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章
第056章 第 56 章
見他接着靈藥袋子了, 池白榆沒作多想,收回手。
述和看見,手無意識往前探了些許, 似想捉回什麽,不過終是停在半空。
僅短短一瞬, 他便感覺到那點涼意已盡數散去。
燥熱再度湧上,連指尖都跟在火裏滾過一般,熱到有些發癢。
他反應過來那條蛇帶了什麽毒,眼神一轉, 又掃向一旁的沈銜玉。
卻見他已經一手扶着牆壁, 摸索着走遠了。
光看他的神情瞧不出什麽, 仿佛沒被那蛇咬過一樣。
但他身後的尾巴又多了一條,再不像之前那樣低垂着, 而是高高仰起, 慢悠悠地掃來掃去。
述和收回視線,微微擰眉。
那熱意雖然難耐, 卻也能忍。
見池白榆還在看那兩枚靈丹,他不露聲色地走遠,尋了處僻靜場所,取出清水丸。
好在妖力雖然沒了, 這些東西卻還有效。
他捏碎一枚,即刻有汩汩清水流出。
在這陰森森的狐貍廟裏,清水也顯得格外冷冽。濯洗過臉和手後, 述和感覺到那股熱意漸得好轉。
但也只是起初有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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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就效果甚微了。
燥熱似是從最深處慢慢漲起來的,就像是外湧的岩漿, 哪怕驅散了表層的熱,內裏也仍有灼熱湧動。
再試過幾回, 這清水丸竟也沒了用處。清水淌過面部,反被燒得暖烘烘的。
他索性放棄了這法子,盤腿而坐,閉目養神,默念起靜心訣。
沒念過幾句,身後忽撲來陣沁涼。
随後有聲音落在耳畔:“昨天那塊玉佩消失了,我估計那道人很快又要使些手段。”
脊背感到一瞬的僵硬,述和呼吸稍滞。
借着不遠處昨夜裏被那些奴仆擦得锃光瓦亮的瓷瓶,他看見池白榆拎了個板凳坐在他身旁。
像是酷暑夏日裏遇着了一棵枝繁葉茂的樹,他下意識想靠近她,渴望着那點陰涼的蔭蔽。
但又深知不可。
理智與本能來回地拉扯,如一把鋒利的鋸,扯得他隐覺頭疼。
池白榆不清楚他在想什麽,繼續往下:“昨天我試過,這房間根本就出不去。而那道人是在房間外面,若想離開這兒,估計還是得先見着他。”
“嗯。”意識被那股燥熱烘烤得混沌不清,述和勉強開口,“此處為夢境,所以我們才沒了妖力。而他游離在夢境與現實的縫隙中,若能見到他,一旦妖力恢複,便能離開此處。”
“我還有一點不清楚,按理來說,這裏應該是沈銜玉的夢境,為何他不能操控自己的夢?”
“或因那道人不在夢中。”
池白榆瞬間了然:“所以是因為他置身夢境與現實的縫隙裏,操控着整個夢,甚而覆蓋了沈銜玉的意識?”
說白了,就相當于他們在一顆水晶球裏面。如果道人也在水晶球中,自然是夢主的意識優先。
但眼下他在外面,成了操控整個水晶球的人,搶占了夢主對夢境的控制權。
所以即便這是沈銜玉的夢,也不受他掌控了。
述和略一颔首。
“難怪昨晚他只是給那老爺托話,卻沒現身。若是這樣……”池白榆思忖着,“那就不一定要離開夢境了,或許能想辦法把他拉入夢中。”
述和閉眼,盡量穩着心神去念靜心訣。
但忽地,他聽見她喚道:“述和。”
兩個字咬得很輕、很慢。
他睜眼,卻見她不知何時已湊到了跟前來。
原本就跳得又重又快的心,此時更是往外撞了一撞。
呼吸微不可察地亂了瞬,他語氣淡淡地問:“何事?”
池白榆卻沒出聲,只直直望着他。
述和被她看得有些意亂,搭在膝上的手攏緊兩分。
是看出什麽來了嗎?
他道:“有話直言。”
“沒。”池白榆說,“我就是在想……嗜睡也算惡欲麽?好像從昨天開始,你就沒怎麽睜過眼。”
述和:“……”
他輕嘆了口氣:“放心,不過阖眼,沒有睡着。”
池白榆瞬間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神情。
“你該不會是在強忍着不睡吧?”她從懷裏掏出一面表盤大小的鏡子,對着他的臉,“你看,你的臉都快紅炸了。都忍成這樣了,你要不還是眯一會兒。”
述和看了眼鏡子。
乍一看,他險些沒認出鏡中人是誰。
原本白玉似的面龐,此刻像是映了滿面霞光,連眼睛都洇着些濕紅。
有些……太明顯了。
他移開眼神,意識被蒸得越發恍惚。
“并非是睡意所致,我——”
“那道人……”不遠處的沈銜玉突然開口打斷。
池白榆的注意力一下到了他身上,起身問道:“什麽?”
