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19】章
第【19】章
【19】
蘇彌煙一疊聲問了許多,絲毫不覺自己的語音裏藏了些許擔憂和不舍之意。
她抓着蕭衍一只手的腕……若有人撞見,甚是有些說不清理兒的,可她渾然不覺,滿心都在想蕭衍是否真是來同她辭行的。
蕭衍見她憂心忡忡,原是擔心此事,便正色道:“小姐勿慮,水行并非辭行,只是剛得了老爺差遣,這柳家有個在京中念學的公子,便是柳姑娘的胞兄,因中了舉人,蒙恩朝廷領了個縣丞的差事,近來要走馬上任,順道路過本地,因附近幾個縣土匪橫行,柳老爺不放心,就想派幾個得力的人手去接應,念我身手還行,老爺便做了個順水人情,讓我也同去接應。”
蘇彌煙聽了這番話,這才稍稍安心了些,又想到那些土匪的兇惡面目,膽寒了些,這些亡命之徒雖多是求財,可難保有些沒心沒肺的只愛殺人洩憤,她很是擔憂。
過了會兒,她終是意識到自個兒正抓着蕭衍的手……一時臉紅,便速速松開了他的手。
怎麽,她方才憂心,難道是舍不得他嗎?
蘇彌煙又不敢認這些心思,便裝一副無關緊要的臉色對他道:“這便好,你路上小心些就行。路上一共多少人去?爹爹可是只差了你一人去接應?可有幫手?”
蕭衍垂眸朗聲道:“随行統共有二十人,都能舞刀弄劍,小姐的表兄宋公子亦出了幾個商號裏的得力保镖随行。”
蘇彌煙點點頭:“算他還算做了件好事。你此去萬勿意氣用事,別逞強,若果真遇上賊人,你打不過就跑吧,識時務者為俊傑,本小姐不會看不起你。”
蕭衍:“……”
正說着話,道觀裏的一個年輕姑子智通來了,說話前還把眼細細瞧了瞧蕭衍,從頭到腳都瞧了一番才肯把臉對蘇彌煙,笑道:“姑娘讓我好找!住持按柳夫人的吩咐擺了兩桌席面替水頭領一行人踐行的,柳姑娘可是同你在一塊兒麽?夫人正要人呢。”
蘇彌煙便告訴智通柳淑慎尚還在睡着,智通道:“柳姑娘被人吵醒總愛發脾氣罵人的,上回她來也是這般渾睡,我去叫她,被罵了一通呢,好姑娘,你去替我叫一叫可好?智通先謝過姑娘了。”
智通說這話之時,眼睛不住往蕭衍身上瞟,可蘇彌煙沒注意,現如今得知水行不是來辭行,便開懷許多,也就應了姑子的話,轉身去叫人了。
她剛走,智通左右看看,見四下無人,便兩手并用,拉住蕭衍的一只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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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衍面色一冷,卻并沒發作,只冷淡問:“敢問小師傅這是為何?”
智通噗嗤一笑,臉面也緋紅了,悄聲與他說:“你別怕,我瞧着你怪生得好,又有能力,有心托你替我辦件事情的,若你替我辦成了,他日我定報答你。你可願意幫我一幫麽?”
蕭衍面色不改,抽回手,依舊冷淡道:“小師傅若有囑托令我去辦,若能辦的,盡管說就是,切勿動手動腳,我不喜歡。”
“……”
智通不過十六七歲,正是見了男子會心生好奇的時候,見這蕭衍生得面貌清俊比常人不同,便細細留意了他,不想竟是個待人十分冷淡的,便氣了氣,說:“我是喜歡你才肯同你搭話,你怎好如此?實則我是個帶發修行的俗家弟子,等過了十八便要回家去的,又不做一輩子的道姑,你何須如此戒備,生怕壞了我的名聲似的?”
