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26】章
第【26】章
【26】
如此行止,大殿中無人不驚,便是一向自視持重的魏雲蕖亦略微面色有異。
自然,她掩飾得極好,輕易不顯山露水,便垂眸不語,立在那兒十分規矩候着。
祿全自然是宮裏的人精了,哪裏不會察言觀色?
便使了回眼色,殿中一衆宮人忙退了,就連魏雲蕖也自個兒退了,因不願杵在這兒觀望這太子與蘇彌煙的暧昧之舉。
她是太師府的千金,自當行止持重,端方清正,非是那等狐媚女子可比。
比如那蕭良娣,面上一副嬌弱模樣,實則背地裏肆意打罵宮人,行為頗為輕狂,令她不恥,果真下賤出身。
她已知自己日後是有機會成為太子妃的,每每遇上這蕭良娣,內心便十足不悅。
因要與一青樓出身的女子一同服侍夫君,當真令她難以适從,又因這蕭良娣屢次教訓下人被她撞見幾回,她愈發不喜蕭良娣。
蕭良娣并未退遠,在殿外候着,與宮女蘭心說些什麽,見了魏雲蕖,率自朝魏雲蕖福了福。
魏雲蕖冷着臉,亦是朝她微微見了禮,便要離去。
誰料蕭良娣趕上來,道:“雲蕖姑娘稍等,本宮有話與你說。”
魏雲蕖擰眉。
這蕭良娣果真猖狂,一介良娣,竟也敢自稱本宮。
“雲蕖姑娘可認得這塊玉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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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良娣遞上一塊帕子,包着一塊玲珑剔透的玉佩。
魏雲蕖耐心一看,驚了驚,道:“你從哪裏得的?此物乃是懿德皇後留予殿下的遺物,自殿下遇刺後回宮便丢了……不是鬧着玩兒,陛下也視此物珍重的,如今懿德皇後一族平反,殿下乃是大夏儲君,此物便是象征殿下的,見此物如見殿下。你可是從哪兒得的?非同小可,若是有心人偷了去,如此膽大妄為之人,定要治罪才行!”
蕭良娣一聽,臉都白了,沒想到自己自作聰明,便一時着急絞着帕子不敢說實話,因她偷來這玉佩之舉實在不光彩。
可她又畏懼這位未來太子妃的威勢,等了會兒便說道:“此物是我那日在殿下的藏書閣內得的,想必是殿下遺落,我因有心想求殿下來我宮裏待會兒,便藏着沒交出去,非是我有意……姑娘寬宏大量,可是要替我守了這個秘密才是。日後……姑娘定然是殿下的太子妃,我絕無僭越之心!”
“……”
魏雲蕖因聽了這席話,也深以認同自己的太子妃之位實所應當的,便寬了心,收了那塊玉佩,包好了,對蕭良娣說:“既如此便罷了,我與殿下自小青梅之誼,待我尋個時機交還殿下吧,既不是誰偷了去,理應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蕭良娣一聽,忙喜笑顏開:“姑娘蘭心蕙質,我先多謝了。敢問姑娘怎麽先出來了?殿下與那一位蘇姑娘是有什麽要緊事要讨論一二麽?”
魏雲蕖冷笑:“蕭良娣,你雖是殿下妃子,卻也不該拿殿下私事說事的,殿下乃是儲君,想要寵幸誰,誰敢說什麽?”
“……”蕭良娣便只好賠笑,“姑娘說得是,是我僭越了。”
蕭良娣攜了蘭心去了,魏雲蕖攤開帕子,再次賞析了那塊玉佩……果是殿下那一塊。
蕭良娣所言,她自然是不信的,但事實真相如何,她也不得而知。
這宮內之事波詭雲谲,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既這塊玉佩她得了,便是天意。
殿下待她之心她雖不甚明了……但她乃是當朝太師之嫡女啊。
她父親是帝師,官拜正二品中書令,是為左丞相,加封正一品太師,位列三公,她母親亦是侯門貴女,她的長姐是陛下寵愛的賢妃,不日後,她的五姐會嫁給衛王殿下,為衛王正妃,而她不日便是……
雖太子妃之位花落誰人尚還不敢肯定,但她魏家門庭顯貴,她是京城第一等的貴女,太子妃,她如何做不得?
