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章

第025章 第 25 章

沈府外。

池白榆蹲在地上, 摸索着地面。

沈府內還在下雨。

墨雨不小,且已經下了一段時間了,因此沈府的地面蓄積起了漆黑雨水, 足有半截小腿高,使得整座府邸看起來像是漂浮在黑黢黢水上的孤島一樣。

牆外又是另一幅光景。

廣闊無垠的地面十分平整, 泛着灰蒙蒙的淡黃,像是畫卷紙,摸起來也是紙的質感。

不過也僅是看起來像紙。

她嘗試過用刀捅,根本紮不破。也試過用水澆, 但就跟往荷葉上滴水差不多, 水沒法浸透地面。

換言之, 這第二層畫境是一個完全封閉的世界。

她正想着其他辦法,餘光忽瞥見伏雁柏一手按在地上, 指腹已經溢出了淡黑色的霧氣。

她登時警覺, 提醒:“伏大人向來言而有信。”

伏雁柏乜她,忽笑:“自然。”

話落, 他手指微攏,那淡黑霧氣也消散不見。

沒過多久,管家就找着了他倆。

“二位——二位別走!”他急匆匆跑着,看起來似乎沒發現周圍的異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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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為鬼魂, 他其實根本不需要呼吸,自然也不會流汗。不過他應該是不知道自己已經死了,跑到他倆跟前時, 他下意識用袖子胡亂揩了下額頭,嘴巴翕合着, 似在喘氣。

池白榆問:“還有什麽事?”

管家擠出個笑——那很難被稱作笑了,嘴角生硬往上扯着, 面部肌肉小幅度地抽搐,眉間蹙成皺皺巴巴的一團,眼裏還蓄着要落不落的淚珠子。

他死命掐着手,忍住情緒道:“今日府裏有大事,人手實在不夠。我們老爺想請二位幫個忙,事成後必有重謝。”

池白榆點頭:“你說。”

“就是幫忙守個東西,一晚就成。”

“……”

這老東西夠陰險的啊,守靈也能說得這麽輕松。

“行。”她道,“反正我倆暫時沒地方去,在哪兒待着都是一晚。”

“那太好了!”管家側身讓道,“二位請随我來。”

他急忙忙領着他倆進府,此時府裏的雨水已經積攢得快有膝蓋高了,并開始往走廊上漫。

他卻視而不見,只在路過柴房時停了一會兒,一雙布滿漆黑脈絡的眼睛直勾勾盯着那處,不知在想什麽。

很快他就回過神,帶着他倆去了後院的一處偏房。

這偏房常年不住人,窗戶上都結了蛛絲,往裏走還有間屋子,用門簾擋住了。

管家:“您二位稍等,我這就去請老爺。”

他走後,池白榆觀察起這不大的房間。

跟整體的色調一樣,屋子裏的家居擺件都是用墨筆畫成的,瞧不出什麽異樣。

但她最關心的還是床底下。

天知道那兒會不會匍匐着一只鬼。

她躬身看了眼。

還好。

床底就那麽一條縫兒,根本塞不進去東西。

她松了口氣,忽想起一件事:“魂都是灰蒙蒙的模樣嗎?”

伏雁柏正眯着一只眼往花瓶口裏看,聞言斜過視線:“怎的?”

“沒,就是看那沈二老爺,管家和他兒子,還有青鴿都像是拿墨筆畫的。那要是魄歸體了,可會恢複原樣?”

“大概吧。”伏雁柏懶洋洋應了句,又俯首去看那花瓶口。

池白榆:“……出口應該不會在那裏面。”

伏雁柏身形一頓,擡眸。

“不過随便瞧兩眼。”他正要回刺她一句,沈二老爺就匆匆趕來了。

身後跟着瘦高的管家,比起方才,現在他臉上的笑要松快許多,腳步也輕盈。

那張煞白的臉上濺灑了幾點黑糊糊的液體,順着臉頰往下滴。

——他把青鴿殺了。

池白榆的腦中陡然劃過這一想法,心也跟着猛地一跳。

也不奇怪。

青鴿殺了他的兒子,原本為了守靈,管家或許還能忍一忍,等到明天再解決他。

但現在他找到了第三個甚至第四個守靈人,對他而言青鴿也就失去了最後一點用處,故而殺之洩憤。

這幾人簡直壞得不相上下,她也不想被牽扯進他們的恩怨私仇裏,只想快點離開這鬼地方。

管家身後還跟了個年輕男人。

個高,着青袍,作道士打扮,卻戴了個灰面獠牙的全頭面具。

跟防毒面具差不多,那面具将他的整個頭遮掩起來,連頭發絲兒都沒露出一根。

這面具的花紋瞧着怎麽這麽眼熟?

