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章
第028章 第 28 章
在這狹窄擁擠的棺材裏, 動個身并非易事。
更別說身上還箍着具骷髅架子了。
池白榆轉身時免不了會被骨頭磨着,硌得她身上疼得慌。
所幸終是轉過來了。
她看不見,但能感受到骷髅架子散出的森森寒氣, 還有股常年不見光的悶濕氣息。
随着她的動作,骷髅的一只手骨搭在了她背上, 另一只則托着她的後頸。
“仙師呵……”她又聽見了那咔咔的聲響,那頭骨親密無間地貼着她的前額,低聲念着僅有她能聽見的話,“不害怕麽?外面那兩人已經死了, 弟子不願仙師也送命。仙師可以殺了我, 殺了我, 便有了活路。”
托着她後頸的指骨游移到了她的耳上,輕輕揉捏起她的耳垂。
耳垂被他碾出一點微弱的刺麻, 她甚而能聽見骨頭摩挲的聲響。
沒事。
就是副骨頭架子。
沒什麽可怕的, 當成石膏做出的假人就行了。
她強忍着懼怕帶來的顫栗,不住給自己做着心理建設, 緩緩伸出手。
“對,就是這般……”骷髅以為她是要用符攻擊她,耐心地誘哄着,“将符塞在弟子的心口處, 便能離開這兒了。”
可池白榆沒有催動那張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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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竟以同樣的姿勢回抱住了他。
在擁住他的瞬間,她明顯感覺到懷裏的骷髅架子僵了瞬。
“你——你做什麽?”骷髅道,言語間充斥着一點薄怒。
池白榆哽了下喉嚨, 沒說話,反而将他擁得更緊, 溫和地、無聲地表露着親近。
“你這是讨好,還是害怕?你不知道這樣反而會更挑起殺心?我現下就可以殺了你!”骷髅的語氣變得駭戾, 頭骨緊緊抵着她。
哪怕她看不見,也能感受到那尖銳的迫視。
搭在後背的指骨也在收緊,銳利的骨尖仿佛随時都會破開她的後背,捏碎那顆狂跳不止的心。
“不是。”池白榆凍得牙都在打顫了,她放輕聲音,盡量不叫伏雁柏聽見,“先前便說過,找你只是為了教你丹青一術,何來殺不殺的。沈見越,還記得嗎?我僅是你的師長,而非仇敵。”
抵在後背的指骨僵了瞬,他攥緊她的後衣領,狠狠往下一拽。
“鬼話!全是鬼話!!”他怒斥。
霎時間,池白榆只覺一陣失重。
棺材底猛地一塌,她的身軀往下沉去,像是墜入了無底的海。
周圍的光線逐漸變亮,她看見四周變成了透亮清澈的水。
水面上,那龐大的青面怪物伏在棺材上,冷冷盯着她。
沈二老爺和管家則躺在不遠處,一個脖子上插了半截竹枝,另一個心口處紮了把刀,都已經死了。大睜的眼裏盡是懼怕,而無生息。
還有青鴿,他蜷縮在一堆柴裏,身上落了無數個血洞。
他們的身影被泛着波瀾的水攪得扭曲、變形。
視線再一移,她看見了一張白色的畫卷漂浮在不遠處的水中。四四方方的,活像道門。
上面也畫着沈家大宅的模樣,不過是彩色的,她還恍惚瞥見了沈見越的身影。
猜對了!
她手一劃,往那張彩色畫卷游去。
剛才她突然想起在柴房的時候,青鴿的魂曾有一瞬間恢複了顏色。
也是他表現出對沈見越的悔意的唯一瞬間。
在那短短的幾秒裏,原本枯敗、單調的魂靈,點染出了些許斑斓色彩。
那時應該就是魄在歸位了。
只不過他很快就改變了态度,話裏話外充斥着對沈見越的攻擊與憎惡。
因而那點色彩須臾就消失不見,又變回了灰撲撲的模樣。
這樣看來,與其說沈見越是将他們困在畫中畫裏,倒不如說是困在了他的疑心中。
只要他們對他還保持着殺心、惡意,便會周而複始地循環在第二層畫境裏自相殘殺。
而唯一逃出此處的法子,僅是放棄對沈見越的厭惡與殺心。
但就是這樣簡單的方法,他們在無數回的循環中竟沒成功過一次。
池白榆憋着口氣,朝那副畫卷游去。
餘光裏,伏雁柏也緊跟而上。
那畫卷看着遠,可沒游一會兒就離近了。
她探出手,朝那畫卷伸去。
只是在擡手的瞬間,她忽然頓住。
不對。
還有哪兒不對勁。
伏雁柏已游至她身邊,斜過壓着疑色的眼神,似在詢問她為何遲遲不動。
池白榆盯着那用墨筆勾勒而成的手,眼睛一眨不眨。
忽地,她收回手遠離畫卷,同時嘗試着呼了口氣。
明明是在水中,可她并沒呼出氣泡,肺腑間也沒有氣息用盡的憋悶感。
果然!
她惱蹙起眉,擡眸看向水面上的青面怪物。
那怪物虎視眈眈地盯着她,堅硬的面具上扯開一個森冷的笑。
池白榆又吸了口氣。
沒有嗆水,也未曾有氣息流入口中的感覺。
這便意味着同管家他們一樣,她也是魂。
但和他們又不同,他們的魄是被沈見越拿走的,只要表現出好意,魄就會自動歸位。
可他倆不是。
她和伏雁柏的魄是被這青面怪物取走了,對沈見越表露好意僅能幫他倆找到離開畫卷的路,卻沒法使魄歸位。
陰險的狗東西,原來是在這兒等着她!
那她的魄會在哪兒?