就是殿下身邊有些狐媚的,她也不懼。因此,也就未将蘇彌煙放在眼裏。
她冷笑,幾日前她還以為這蘇彌煙有些才學,與一般俗人不同的,誰想也是個癡心妄想之人。
罷了罷了,她雖有意與之結交,可如今蘇彌煙此等心性,她是萬不敢與之為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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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內寂然,檀香愈濃。
祿全候了會兒,便也打算悄悄退了,熟料那廂,蘇彌煙不甚将紅墨打翻。
這紅墨倒在太子的玄色蟒袍上倒不太顯眼,只是蘇彌煙一襲淺碧色衣裙,披帛則雪白,竟是染成血色。
蘇彌煙手一頓,擡眸瞧了一眼對面坐着閉目養神的蕭衍,以為他睡着,便扭頭輕聲對祿全喊了聲:“公公……”
祿全走近了,揣着拂塵笑問,也壓低嗓音問:“姑娘何事吩咐咱家?”
“紅墨打翻了,你瞧,我這塊披帛是用不了了,還有殿下的衣服,也濺上了些。不若今日我先回了吧?這些我拿回去抄錄了,日後姨母若進宮,我托姨母捎進宮便是。”
祿全本要應了,不料蕭衍倏然睜眼,眸光錯暗凝在蘇彌煙身上,冷聲道:“今日寫不完,不許出宮。”
“……”
蘇彌煙邊繼續抄寫邊嘀咕起來:“殿下真吹毛求疵得可以,我不過錯寫了幾個字,就要再寫一百遍。這一百遍我今日怎麽寫得完?”
“孤耳朵沒聾。你何妨說得再大聲些。”
“……”
蘇彌煙便壯着膽子又說:“一百遍我今日是肯定寫不完的,我懷疑殿下存心捉弄我。怎麽單單罰我一個人?魏姑娘就沒錯一個字了?我不信,殿下是在偏袒她吧?你偏袒便偏袒了,做什麽拿我做樣子作賤了給她看?你若喜歡她,只管娶了做你的太子妃不就成了,拿我當什麽了……”
“祿全,打嘴。”
祿全一愣,問:“殿下,是打奴才自個兒的嘴,還是打蘇丫頭……蘇姑娘的嘴?”
蘇彌煙住了筆,拿手捂住自個兒的嘴,搖頭道:“殿下別打我嘴,我不日就要進宮大選的,打壞了怎麽好?我不說你的不是了,我抄就是了。”
祿全在一旁不知該如何,殿下下令罰人,還從沒免過的。
這到底打還是不打?
實則這蘇家丫頭說得也沒錯,花容月貌的,打壞了,可怎麽好。
“殿下,這……”
蕭衍揮揮手,祿全便下去了。
殿內寂然無聲,唯聞蘇彌煙握筆抄錄時發出的沙沙聲,偶爾一兩聲她打哈欠的聲音。
對面的太子想是也乏了,便起身走了。蘇彌煙見他一走,便扔了筆,下了榻伸懶腰,又在殿內四處走來走去。
這東宮确是華麗非凡,比她夢裏的更是奢靡,那些夜明珠,她竟一下子就見到了十幾顆……敢情全天下的夜明珠都緊着宮中送了?
她拿起一顆瞧了瞧,又覺也沒什麽稀奇,不過是顆能發光的大珠子罷了,那些個人借此哄擡物價,豈有此理。
她逛了一圈,也乏了,便回去抄錄诔文的榻上,就着桌案睡了。
約莫半個時辰後,天色已黑,祿全跟随蕭衍自禦書房回來,見殿內空無一人,納悶着同蕭衍說了句:“敢情這蘇家丫頭是擅自離宮回家去了?”
