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章
第069章 第 69 章
沈見越剛走近藏書閣的大門, 就察覺到一股氣息。
自從死後,他便聞不到确切的氣味了,僅能感知一些特質。
譬如眼下, 那氣息熾熱,攜帶着濃烈的殺意。
仿佛裹着烈火的利刃。
他還聽見無數鬼魂在掙紮凄嚎。
下一瞬, 他就看見了這氣息的源頭——
是把劍。
劍身暗紅,不知被多少血澆灌而成。整把劍都在不住嗡鳴,分不清是被禁锢其中的亡魂在哀哭,還是劍身對厮殺的渴望所致。
他停住, 陰沉沉望向持劍的人。
“你做什麽?”他問。
或因察覺到危險, 他渾身的骨頭都顫栗起來。妖氣迅速外湧, 他的右手開始緩慢變成白骨。
“原來是你。”知曉這人脾性古怪,裴月烏也沒收劍, “找那新來的獄官——你看見她沒?”
“獄官?”沈見越微怔, 往前一步,“誰?”
述和眼神微動, 悄無聲息間送出道妖氣,想封住裴月烏的嘴。
裴月烏快他一步,已然開口:“就是——嘶……不知道。”
述和一頓,眨眼間又收回妖氣。
沈見越的眼神愈發陰抑。
“耍我?”吐出這兩字的瞬間, 外湧的妖氣化作幾條模樣古怪的黑蛇,從地底鑽出,圍繞在裴月烏的身邊。
而他的整條右臂都已化作白骨, 垂在空蕩蕩的袖管底下。
裴月烏也被挑出火氣,沒鞘的利劍搭在一條黑蛇的七寸處, 淩冽的視線則投向他。
他道:“你未免把自己看得太高,話都懶得與你說, 又何來耍不耍。”
這話粗俗,卻在理。
沈見越的臉色更為難看,尚未開口,不遠處的述和忽道:“不若先冷靜下來,無冤無仇,又何須起争執。”
“無冤無仇?”裴月烏斜過戾眼,“你沒看他弄出這些惡心的死物?真不怕我一劍将他的腦袋劈砍下來!”
沈見越忽擠出兩字:“莽夫。”
“你說什麽?!”
“聽不懂?”沈見越哂笑,“整日将打殺挂在嘴邊,野蠻之至,難道要旁人誇你一句溫文爾雅的秀才嗎?”
“你——”
“好了。”述和聽得頭疼,一時不耐,連同神情都變得冷峻,“若要吵,可以去懲戒室慢慢聊。”
沈見越睨他一眼,轉而又問裴月烏:“你方才說找獄官,是誰?在何處?”
躲在桌子底下的池白榆只差将耳朵豎起來。
只能說幸好,她還沒來得及把名字告訴裴月烏。
但也怕他真說出什麽有用的信息來了。
好在裴月烏只道:“與你何幹!不論你找她什麽事,也得有個先來後到。她在幫我找東西,還輪不到你頭上來。”
沈見越聞言,卻漸舒展開眉:“你是說,那獄官在幫你找東西?”
倘若如此,那便不是仙師了。
畢竟她方才就已經離開了鎖妖樓。
“難不成是幫你?”裴月烏頗不耐煩地丢下這句,提步就往外走,甚至有意狠狠撞在沈見越肩上,将那條白骨胳膊撞出不小聲響。
沈見越卻沒了方才的陰怒,又覺松了口氣,又不免暗暗叱罵自己。
但慶幸過後,又有煩懑湧上。
獄官不是她,可出現在沈銜玉身邊的人……
他還在想着這事,書架旁的述和便道:“那獄官剛來不久,你應該還沒見過,可要讓她去畫境裏走一趟?”
