下,從今以後敞開心扉和他做朋友、做知己。
真心和假意,對如今的劉钰來說,分辨清楚是非常容易的。感動之餘滿腹慚愧——為了對胡肆臨使用激将法,逼迫他同意接下來的日子替她斂大財,唯有先騙過自己,唯有把自己舍出去,抓壯丁一樣逮住張勳可自導自演那麽一出戲。
原來,我心眼還挺壞呢——劉钰悶悶不樂地想,順手将耳機音量調大,撕心裂肺的搖滾樂幾乎能震穿耳膜。
她吸了吸鼻子,搖頭拒絕:“我不要你的錢,奶奶要是知道了一定會罵我不要臉的——”
“咋就不要臉了!”張勳可急不可耐反駁,“那,那不然就寫借條,算我借你的還不成嗎?啥時候還你說了算,我又不急!”說到這裏他又想起剛才那巴掌,有些惶恐不安地四下張望,壓低聲音小心翼翼問,“钰姐,不是……你剛才為啥打我啊?該不會……你家狐仙又上我身了吧?”
不等劉钰開口,他縮回手在自己身上一頓亂摸,胡亂嘀咕道:“我又咋的他了?上回也是……突然就玩附身這一出!唉呀媽呀,太吓人了!你能不能替我跟他說一聲,別老磋磨我了,老實說,我挺害怕的。”
是啊,誰不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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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不見摸不着的生物,悄無聲息侵入身體,占據四肢的掌控權,輕而易舉吞噬全部的意識,說的每句話并非心中所想,做的每件事也未必如人所願。
他們就是有這樣的能力,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無論是信徒還是無神論者,他們總有辦法讓人嘆為觀止,讓人敬畏麻木。
明明他們什麽都做得到,明明他們什麽都給得起,卻枉顧她的訴求和渴望,将一切歸咎于天意和命運,要她獨自承受這人間疾苦。
憑什麽呢?
說好的榮辱與共,關鍵時刻就掉鏈子。
絕對不行!她不接受。
劉钰暗暗咬緊後槽牙,迎上張勳可熱切的注目:“你不用勸了,我不會用你的錢的。”
“那咋——”
“你聽我說!”她打斷他,反手握住他的手,牢牢盯住他的眼睛,“我實在沒有別的辦法了,想求你幫個忙。”
“你說,盡管說,我無條件幫你!”
頓了頓,劉钰壓低聲音,湊到他耳邊低語一番。張勳可不住點頭,扭身打開車門回到駕駛位,邊發動車子邊對她說:“你臉都哭花了,先補個妝。今晚本來我爸要我去給他省城幾個朋友的孩子接風,我不沒去麽?這會兒應該飯吃差不多了,現在正好能領人玩夜場。”他回過頭來,深深瞥她,“裏頭有一位,舅舅是在外省做高官的,聽說要換屆了,本打算找我幹爹做做風水助他一臂之力,今兒我帶你過去,必須把他截胡到你手裏。”
“拜托你了。”
“你我之間不需要那麽客氣,”他溫柔地笑了,扭回頭去,“別的我不敢保證,但這些大肥羊,我發誓誰也別想從你嘴裏跑出去。”
他一腳油門踩得十分用力。
小奧迪行過的地方,車轱辘卷起一片飛濺的污水。洗刷一新的車屁股,都沾滿了星星點點的黑泥。
不到 10 分鐘,車停在了城郊附近一家烤全羊店門前。
張勳可囑咐劉钰在車上等他,小跑着進了那扇燈火閃爍的大門。
劉钰趴在車窗上點了根煙。胡肆臨悶聲不吭回到她身後,隔着一人寬的距離,與她同步觀望着金碧輝煌的烤全羊店。
适才激烈地吵過鬧過,劉钰眼下不願再廢話,直截了當問:“你仔細看看,裏面的人加在一塊,究竟能讓我賺多少錢?”
感受到他原地不動揮了揮手,接着便有兩道淡紅色的影子從眼前掠過,直戳戳飛入緊閉的玻璃大門,眨眼沒了蹤跡。
劉钰知道,胡肆臨派出去兩位護法仙。
在這之前,他從來都是自己出動探路的,想來還在生她“無理取鬧”的氣,低落的情緒正在她心念裏敲鑼打鼓。
在這之前,劉钰總是很關注他的情緒變化,哪怕一絲一毫不對勁,她總要插科打诨逗他開心,但這一次她抵死不去理會。
沉默和別扭雖然加劇了流竄在心靈相通間的尴尬,可她是鐵了心的,他也知道她鐵了心,又被那聲“寄生蟲”重重地傷到了,便也不願多與她交流。待護法報馬回來,他冷聲回答她的問題:“小 10 萬吧。”
“不夠啊。”她吐着煙氣,眯眼呢喃,“送奶奶進京,不帶個 30 萬都不夠……”
“小钰——”
“別說了,我心裏有數。”
她确實心裏有數,寥寥數語吐出口,心頭彎彎繞繞卻層出不窮,半點不離掙錢、撈錢、錢錢錢……
胡肆臨悄悄掐斷彼此間的感應,低頭凝視着她的背影,竟有了種很陌生的感覺。
他其實有很多話還沒解釋清楚——
很想告訴她:“你奶奶始終有我門醫堂弟子 24 小時照看,現在無需接受大規模治療,能保她病情會惡化的很慢很慢,也不會感到身體多不舒服,不必急着賺錢。”
也想告訴她:“我阻攔你和雷春龍來往,并非是我看不上他,這人身上背負着血海深仇,他命定的滔天大劫馬上就要來了,若你沾染上必定會大禍臨頭,便是我傾盡全力也未必能保你無憂。”
還想問問她:“小钰,怎麽可以向神明乞求錢財呢?你可知道,我來往人間數百載,看過多少與神明締結契約的靈媒貪財遭到了因果報應的反噬?那鬼神亦無可違逆的可怕報應,會叫人生死難料,我不是都和你講過嗎,你為什麽就是要一意孤行呢?”