蕭衍不語,幾步走了近前,那榻上竟蜷縮着睡了一個人。
夜明珠鬥亮,不用點燈亦是能看清她的頭發絲兒,因此祿全打眼一瞧,不禁樂了。
這丫頭也是怪沒心沒肺的,竟在殿下的屋子裏倒頭就睡,何況,她是來領罰的,沒罰完也就罷了,還敢自己休息去了,實在大膽。
“殿下,此女放肆,奴才拿盆冷水澆醒她如何?”
蕭衍卻只坐到另一邊榻上,捧了本古籍看了眼,道:“不必。命人擺飯。”
“喳。”
宮人魚貫而入。太子用餐本不在這裏,但也沒那麽講究。
祿全命人擡了張大紫檀木桌進來放下,宮人随即擺飯,總共三十道菜,點心另算。
以太子之尊,這不算奢靡。
蘇彌煙是餓醒的。夢裏她餓得慌,滿屋子吃的堆滿,可她伸手一夠,就沒了,她氣得半死,便氣醒了。
睜眼一瞧,燭火通明。竟已天黑了?糟糕,這會兒宮門都要落鑰了!怎麽出去!
她急忙要下榻,熟料身上竟多了一條毛毯,毛色雪白的,像是白狐皮毛所制,極是珍貴的……
誰替她蓋的?
祿全吧。
她掀開簾子走出去,廳內只祿全和兩個宮人在候着,圓桌旁,蕭衍正慢條斯理吃着東西。
“殿下,民女明日再來可好?這個會兒姨母都在家等着我回去吃飯了,不讓人吃飯,這多沒人情味兒。”
祿全笑道:“姑娘若是饞的慌,過來坐下吃便是了。殿下不會怪罪。”
“果真麽?”蘇彌煙剛要過去,又覺得有詐,便不想吃了,“民女還是回家吃吧。殿下,我能走了嗎?”
“宮門已落鑰。”蕭衍只這一句。
“那今夜我如何自處?總不能真要抄一晚上吧……如此責罰,何其殘暴。”
蕭衍略微住了筷,鳳眸微擡,語音在這會兒聽來竟也柔和了些:“今夜你便在頤蘭閣歇着。诔文,明日再抄錄。”
一番話說出口,就連祿全也有些驚疑了。這殿下罰人,是從不手軟的。
廢太子逼宮那會兒,殿下身邊一個心腹大宮女吃裏扒外,以為殿下輸定了,便暗中投靠了廢太子,與其暗通款曲,并出賣了殿下定下的南行秘密路線,這才致使殿下被刺客行刺。
事跡敗露,廢太子被廢,今上下令貶為庶人,囚于幽州,永世不得入京。
這宮女之事跡敗露,還身懷六甲,拼死求饒,但最終還是落得個一屍兩命死于牢中的結果,此為咎由自取,殿下未追究其族人,已是開恩。
自然,那宮女之事跡不同于一般,但殿下罰起人來,也絕不是玩兒的。
怎麽,這蘇丫頭不僅随意罰抄寫诔文罷了,難道無需打幾板子以儆效尤?
殿下可不是那等會憐香惜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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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彌煙便在頤蘭閣住了一晚。
翌日卯時便起了,不為別的,只為快些抄錄完那百篇诔文好歸家的。
不知姨母可會擔憂?
蘇彌煙吃過早飯,便寫了一封書信交一宮人送出宮去投了宋府,這宮人順帶攜了一盒子點心回來,說:“宋夫人命奴婢帶給姑娘嘗的,說是姑娘嘴饞,想這些了。”
蘇彌煙謝了宮人,将點心擺在桌案上,邊吃邊抄。
三個時辰過去已抄了三十篇,加上昨日的十來篇,也還差近六十篇呢!