池白榆正盯着那面具看,道士就已經進了門。

他問:“人找到了?”

聲音被面具壓得沉悶嘶啞。

“找到了!”沈二老爺急忙上前,滿臉堆笑,“道長,就在此處,就是他倆——今晚他倆來幫着守——幫忙。”

隔着面具上的洞黑窟窿,池白榆對上了那道士的眼神。

冰冷冷的,帶着不含情緒的審視。

那打量直接到有些讓人不适,她不着痕跡地擰了下眉,率先移走視線。

“走罷。”道士轉身,“去靈堂。”

池白榆還沒忘記把戲演全,拽着那管家就問:“诶!不是幫忙嗎,幹嘛去靈堂?”

沈二老爺偏過頭:“實話告訴你,今個兒是請您二位來幫忙守靈。但事成必有重謝——這話不假,等過了今晚,要金子要銀子随您二位挑。”

管家也附和:“實在對不住二位,但真是找不着幫手了。況且現在已經過了時辰,二位就算走,身上也沾了狐貍氣,那作祟的妖怪終會找上您二位。”

“……”裝都不裝了是吧。

一旁的伏雁柏冷笑了聲:“就該按我的主意來。”

池白榆沒看他。

但凡他的主意裏能有一份她的保險,她也沒必要守什麽靈了。

“別廢話。”道士忽然出聲打斷,“耽擱了時辰,便與我不相幹了。”

“诶,好好。”沈二老爺連聲應好,提起袍角就跑到了他身後。許是怕極,四下張望間,他恨不得黏那道士身上去。

外面還在下雨。

雨水漫上走廊,沾濕了衆人的袍角。

但管家和沈二老爺跟看不見那雨似的,沒有絲毫躲雨的意思。

池白榆垂眸,借着朦胧燈光看向漆黑水面映出的倒影。

很模糊。

僅一個粗略輪廓。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她只覺得心裏悶得慌,呼吸也變得有些費勁兒。

她原本想問問伏雁柏有沒有出現這種情況,但随即就記起來,他是鬼。

等會兒。

她頓了步。

在場的五個人裏,好像就她一個活人。

餘光瞥見她停住,伏雁柏斜眸看她:“後悔了?”

“不是。”池白榆面不改色,“路滑,怕摔了,慢點兒走。”

哈哈……

真好啊。

生平第一次“鬼屋探險”,竟然是和四個鬼組隊同行。

一點寒意竄上發頂,她深呼吸了好幾次,平複着不穩的心緒。

走在最前頭的道士說:“我要三個人,你這兒多了一個。那兩個既然是一塊兒來的,待會兒便一起罷。”

池白榆聽出不對勁:要她和伏雁柏一起,意思是待會兒他會把人分成三撥?

她心底懷疑,就也問出口了。

“守靈可不是在棺材前頭站一晚就成了,需有人報廟叫魂,有人燒紙,還有人……”道士頓了下,忽笑出聲,“等會兒就知道了。”

就在這時,雨勢忽然大了不少。剛才還細如針,現在已是傾盆大雨了。

看見管家走在廊道外沿,半身衣衫都被澆得透濕,池白榆實在忍不住上前道:“今日的天不算好。”

“天不好?”管家側過臉望天,“這幾日天冷,秋風刮得跟什麽似的,難得一場晴天。雖說太陽不大,但已算天公賞臉了。”