沈銜玉“平視”着前方,輕聲道:“或有辦法将他引入夢中。”
!
聽得這句,池白榆也顧不得述和的臉紅成何樣了,又拎着板凳往沈銜玉那方去。
“什麽辦法?”她問。
沈銜玉:“若此處是我和見越住過的狐貍廟,樓上應該有些書。”
“是有。”池白榆說,“昨天來的時候我看見過,什麽心經,什麽秘法。”
說話間,她忽然發現他的臉竟也有些紅,尾巴更是在不安地甩動。
“那道人雖在夢外,可也為鬼物。”沈銜玉不疾不徐道,“那些書中有一本《馭鬼訣》,應當記載了強行召鬼的法子。”
馭鬼?
池白榆突然想起沈見越之前也提到過馭鬼術,還說用血肉或真息就能馭鬼。
之前她在伏雁柏身上也試過一次,好像的确有點效果,但也不算明顯。
“好,我去找。”她毫不猶豫,起身就往樓上去。
聽見她的腳步聲離遠,沈銜玉坐在那兒,看似平心靜氣,狐尾卻在不安地甩動、發顫,仿佛急切地渴望着安撫。
耳朵也是。
狐耳已經不知不覺地出現,同整副身軀一樣,發着燙。
他清楚這些變化源于何處,但此時他更關心另一件事。
“述大人。”他喚道。
“嗯。”述和的應答從不遠處傳來。
沈銜玉的面容間帶着淡笑,溫聲問:“方才那條蛇,似乎是飛至沈某的手臂上。蛇無雙翼,不知是早已伏在門上,等候着某近前,還是……被述大人甩了過來?”
述和閉着眼,勉強保持着聲音的平穩:“若想問什麽,何不直接開口。每日累得心神俱疲,着實不想再把氣力耗在這些彎彎繞繞的話上。”
沈銜玉沉默片刻,忽問:“那蛇咬了述大人?”
“未曾。”述和想也不想道。
“你的氣息似乎不算平穩。”
“聽錯了。”
“某雖目不能視,聽覺卻比常人敏銳許多。”
“是麽?這是要我費盡心神想出些誇耀的話說與你聽?”
“沈某不過出于關切。”
述和懶得再聽他說話。
自池白榆上樓後,也徹底帶走最後一點涼意。那涼意消失不見,他一時仿若置身爐中,熱得連喘息都變得艱難。
“述大人。”沈銜玉語氣溫和,“若真被那蛇咬了,已經過了這麽久,尋常法子恐怕難以祛毒。眼下咬在手斷手,咬在腿斷腿為好。”
述和懶洋洋掀起眼皮,睨他:“你當我是榆木腦袋?”
話音剛落,他就聽見樓上忽然傳來幾陣丁零當啷的聲響。
他起身,提步就往樓上去。
沈銜玉也站了起來,不過因為眼睛看不見,走得到底慢些。
述和三步并作兩步上了樓,看見池白榆蹲在床邊,一手拿書,另一手按着個木盆。
那盆裏似乎有什麽東西,撞出“嘭嘭”聲響。
“發生何事?”他問。
“有蛇。”池白榆還有些驚魂未定,手下按得死死的,半點兒不敢松動,“就在這盆裏,力氣大得很。”
剛才她上樓找書,好不容易找着沈銜玉說的那本,還沒翻開看兩眼,就從暗處襲來一道黑影。
黑影動作迅疾,但也看得出是條蛇。
她下意識用書将其拍飛,又拿起旁邊的木盆扣住了。
“有沒有被咬着,什麽顏色?”述和上前,也按住那盆。
“沒咬着,是條指粗的黑蛇。”
述和擰眉,到底不放心,又讓她離遠些。
他正打算拿幾本厚重的書蓋住這盆,裏面的蛇忽掙紮得更為劇烈,竟沖破了盆壁,又咬了他一口。
他呼吸一滞,登時捉住那條蛇,毫不留情地掐死七寸。
等蛇沒了氣息,他才扔在地上。
他撐着床沿,想站起身。
但一股熱意陡然湧上,将他的意識抹了個七七八八。
身形兩晃,他又摔倒在地。
“你被咬了?”池白榆上前,捉住他的胳膊,“咬在哪兒?”