她便腹诽太子。
未時左右,宮女蘭心入內送了些果品點心,那擺盤尤其精致,想來是蕭良娣特意做了送來的。
蘭心見殿中也無旁人,便鬥膽過來同蘇彌煙說話。
“姑娘可抄完了麽?還剩多少?”
“還剩不少。”
蘭心道:“我們良娣有心結交姑娘,命奴婢送了這些來請姑娘嘗鮮的。”
“啊?不是給太子殿下的而是給我帶的?有勞了,你替我謝你家主子,改明兒我也做一些還她。”
蘭心便去了。蕭良娣在外邊候着,問:“她可說了什麽?”
“蘇姑娘說改日再謝良娣好意。良娣,這會兒子是去賢妃娘娘那請安還是去皇後娘娘宮內?”
“自然是先去皇後那兒,再去賢妃宮裏。聽聞陛下要大封六宮,賢妃該是要晉貴妃位了,何況賢妃的妹子極有可能做太子妃的,本宮豈能不去多走動?”
蕭良娣說到此處,一頓,陰笑一聲,對蘭心道:“這狐媚子在殿下這兒住了一晚上是麽?”
蘭心:“聽人說蘇姑娘是在頤蘭閣歇的,并不在殿下那裏……”
“那又如何?只需外人以為這狐媚在殿下這裏住着便是。你去,送些點心去魏姑娘那裏,就說我謝她,她自然知曉何意。走的時候你多嘴提一句,就說那狐媚子昨晚沒離宮,如此種種……本宮要借刀殺人。”
蘭心沒法兒,只管去辦了。
魏雲蕖正同幾位公主和郡主在學堂裏做文章,蘭心便等着。
入冬後天冷,那些點心早涼透了。待魏雲蕖得空出來,蘭心便挎着食盒送上,并依葫蘆畫瓢将蕭良娣那番話說給了魏雲蕖聽。
魏雲蕖本不在意昨日太子與那蘇彌煙種種,豈料聽見蘭心說昨夜蘇彌煙宿在東宮,臉色頓然便不好了,只耐着性子沒發作,打發蘭心走了。
一個小太監過來,魏雲蕖便将點心送了出去,那小太監感恩戴德般謝了恩走了,魏雲蕖叫來自己的心腹丫鬟墨玉,吩咐道:“去請太子殿下來學堂一趟,就說我有些話與他說。”
不多時祿全來了,道:“雲蕖姑娘好等,我家殿下同陛下一塊兒在昭明殿為鎮國将軍餞行,走不開,姑娘可是有要緊的事?”
魏雲蕖:“既殿下走不開,公公便別替我煩他了,我又不是那等慣會裝腔作勢之人,賴在東宮裏不走的。”
這話酸溜溜的,祿全怎聽不出來何意?便沒說什麽,走了。
又過一個時辰,魏雲蕖怕天黑了去東宮見太子又不好,便趁天色還早去了趟東宮。
一進正殿,便見蘇彌煙坐于太子常歇的那榻上握着筆正寫着什麽。
蘇彌煙先瞧見魏雲蕖,也不驚訝,便住筆起身福了福,道:“姑娘怎麽來了?我快抄完了,還剩二十來篇……”
魏雲蕖忍着不快,笑道:“你回去吧,剩下的我替你抄了。”
蘇彌煙猶豫:“當真行嗎?”
“你不知我與殿下自小便要好的,再者,我善仿人字跡,若不仔細,看不出來。天快黑了,你出宮家去歇着吧,若不歸家,你姨母豈不擔心?殿下那裏自有我來應付。”
蘇彌煙便走了。
一刻鐘後蕭衍回宮,見燭火比昨日明豔些,便對祿全道:“去瞧瞧她抄了幾篇。”
祿全進去,一會兒出來,臉色有些不好,支吾道:“殿下,裏邊……是雲蕖姑娘在抄錄诔文,蘇姑娘似乎是……撂挑子不幹,已出宮家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