話落,他轉過臉看她。

因他剛才直迎着外面,便沾了滿臉斜飄的雨水。要真是平常可見的雨也就算了,偏偏黑如墨汁。

一大片漆黑雨水沾在那挂着勉強笑容的臉上,跟糊了滿臉瀝青似的,又猛地轉過來,将池白榆吓了一跳。

這下她确定了。

他——還有那沈二老爺,是真看不見這場墨雨。

在他們的視角裏,或許四周與生前的沈府無異。

拐過一處廊角,池白榆遠遠望見一座屋子。

房屋門大敞,正中間擺了一具棺材,棺材前插着引魂幡,擺放在前的桌上供着香爐、酒水一類的東西。

引魂幡上寫了字,不過隔着雨簾,根本看不清。

棺材兩邊還放着兩個紙人,雖然灰蒙蒙的,可她還認得——就是那兩個被她燒掉的紙紮人。

比起守靈,眼下還有更麻煩的事。

如果要到靈堂去,必須過中間的小院兒。

兩側又沒個廊道遮掩,就這麽走過去,他們必然被澆個徹底——還是渾身黑的那種。

四五個黑黢黢的墨人在靈堂守靈,想想就頭皮發麻。

注意到她慢了步,伏雁柏眼神一移,恰好瞥見她臉上一閃而過的猶疑。

不過眨眼,他就又移開了視線。

等走下臺階時,池白榆頓了步,本打算找個遮擋物,但伏雁柏忽然牽起她的手,将她往前拉去。

“诶你——!”她被拽進壩子,下意識擡手遮雨。

怪的是手上沒有感覺到半點兒濕意。

她遲疑片刻,垂手,這才發現身上竟覆了層淡淡白芒,擋開了墨雨。

不光她,走在前面的幾人也是,都被白芒護住了,沒叫雨水淋濕絲毫。

她擡眸去看伏雁柏,後者乜她一眼:“瞧什麽?我還沒有跟幾個泥人打交道的喜好。”

話落,恰好走到靈堂前。

道士停下,轉過身望向他們。

“按規矩,需有人去城隍廟,奉上寫有亡者名姓、生辰八字還有離世時辰的黃表紙。”他稍頓,“如今去不了城隍廟,只能在東側搭建一處臨時的供神臺。供的是這附近的土地神。”

池白榆順着他指的方向望去,看見右邊的一間偏房裏放了個小神龛,裏面有一尊石頭雕的小神像。

輪廓模糊,應該就是他說的土地神了。

“就是去送張紙?”沈二老爺忙道,“我可以來!不過幾步路,就不勞累其他人了。”

那道士笑了聲:“好啊。只不過你去送黃表紙時,亡者的魂魄也會跟在你後頭,随你一起入廟。屆時還需你用招魂幡把他引回來。”

沈二老爺登時打了個哆嗦。

“這……這……”他幹笑兩聲,“這樁事聽着也不難,還是讓別人去吧。我好歹是見越的叔叔,還是得做些辛苦差事。”

池白榆瞥他一眼。

真是胡編亂造的好手。

沈二老爺将身旁的管家往前一推:“咱們府裏凡供奉祭祀一事,多由他經手。依我看,他最合适。”

管家有一瞬已然攥緊了拳頭,但最終忍下,勉強扯開笑道:“老爺,不若聽道長說說,還有哪些差事要做。”

沈二老爺蹙眉,本想斥他一句,那道士就又開口了:“第二樁是燒紙。等到了時辰,棺材底下放一盞長明燈,再放個盆燒紙錢——這第二個人,需整晚燒紙錢,還得保證長明燈不滅。”

“請問道長——”沈二老爺擠出笑,“這樁差事,可有魂跟在旁邊?”

“不用。”

沈二老爺松了口氣:“那就好,那就好,那我——”

“只是,”道士打斷他,“需在棺材底下跪上整晚,保證清明,目不斜視。不論誰來與你搭話,都不得應聲。”

“搭話?”沈二老爺愕然,不自覺打起哆嗦,“深更半夜誰來搭話……是什麽意思?”

“這便不知道了。”道士說,“須得看亡者的怨氣多強,恨意又有多深,能否吸引來一些山野小鬼。”

“那第三樁呢?”沈二老爺對這差事明顯也不滿意,急問,“還有第三件事,要做什麽?”

“第三件……”道士站在洞黑的房門口,身形隐在黑沉沉的夜裏,唯有那獠牙面具格外顯眼,“需有人為亡者臉上蓋黃紙,再将他的四肢綁起來。最後在月升前進棺材裏同他一起待着,直到月落。”

池白榆:“……”

這三個選項完全只有死得快、較快和非常快之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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