蕭衍不語,智通繼續說:“不瞞你說,我家在晉陽那邊,同蘇姑娘是同鄉呢,雖我家不比蘇家富庶,也是當地有些臉面的,因我生出來那會兒身子骨弱,一個來府上化緣的和尚讓送到道觀或者佛門才養得活,否則我一個正經書香門第的小姐如何來這裏吃饅頭鹹菜過活?我同你說了吧,我與這柳姑娘的胞兄有些情誼在的,他這次中了舉發達了,別是扭頭就忘了我,我才來托你去給我帶回話的,若他記得我,就讓他明年去我家下聘,不記得也就算了。”
蕭衍終于面色浮起一絲溫情,問:“小師傅可有信物托我轉交柳公子?”
“有的有的。”智通從兜裏拿出一只香囊遞給他,說,“你若替我傳了話,他不記得我,你就把這香囊扔了吧,負心漢的東西我不要了。”
蕭衍沒說話,将香囊收了便告辭離去。
恰巧這一幕被宋懷遠看見,他以為蕭衍同那個道姑有事兒,便笑了半天,随即扭頭就去和蘇彌煙說了此事。
蘇彌煙本和柳淑慎在一處齋室安排姑子擺飯為水行他們踐行的,一聽這話,蘇彌煙當即就有些愣了,末了,又拂了拂衣袖不甚在意道:“水行才不會與人私相授受呢,你少哄我。”
宋懷遠指天發誓:“我若有一句假話天打五雷轟!煙妹妹你長點兒心眼吧,這厮本就來歷不明的,你留在身邊舍不得做什麽?你想要身手好的,我替你物色更好的豈不容易?何必留着一個吃裏扒外的家夥?我看他這一去,幹脆就讓他走好了,你若肯,我可同去的,路上我替你看着他,若他有什麽不規矩之處,我将他攆了,你可別生氣。”
蘇彌煙當即用手指狠狠戳了幾下宋懷遠的身子,一面逼他倒退,她一面咄咄逼人道:“我的人你攆什麽攆?再嚼舌根子我就再不理你了,管你是不是我表兄。”
“……煙妹妹你真是,他有什麽不得了的讓你如此挂心?”
“總之你別管這些,我的人只有我能處置,你管好自己的事兒吧,別整日裏長舌婦似的。”
“……”
宋懷遠又氣又惱又拿她沒辦法,也就哎呦哎呦幾聲走了,柳淑慎笑得直不起腰:“你這表兄倒是惦記你得緊呢,我看不如你就從了他,也是個模樣不差的人兒,又是京裏大戶出身。”
蘇彌煙:“他這樣好一個人兒,你從了他豈不更好?”
柳淑慎:“……煙兒嘴真毒。好了好了,不鬧你和他了,你同我說說,怎麽這踐行的席面擺這樣豐盛?大魚大肉的,不知道以為是斷頭飯呢。”
“呸呸呸!你這烏鴉嘴!”
蘇彌煙拿扇子打了柳淑慎一下,二人鬧着,柳夫人帶兩個婆子進來,一看席面豐盛得不像話,便對柳淑慎道:“怎麽這樣大魚大肉地擺?住持看見了又要念一通的,本是借花獻佛借她們的地方款待我們的人,怎麽好如此喧賓奪主的喲你們……”
柳淑慎搖頭晃腦不甚在意道:“母親你也是的,這道觀住持哪年沒去我們府上讨錢?我們養着她們,用她們的地方吃點東西怎麽了,再者這些大魚大肉又不是擺給她們這些出家人吃,我們自己吃還不行麽。”
柳夫人說不過自己閨女,也就念叨幾句走了,一會兒來吃飯的都是男子,柳夫人也不好出面,也就把事情全權委托給了宋懷遠來料理,宋懷遠安排了酒水送行,二十個大漢保镖酒足飯飽後在午時辭行,柳淑慎和蘇彌煙也要回了,便順路送他們去了山腳。
蕭衍騎在一匹高大棗紅馬身上,威風抖擻,格外精神,幾個丫頭子路過他身邊都掩着面一路害羞地笑一面跑開。
衆人整裝待發,智通卻從山上跑下來,塞了只包袱給蕭衍,又讓蕭衍彎下腰來,她同他耳語了一番,說完,她便回去了。
這一幕大夥兒都看見了,有個大漢打趣道:“水頭領好福氣呀,這觀裏生得最水靈的一個姑子別是看中你了吧!”