可他什麽都不能說。
常常在她舉頭三尺的地方游曳徘徊,偶爾他仰望繁星密布的夜空,便能清楚感受到舉頭三尺的地方,正有無數雙比星辰更耀目的眼睛,在冷冰冰地審視着他。
生而為仙,參透天機卻不可言說。
那層薄如空氣的窗戶紙,稍稍擡指便可捅破,偏偏捅不得。遠遠觀望,默默承受,與人類又有什麽區別呢?
入世便是苦的。無論痛苦或是疾苦,誰都不能幸免。
嘆了一聲,胡肆臨輕飄飄坐在劉钰身後,主動打破沉默:“他們要去包場打麻将、搖骰子。我向來不善此道,由玄舟堂主和翠花堂主随你一道去會會那位家裏專供灰仙的公子哥吧。”
劉钰點了點頭,随手扔掉抽了一半的煙,将他的後話徹底阻斷。
胡肆臨無可奈何,這會兒也的确沒心情繼續留在這受她一腔怨怼,轉頭告知五金去喚兩位堂主跟着她,擰身消失在夜幕中。
深知他想囑咐些什麽,無非是別在乎眼前這點蠅頭小利,玩個牌對她這樣帶仙的人想輸都難,只不過這錢有命賺未必有命花,流水似的銀子進了腰包,轉頭就得全部舍出去為求破財消災。可劉钰更清楚,她已經不在乎所謂的因果報應了。
是,在神明眼裏,千頭八百也好,家財萬貫也好,都如同過眼雲煙。他們可以雲淡風輕地說:“急什麽?再等等,你的福氣在後頭。”
他們永遠不會明白,一分錢就能難倒英雄漢。有多少人就是被逼上絕路做了窮兇極惡的歹徒,僅為一晌貪歡付出了生命的代價。
當然,劉钰還不至于到那個地步。
可是人為財死鳥為食亡,哪怕一時盡歡,她仍義無反顧。
張勳可重新出現在視野裏。身後跟着三五個醉醺醺的年輕人,緊随其後的是張嶺和兩個跟他摟脖抱腰的同齡男人。
除了張家父子,剩下的她一個都沒見過。
而正如胡肆臨所說的那樣,張勳可領着兩個年輕男女直奔他的小奧迪,走近便讓劉钰下車過去坐副駕駛,跟她說:“這幾個想摸幾圈麻将,我手賊臭,你行不?”
“我行。”劉钰輕聲回道。
張勳可随即攬住她的肩向那對男女熱情介紹,“鵬哥,嫂子,這是我鐵子,你們叫她劉钰就成。”又指着兩個人,對劉钰說,“我鵬哥,在泰國做生意,年前回來結婚的。這位是他媳婦,雖說嫂子比咱倆歲數小,但論鵬哥這頭,咱必須得叫嫂子。”
劉钰虛虛打量對面倆人一輪。
男的年紀應該跟雷春龍差不多,長得又高又膀。那雙眼睛本來又圓又大,不知是臉蛋子肉太多還是別的緣故,無論笑不笑都有些突兀地眯縫。劉钰再往下掃一眼,便被他脖子上挂着的由金珠串起的一塊方方正正的小牌子吸引住了。
是佛牌。
綠油油的液體晃蕩在那塊透明牌子裏,正中央有一尊黑漆漆的盤腿小像,不曉得是什麽材質,總歸透着一股子難以言說的邪乎勁兒。
劉钰不着痕跡将目光移向與他緊密相貼的女孩。看模樣就知道是個年紀很小的妹子,頂多 20 歲。張勳可一口一個“嫂子”叫的親熱,人家姑娘可能看他小臉長得俊俏還挺樂呵,但轉眼看向劉钰就帶了幾分傲視的意味。
劉钰當即了然,“嫂子”這倆字是絕不能叫的。
有些女孩做了“大哥”的女人會得意于這個專屬稱呼;有些女孩恰恰相反,即使名正言順到底人比花嬌,叫“美女”、叫“小姐姐”都樂意,“嫂子”這詞一聽就火大,尤其是被比自己年紀大的同性喊。
劉钰清清嗓子,對二人報以得體的微笑,一一喚道:“鵬哥,小美女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