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章

第040章 第 40 章

天際将将翻出一絲魚肚白, 但溫度沒有半點兒回暖,這座不大的院子仍被籠罩在陰冷中。

池白榆看着院門口的人。

過了兩天,他身上的傷已經好得差不多了。今日又換了件白袍, 除卻唇上一點豔色,整個人看起來活像張慘白的紙。

或許是因為這兩天太累, 她竟生出種破罐破摔的沖動,也不管他聽見這些話又會發什麽脾氣、怎麽折磨她,直沖沖道:“沒聽明白嗎?那我可以說得詳盡些。你問我想要什麽東西,從這兒搬出來或是新鮮吃食, 我都不想要。唯獨一件, 我——”

“不若想好再說。”伏雁柏突然開口。

他已從方才的僵怔中回神, 也從她的疲憊神情裏覺察到異樣,清楚她此時八成說不出什麽好話。

莫名地, 他對她将要脫口的話心生回避。

不願聽, 更不願細想。

于是他轉移話題道:“你在那房間裏見着了何人?這珠子藏在湖底,不易找見, 是誰——”

“不想見你,也不想聽你說話。”池白榆打斷他。

伏雁柏笑意微凝。

趁着他再開口前,她快速把話說完:“這就是我想要的東西——給我幾天時間清淨一下,不論何處當差都有休沐的說法吧?你別來找我, 也別和我說話。更不用去想我會不會餓死,只要別見我就成。我就算死這兒也不想生前見的最後一個人是你。”

伏雁柏眼底的笑逐漸斂去,換之以一抹陰冷。

不過他的唇角仍舊習慣性地勾着一點弧度, 只道:“走這一趟,累也自然。若想休息幾天, 便直說。”

“不是。”池白榆卻道,“不是因為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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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有時工作比這還要辛苦, 危險程度也不相上下,但她從沒覺得這般精疲力竭過。

歸根結底只有一個原因——

她佯作沒看見他的神情越發陰沉,聲音反而大了起來:“就是因為讨厭——”

“夠了!”伏雁柏聽見腦子裏陡然響起“嗡——”的一聲,嗡鳴聲消失時,他已不受控地喝止住她,語氣有一瞬的失穩。

“為何不讓我說完?”池白榆反問,“不是伏大人問我要什麽獎勵麽,又不讓我說,那問我做什麽。”

“伏大人”這三個字在眼下聽來尤為刺耳,伏雁柏陰着臉,從內心深處燒起一股火。

他不清楚這火氣的源頭,只覺她的話比刀劍還利,一下接着一下往他肉上紮。不僅紮了,還要來回翻攪一番,從中流淌出又酸又澀的苦水來。

氣極之下,他下意識想走,卻又更想問清楚緣由。

他張開口,嗓子卻像是發了麻一樣,吐不出字。

最終他咬牙擠出一句:“是為取這東西的事?”

“……”果然脾性差的人不會有半點自覺。

池白榆懶得跟他解釋,正要說些更直白的話趕他走,卻在開口前發現了不對勁——

眼前的人眉微蹙,臉煞白,說話也不客氣。看起來和平時的驕矜模樣沒什麽區別。

但若細瞧,便會發覺他盯她盯得很緊,仿佛要抓準她的任何一絲神情變化般。眉眼也郁沉,情緒顯然處在異樣狀态。

池白榆一怔,後知後覺地意識到一件事。

她原本以為說出這話後,他會暴怒,又或拿些尖酸刻薄的話回刺。

可眼下看來并非這般。

他似乎很在意此事,還受到了不小的打擊。

她思索片刻,突然想通了。

像他這樣生前死後都身居高位的人,大概以為周圍所有人都得仰視他,要容忍甚至是心甘情願地接受他的傲慢。

如今她算是他的屬下,方才所說的每個字都無異于對他的否認,甚至是挑釁。

他自然不能接受。

所以被她的話刺得心疼了是吧。

沒事。

她還能說出更難聽的話。

她面上不顯,正要繼續往他心上紮刀子,外面就又來了一人。

是述和。

他手裏拎着兩幅畫卷,看見站在院中的兩人,停下。

眼一移,他的視線便落在了伏雁柏的臉上。

見那張素來沒活人氣的臉,如今竟反常地漲出些薄薄的紅,他心頭劃過絲訝異,問:“返生了?”

“閉嘴!”伏雁柏斥他,滿腔怒火仿佛找着了發洩口,盡數朝他那邊湧去,“丢失的簿冊找着了?到此處來閑逛,若連這等小事都做不好,何不滾出去!”

述和神情淡淡地聽他斥責完,才不急不緩地開口:“不過是來送東西,又何須這般挖苦。不過……原來真有‘死人氣活’的說法,今日得見——既然你們有要緊事,便不作叨擾了,改日再來。”

“等等。”趕在他走前,池白榆叫住他,“我和伏大人的事已經談完了——你找我有何事?”

不同于方才的咄咄逼人,此時她的語氣好轉許多。看向他時,眼底也沉着不明顯的淺笑。

伏雁柏在旁看得清清楚楚,忽冷笑出聲。

池白榆斜眸看他,眼中的笑收斂得幹淨,問他:“伏大人笑什麽,是想起什麽高興事了嗎?”