一夥人哈哈笑,蕭衍卻只面不改色将智通的包袱一并背到了自己身上,同他自己那只黑色的包袱挨着背身上。
宋懷遠便走到蘇彌煙背後悄聲同她道:“你瞧是不是?我哪裏對你說過一聲假話,你看看,他才來這裏多久?立馬和一個年輕漂亮的小姑子搞上了!”
蘇彌煙生氣地遠離宋懷遠,哼了哼,上了一輛馬車。
綠藥上車來,蘇彌煙便從兜裏拿出一只平安符塞給綠藥,道:“這個拿去給水行,讓他帶身上別弄丢了。”
綠藥一看是只嶄新的紅色錦囊,裏邊是黃色的紙張,畫着符咒,她便知是小姐求的平安符,也不多問,便笑着下了車,走到那匹在前邊領頭的棗紅馬旁伸手拉了拉缰繩,蕭衍低頭一瞧是綠藥,便翻身下馬。
綠藥左右看看,笑着塞給他一件東西,他皺眉,問:“這是?”
綠藥說:“我家小姐給的,你若是弄丢了,小姐要生氣的。”
說完便走了,蕭衍面色一凝,打開紅色錦囊,只瞧一眼便知這是道家的破災賜福的平安符,因那智通方才也給了他兩個,當然還有一個是智通托他給柳家少爺的。
一行人趁日頭最毒辣的時候啓程,因住持算過了時辰。
蘇彌煙撩開馬車簾子看着那串人影,一開始走得快,很快他們便策馬疾馳起來,塵土飛揚,看不清了,她便放下簾子。
綠藥有些戲谑問:“小姐可是擔心水頭領的安危才去求了平安符?”
蘇彌煙哼了哼,扭頭看窗外景色,念道:“誰擔心他安危了,我不過是順手給自己求的時候也給他求了一道罷了。”
綠藥:“那怎麽小姐不給奴婢也求一道呢?奴婢伺候小姐不夠盡心盡力?哎,奴婢待小姐的情誼,終究是錯付了。”
“……”
蘇彌煙這才想起來忘了把綠藥的拿出來,便找了找包袱,翻出來一個紫色錦囊遞過去:“諾,這個是你的。”
綠藥眼前一亮,雙手接了笑道:“小姐當真也替我求了一個麽?”
“廢話,我什麽時候虧待了你們中的哪一個了,我可是一視同仁的。”
綠藥笑了笑:“小姐待水頭領可就比旁人要略好一些,奴婢也吃醋呢。”
“……”蘇彌煙不承認,便哼了哼,“本小姐不過是人美心善罷了。”
綠藥笑:“小姐雖也當得起這四字,但自個兒誇自己還是有些臉皮厚呢。”
“……讨打!”
一個糕餅扔過去,綠藥張嘴就接。
蘇彌煙:“你怎麽還會雜耍呢?”
綠藥很得意:“小姐回去拿花生米多練幾次也就成了!”
“讨打!本小姐才不要呢!”
又扔一顆過去。
.