“無事,我——”述和梗了下喉嚨,所有的感官都集中于被她握着的那條胳膊上。
熱。
渾身都熱。
唯有她握緊的那處,分得了一點舒适的涼意。
沈銜玉也在此時上了樓。
他躬了身,摸索着牆壁往聲響處走去。
“出了何事?”他問。
“他被——”
“無事。”述和接過話茬,吃力往外擠着字,“你先,下去。”
池白榆以為是說她,便問了句:“傷口不用處理嗎?”
“并非說你。”述和難耐地低喘了聲,轉而反握住她的手。
“那——”
“好同僚。”意識已不算清明了,但述和還是放輕了聲音問,“先前說的話,可還……作數?”
池白榆大致猜到他在說什麽,卻道:“你确定不先把傷口處理了,再說這些嗎?”
述和疲累而遲緩地眨了下眼,眉眼間偏還帶着一點笑。
“方才不是問,緣何臉這般紅嗎?”他的手緩緩往上移,扣住了她的臂彎,“那如今可感覺到了,手也在發燙。”
的确燙得很。
跟夏天的烈日一樣烘烤着她。
池白榆突然反應過來:“是那蛇?”
“嗯,先前也來了一條。”理智一點點被燒在心底的欲念蠶食,述和此時難顧上身在何處。
他靠坐在床邊,握着她的胳膊,把她帶進懷裏。
讓她斜坐在腿上後,他擡起兩條手臂,環在她的腰間,牢牢圈住了她。
“若還作數,便讓我抱一會兒吧。”他将下巴輕靠在她的肩上,吐息越發灼熱,“僅抱一會兒,就夠了。”
池白榆被他側抱着,清楚感覺到那兩條胳膊跟着了火似的。
燒,箍得還緊。
撒在側頸的吐息也是,熱到有些發燙,偏還急促。
她也琢磨出來了。
之前他提起道家三屍,說什麽奢欲、食欲和淫//欲。
昨晚上那前來還願的老爺帶着無數金銀錢財和美味佳肴,為的便是勾出他們的奢欲和食欲。
但都沒成功。
眼下看來,應該就是最後一種欲念了。
想到這兒,她偏過頭去看述和的臉。
卻見他将她整個兒圈在懷裏,已經閉上眼了,似作休憩。
雖然他身上燙得慌,可看起來好像還能忍。
那就行了。
他們現在仍是在夢裏,要是肆無忌憚地放縱欲念,恐怕就出不去了。
等等——
池白榆面露一點疑色。
她總覺得自己好像忽略了什麽。
是什麽來着?
思索間,她的視線漫無目的地亂飄,忽然看見不遠處的櫃子上放着一個狐貍木雕。
!!
竟然忘了,還有個人!
她倏地轉過腦袋。
剛才述和抱她時,沈銜玉還在樓梯口站着。
但現下,他已經悄無聲息地走到了跟前,躬着身,松束的銀發從左肩垂落,系在上面的紅繩晃啊晃,有些灼目。
“小池姑娘,”他的手朝前探去,似想弄清楚她在什麽地方,“發生了何事?”
“沒!”池白榆竭力往旁躲,以防被他夠着,“書找到了,你往後退一點兒,在你的左手邊。你看看是不是這本,要是的話,可以先拿下樓。方才躬着身找有些累,我坐這兒歇會兒。”
沈銜玉一頓。
片刻,他道了聲“有勞”,便往後退了步,轉而去摸那本書。
池白榆勉強松了口氣,又想調轉個方向——
她被述和側抱着,恰好背朝着沈銜玉,須得使勁兒轉過腦袋才能看見他。
但她剛動了下腿,就被述和壓下。
“別動。”他氣息發顫道。
那方,沈銜玉翻書的手一頓,須臾又移過手指,摸索着書頁上的字。
述和的手牢牢壓在腿上,池白榆動不了,只得湊到他耳邊,耳語說:“這樣看他有些吃力。”
溫熱的呼吸盤旋在耳邊,那股紮進骨頭裏的癢更為明顯。述和疲倦擡眸,恍惚的視線落在她臉上。
他問:“看他,做什麽?”
池白榆說:“他沒被蛇咬吧?那最好還是別讓他發現這事兒。”
述和忽輕笑了聲。
“你笑什麽?”
“無事。”壓在腿上的手又摟上了腰,述和低着頸,兩人的鼻尖幾乎要相撞。他道,“好像不起效,怎麽辦?”