明明聽起來是關切,卻比方才所有的話都要來得刺耳。

伏雁柏越發躁惱,面上笑意陰冷。

他道:“尚未解釋清楚,就算談完了?”

“談完了。”池白榆說,“要是伏大人還沒忘,我方才說得很明白。就是出于很純粹、很真切的讨——”

“夠了!”伏雁柏又冷斥出聲。他分明沒有呼吸,胸膛的起伏卻分外明顯。

院落陷入一片死寂。

述和也在此時琢磨到了一點不對勁。

他先是看了眼伏雁柏。

這人驕橫慣了,鮮少——或說從未氣成這樣。不光生氣,似乎還有幾分委屈暗藏其中。

至于另一個……

他目光一移,落在池白榆身上。

神情看着平靜,但似乎也在生氣。

他不着痕跡地輕嘆一氣。

麻煩。

他對伏雁柏更了解,自是先從他下手。

他道:“雁柏,之前那簿冊上的劄記我又重寫了一份,何時要?”

這法子放在平時有用得很。

伏雁柏脾氣差,忘性也大。偶爾在氣頭上,與他尋些其他話聊一聊,他便忘了前事了。

可這回卻失了效。

伏雁柏仿佛何話也聽不進,一雙陰沉沉的眼單盯着池白榆,不見眨動。

述和等了片刻,又看向池白榆。

“昨日裏煉了些靈丹,依你說的,制有青桃、葡萄、蜜橘等口味,何時送來?”

池白榆一怔:“真做出來了?”

之前她從他那兒拿的靈丹,每一枚味道都大差不差。她便随口問了句,能不能制成些新奇味道。

他那時問什麽味道算作新奇,她就說了幾個。

卻不想他竟然還真的做出來了。

述和:“在此處當差,也應有些報酬。”

池白榆本來還覺得制這些丹有些麻煩,聽了這話,又覺有理。

對啊。

自打她來這兒,基本就沒過過一天舒坦日子。

要些口味豐富的靈丹也不過分吧。

見她往述和面前去了,伏雁柏眉微擰,幾乎想也沒想便開口:“方才提起不要,此時又改主意?”

池白榆頓住,看他一眼,神情間似有訝然。

“伏大人?你怎的還在此處?”

“你——”

“雁柏。”述和突然喚他。知曉多半是這人惹出事端在先,他道,“有些話,何不等冷靜了再說。氣頭上說出的話,往後便是後悔,也難收回去了。”

伏雁柏沉下臉,須臾又扯開森冷笑意。

他緩聲道:“好,倒教訓起我來了。既然是來送東西,那送完了便走,還留在此處做什麽?”

“他來給我送東西,憑何要走?”池白榆上前去拉述和,“無需理某些不講理的人,我們進去說。”

眼見着她要拉上他的手,伏雁柏忽覺思緒空了瞬,且又聽見了那陣嗡鳴。

等他反應過來時,已下意識去截住她的手了。

只是指尖剛碰着她的腕,池白榆就條件反射似的往後一揮。

她使的勁兒大,這下不僅甩開了他的手,更是反掌打在他的臉上。

只聽得一聲清脆聲響,伏雁柏被打得微側過臉,手還擡在半空,神情僵怔。

幾乎是同時,述和往旁一步,擋在了他二人中間。

怒戾沖腦而上,在那陣心火的驅使下,伏雁柏從錯愕中回神,睨她。

“你!你當真以為我不敢殺你?!”他切齒吐出這句,霎時間,白淨的天際有烏雲攢聚,隐能聽見雷響。

天一下黑了不少,将那張臉襯得更為煞白。

“不過失手。”述和隔在中間說,“何須置氣。”

“失手?”伏雁柏冷笑,“好啊,失手,好一個失手,那怎不見她對你失手?!讓開!!”

“沖動行事實為不妥。況且……”述和的視線落在那被打出薄紅的頰上,頓了瞬,竟還有心情揶揄一句,“也算給你打出了些許活人氣。”

霎時間,殺了他的沖動壓過那陣怒意。

天際悶雷滾動得更為頻繁,伏雁柏道:“你最好現下滾開,若不然,連你一塊兒清理幹淨。”

“我——”

“何須他走,我自個兒出來。”池白榆也在氣頭上,繞過述和便站在了他跟前,“你殺,你現在就殺。”

大不了交代在這兒算了,左右她什麽鬼都見過了,死了不也一樣麽?

等她變成鬼,也有那些亂七八糟的鬼氣陰氣了,再報複回來也不遲。

“你!”伏雁柏的火氣一下沖到了頂點,擡手就要揮出鬼氣。

但真與她視線相對時,那些翻湧着的怒火又莫名轟然散去,盡化作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憋悶。

好像有酸水在心口裏淌似的,叫他無從發洩。

而比起發洩,他現下竟更想弄清楚她到底在為何事惱他。

這念頭一出現,他忽感覺到一絲慌意,催促着他即刻離開。

“好,好……”他緊盯着她,一字一句地往外擠,“算你陰毒。”

聽得這句,原本氣極的池白榆突然懵了。

什麽?

她怎麽就陰毒了?

只是還沒來得及問,身前人就已甩袖而去,眨眼便不見了蹤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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