約莫等了十來天,蕭衍一行人終是回了。
得知消息那會兒,蘇彌煙正同柳淑慎在院子裏和幾個本城鄉紳家的小姐忙着作詩寫詞,不過她們都是鬧着玩兒,也不管工整平仄之類的,念得通順也就得了。
今日拔得頭籌的自然是蘇彌煙,柳淑慎出的題目,以詠荷為題,自由發揮,不許借鑒前人經典,其餘人也就寫不出來什麽好的,唯獨蘇彌煙取巧寫了一首,衆人推舉她做魁首,有個說法,做了魁首,要再多寫一副對子,同那首奪冠的詩一同印成冊子散出去,若外邊的文人書生看了也說好,才是真的好。
蘇彌煙從前沒試過拿這些東西散出去給人看,覺得不好,怪賣弄的,也就不同意,幾個小姐和柳淑慎卻不同意,私自印了幾百張讓人散出去。
已散出去十來天了,于是等蕭衍一行人剛入了山陽城,經過一處文人雅客常聚集的茶樓,幾張印着蘇彌煙大作的紙張從茶樓二樓飛下來,轎子裏的柳家大少爺柳少飛正巧掀開簾子看熱鬧,便随手撿到了一張。
一瞧,上邊印着首七言律詩,用詞很是新穎大膽,筆鋒尤為犀利,結尾二句又帶些婉約意向……他甚是愛惜此首詩作,也就命一個小厮去打聽是何人大作。
小厮去了茶樓,一刻鐘後回來,繪聲繪色道:“少爺,沒打聽出來!只知是出自咱柳府,這紙張便是柳家慣用的,但是何人寫就,尚無從得知。”
柳少飛一瞧紙張,欣喜道:“果真是我家裏慣用的紙,我在京中待了近三年不得歸家,險些忘了這些。莫不是我那妹子學問有了長進寫出來的?還是族裏那幾個堂兄弟寫的?我柳家人倒是很有些文墨風骨在的!”
柳少飛和自己的心腹小厮唠唠叨叨了半天,一擡眼見日頭要落下去了,便催促轎夫趕緊的,一面扭頭對小厮道:“請水頭領來,我且有話要與他說。”
小厮便叫了蕭衍來。
柳少飛道:“一路有勞水頭領了,我有件事要請水頭領幫一幫。”
蕭衍道:“公子但請吩咐。”
柳少飛有些為難道:“我與那清虛觀的智通過去是有些情誼,但都已作古了,況我在京已有了心儀之人,你且替我送還了這荷包回去給她吧,另替我送她些銀兩,權當致歉,是我當年年少不經事,別是耽誤了她,她若還了俗,便請她自行婚嫁吧。”
“……”
蕭衍接過柳少飛的包袱,很重。他騎馬飛奔到清虛觀,包袱開了結,他便低頭一看,見有二十顆碩大的金元寶。
他系好包袱,将包袱交與了智通,智通抱着包袱哭着跑了去。
蕭衍趁夜色騎馬飛奔回城,趕在宵禁之前回了蘇家別院。
來福早得知蘇彌煙走失在山裏那回是蕭衍尋回來的,便對蕭衍大為改觀,見他回來,熱心地叫了小厮替他牽馬,又要領他去吃飯,蕭衍卻說不急,問蘇彌煙何在。
來福一指一個方向,笑了笑說:“那柳家公子也不知是怎麽了,老爺夫人二位小姐吃着飯呢,他就跑來了,一進來就問我家大小姐在哪兒……老爺留他吃飯,他也就應了,這會兒他同老爺喝茶呢,我看他是對我家煙小姐有什麽心思,那眼睛直往小姐身臉上瞧,啧啧啧……”
二人已走到飯廳,薛氏不在,蘇青婉在門口和丫頭踢毽子,蘇彌煙坐在飯廳一張椅子上百無聊賴左顧右盼,那柳少飛則與許敬德一同喝茶。
一個丫頭端了新沏的茶進來,不想卻失手打翻了,潑在了柳少飛身上。
蘇彌煙見了,便取了帕子過去替柳少飛擦,那柳少飛的眼睛直勾勾盯着她,一只手也握上她的腕不放。
門外,蕭衍面色冷厲,握着劍的那只手倏然緊了力道,冷白的手背青筋都突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