同清水丸一樣,抱着她起先的确有效。那股涼意熨帖着燥熱,也壓下了欲念。
但時間一久,熱意又撲湧而上,令他更為昏沉。
池白榆覺得這蛇毒肯定有問題。
明明被咬的是他,但被他抱了會兒,她竟也感覺到一點熱意。
喉嚨有些發幹,她抿了下唇,低聲說:“不行啊,要是不克制着,就着了他的道了。”
“嗯,好。”述和低低應了聲,右手掌着她的臂彎。
他的指腹在她的手肘處輕輕摩挲着、撚着。那股力道不大不小,又恰是揉在不算敏感的地方,卻跟細密的針一樣紮下,戳刺出酸酸的癢意。偶爾又揉過麻筋,引起一陣堪稱尖銳的刺癢。
沒一會兒,池白榆就被他捏得整條胳膊都有些發麻。
她本來還想甩開他的手,卻漸覺那點熱意越發強烈,熱騰騰地燒着她的理智。
最終,她索性将臉埋在了他肩上。
“得忍着。”她的另一條胳膊無意識地摟上他的腰,微微眯起眼了,嘴上卻還在說,“不能掉陷阱裏去了。”
“是。”述和又好脾氣地應她,縱容着她似的。他平日裏說話就懶懶散散的,這會兒更是沒使上什麽勁兒,“但不過些許,亦無事。”
“當真?”
述和便也學着她的樣子,俯首貼近她的耳畔,輕輕咬出兩個字:“當真。”
這回不光有滾熱的吐息撒下,他的唇也若有若無地擦過耳邊,
激起的微癢令池白榆不自覺偏了下頭,但很快又轉回來。
他還在捏揉着她的胳膊,卻已游移至手腕附近。
捏她的腕,摸索着,偶爾用指腹壓着她的脈搏,最終劃過掌心,與她十指相扣。
一個輕飄飄的吻便是在此時落下的——落在耳廓附近,似有似無地含吻着耳邊,舌尖輕輕掃過,卷起一點濕熱的麻意。
池白榆沒忘記旁邊還有個人,盡量屏着作顫的呼吸。
竟然比食欲還難對付,這道人也太狡猾了。
很快,這般簡單的輕撫就已壓制不住那股欲念了。
她松開與她十指相扣的那只手,推了把,有些吩咐他的意思:“再碰一碰,別處。”
述和轉而掌住她的腰際。
他往常處理鎖妖樓的事,講求的是面面俱到。
伏雁柏看着随性率任,其實對何事都要求甚高。因而不論他做何事,都萬分嚴謹仔細。
眼下亦是如此。
他如方才對待手臂那般按揉着,并從她的呼吸變化、身軀顫動的幅度中,窺着她的情緒。
偶爾呼吸稍促,他便會停下多按兩番。
但又不會由着她陷在這令脊骨作抖的快意裏。
忽地,池白榆察覺到有何物貼上了後背。
暖烘烘、毛茸茸的。
她分神瞥了眼,發現竟是條狐貍尾巴。
!
她倏地看向那方,卻見沈銜玉仍然靜坐在那兒,指腹在書上游移着。
只是他又多了條尾巴,且就這麽托在了她的身後。
詭宅裏常年陰冷,因而她時常穿得厚。
這會兒,那條看似柔韌的尾巴,卻格外輕巧地撥開衣擺,時輕時重地掃過她的後背。
池白榆一下微躬起背,竭力咬着唇才堪堪忍下促亂的呼吸。
下一瞬,那條尾巴有如亂扭的蛇,擠開厚重的衣擺。尾巴尖貼在了她的脊骨處,毛茸茸的,卻不是那麽松軟,反而有些紮人。
尾巴尖掃過脊骨,引起陣幾乎壓不下的顫栗。她不由得俯了身,兩手都摟在述和的頸上。
那條尾巴不住地掃、輕撫。片刻,又有一條尾巴湊上,借着先前那條撥開的縫隙,靈活鑽了進來,緊緊圈住她的腰。
也是此時,述和才有所察覺。
他有些不快地擰眉,抽出身旁的畫卷,挑開其中一條狐尾。正要挑第二條時,先前那條忽地劈打下來,打落他手中的卷軸。
畫卷落地,擊打出不小的聲響。
池白榆一下回神,擡頭。跟在被子裏焐着睡了一整晚似的,她的臉有些發燙,視線也還空茫茫的。
“述大人。”不遠處的沈銜玉溫聲開口,“此為何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