伏雁柏也在此時察覺到不對。
他手稍動,指尖溢出一縷細細的灰線,朝前方探去,以此尋找到魄。
而那副彩色畫卷突然朝他倆撲來,意欲将他倆吞沒其中。
池白榆不清楚只有魂離開會發生何事,但看伏雁柏的反應就知道這事兒挺嚴重。
該不會魂飛魄散吧。
想到這點,她倏然轉身,朝另一端游去。
只是手臂剛劃了下,她就感覺到踩着了什麽。
光溜溜的,險叫她往前一跌。
她下意識垂眸看去。
不看還好,這一眼瞧下去,差點叫她的心跳都停了。
這水看着清澈,上方的光景又吸引着她的注意力,因而她未曾想過水底下是什麽模樣。
不想,下面竟是看不着底的深淵。
而她踩着的“異物”,竟是一具泡白了的屍首。
她恰好踩在那屍體的頭上,一下踩掉了他的皮,露出下面的森森白骨。
屍體不止一具。
密密麻麻數下來,數十具屍體沉默地“站立”在水間。眼睛或閉或睜,雖然還不至于到巨人觀的景象,可都已經被泡成了灰白色,活像褪了色般。
“……”現在她知道府中其他人都去哪兒了。
原來都被那怪物困在了這兒。
莫大的懼怕襲上,她的小腿不受控地抽搐了下。
她使勁兒往前劃着,既怕掉進這屍體堆裏,又怕被畫卷卷進去,一時間恨不得把這輩子會的游泳技巧全用上。
但忽地,她瞥見了一抹熟悉的青綠,在一片死白中格外顯眼。
她順着那點青綠望過去,看見成堆“站立”的屍體中,另一個她閉着眼靜悄悄立在那兒,仿若傀儡木偶。
魄!
她渾身一抖。
咋跑那兒去了,那是人待的地方嗎?!
也是同時,伏雁柏放出的那縷鬼氣飄至她的魄旁,系住了她的腕。再往旁游去,精準找着了他自己的魄,同樣将手腕系緊。
他往回拉,打算直接把兩個魄拽回來。
誰承想剛扯一下,兩具魄就撞着了身邊的其他魄,竟蹭掉了那些魄的皮,又露出森白的骨頭。
池白榆忙擺了兩下手,示意他停。
待他散開了鬼氣,他倆謹慎穿過那些站立的“人”,朝魄游去。
好在魂和魄之間本就有着一定的吸引力,剛靠近,兩人的魂魄便各自相融。
魂魄相融的剎那,池白榆忽覺身體重了些許,肺腑間也襲上實實在在的憋悶感。
再看手,已恢複了原本的顏色。
這下是真變回人了,自然不能久待在水裏。
她小幅度地劃着手臂,穿過那些魄。
周身的“魄”有些提着尖刀,上面還沾着一兩根狐貍毛。
有些拎着罐子,裏頭是渾濁的符水。
有些攥着柴木,黢黑的木頭頂端燃着點點火光。
……
大概都是沈二老爺的幫兇。
偶爾與一兩個雙眼大睜的面孔對上,她不免感到一陣惡寒,瞥一眼就又移開視線。
好不容易游到彩色畫卷跟前,她又朝上望了眼。
那處,管家等人的屍體已經不見了,漆黑的“雨水”也在逐漸消褪。
如今想來,那“雨”多半就是血。
青面怪物不複剛才的龐大身形,而是變成了那戴着面具的道士。
他就坐在棺材上,一腿曲起踩着棺材,胳膊曲肘搭在膝蓋上,另一條腿垂下,俯首望着她。
隔着面具與水,她瞧不清他的神情,也感受不到他眼中的情緒。
只是與之前看見他時不同,此時他的頭發松散開,從那全頭面具底下漏出來。
是如月晖一般的銀白。
最後一點漆黑的“雨”徹底褪去。
大概又一場循環要開始了。
她移開眼神,再不看向那處,指尖融進了彩色畫卷中。
伏雁柏随在她身後。
待她徹底離開畫境,他也伸手探入了那彩色畫卷中。
只是還沒進去,就有何物将他往下拽去。
他被拽得墜了下,垂眸一看,竟是道血線融進了系在他足踝上的那枚小符裏。
伏雁柏微蹙起眉,順着血線往上看去。
血線的另一端,握在那戴着面具的道士手裏。
不知何時,他竟用刀在手上割出了一條口子。
傷口有血溢出,凝成一道鮮紅的線,沒入水中,緊緊扯住了他。
兩人目光相對,青面道士擡手,在他的注視下,扯了兩下手裏的血線。
伏雁柏被往後拽去,離那畫卷更遠。
而那畫卷也開始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小、變淡。
他稍擰起眉。
這死物!
**
脫離畫卷的瞬間,池白榆又感覺到一陣失重。
眼前陡然亮了許多,她眯了下眼。
再睜開時,才發現自己竟置身半空,且正在往下掉。
!!
不帶繩的蹦極這誰敢玩?!
沈見越恰好就在下面,仰頭看着她。
她不指望他會接她,下意識擡手護住腦袋,團起身子,以減輕傷害。
但想象中的劇痛并未襲來。
有什麽東西托住了她的背和膝彎,使她沒摔在地上。她往下一墜,又微微往上一颠,随後穩穩停在半空。
借着手臂錯開的縫隙,她恍惚瞥見了沈見越的眼睛。
哪怕沉着些不自在,他也仍舊看着她,沒移開視線。
意識遲緩回籠,池白榆反應過來是他接住了她。
她放下手,大松一氣。
“好徒弟。”她呼出憋悶許久的吐息,捋開臉上濕漉漉的頭發,眨了兩下眼睛,“為師可差點兒死在你手上了。”
沈見越一怔,卻是将手臂收得更緊,穩穩抱着她。
他悶聲道:“仙師休要胡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