“不。”沈見越想也沒想,便一口拒絕。他捂着已經徹底白骨化的右臂,轉身,“我對外人不感興趣,最好別叫什麽獄官找上門來,否則難保那人活過一晚。”
概是擔心會徹底變成骷髅,他走得很快。
眼見他消失在走廊中,述和這才往一旁的桌子底下望去。
他道:“若與方才那妖扯上關系,也不算什麽好事。”
池白榆從桌子底下鑽出來,拍幹淨袖子上的灰。
“可我也沒辦法。”她擡眸看他,又緩慢垂下眼簾,“如果根本不來往,又怎麽用剜心刀?但倘若不用剜心刀,伏大人又……抱歉,不該與你說這些,畢竟你倆是朋友。況且這些都是我的分內之職,也沒法抱怨——今日的事多謝你了,我先走了。”
話落,她從他身旁走過去,面龐間還帶着點無可奈何的頹然。
述和看在眼中,心頭漫上一點微妙的不悅。
他想擡手攔住她,只是還沒來得及動手,她就已經出門走遠了。
一出藏書閣的大門,池白榆登時變了表情。眼中的頹喪與失落全然消失,換之以平靜的審視。
她望着閣中地面上的影子,須臾又移開視線。
為着避免撞上沈見越,池白榆有意等了會兒才下樓。
一到樓底,她就被人揪住了。
“你跑哪兒去了?”裴月烏不知從何處蹦了出來,一雙赤瞳緊盯着她,“別是想耍我!”
池白榆:“……”
她擡起胳膊,讓他看見右袖口上故意留下的灰塵。
“你以為做獄官是什麽輕松事嗎?”她道,“剛幫人搬東西去了,袖子上的灰都沒來得及擦就趕着來幫你。可倒好,還要平白無故被指摘一番。”
裴月烏越聽越愧疚,不自覺松開她的衣領,轉而拍了拍她的袖子。
“那……那我還不是擔心你。”他道,“你要不回去歇着,我倒也不急這一天。”
先前還說必須今天就找着,現在就變成了明日也行。
看來還挺有效。
“不用。”池白榆說,“既然答應你了,就得做到——走罷,趁着天還沒完全黑。”
若說方才裴月烏還只是愧疚,這會兒他便躁得渾身都不對勁起來。
他跟在她身邊,胡亂抓着蓬松的赤發,時不時瞟她一眼。
三號房中,太陽已快西沉。
無邊無際的秋原上,冷風瑟瑟。
兩人一道往狼妖氣息所在的方向找去。
走了一個多時辰,地勢漸高,周圍的樹木越發稀疏,多是些還沒膝蓋高的草甸子。
視野逐漸開闊起來,有種在天邊行走的錯覺。
矮山連綿起伏,風鼓鼓地吹,池白榆躍上一處小山坡,望着遠方濕地的粼粼波光。夕陽的最後一點餘晖映在水面,斑斓迷離。
起初她還擔心會再遇着狼群,幾乎是提心吊膽地走。許是察覺到她有些緊張,裴月烏解釋說他有意避開了妖氣濃郁的地方,無需擔心。
她這才放了心,一路走過來,竟跟告假出游差不多。
算起來,從穿到這詭宅開始,她還是頭回這般輕松自在。
不過也累得很。
感覺到有些餓了,池白榆從袖袋中取出事先準備好的靈丹,順便遞給他一枚。
“吃嗎?”她問。
裴月烏接過,往嘴裏一丢。
下一瞬他就又吐了出來,連着呸了好幾聲:“什麽鬼玩意兒!別不是拿泥巴捏的,你竟然也能往肚裏喂。吃了這東西,只怕五髒廟裏的神仙要連夜背着包袱跑。”
池白榆:“……”
她要能吃上好吃的,還至于吃這個嗎?
想了想,她又從袖袋裏掏出一塊壓縮餅幹:“還有這個,也能吃。”
這回裴月烏只嗅聞兩下,就緊蹙起眉。
“在這兒當差就這麽苦?整日抱着土塊兒啃,你——算了。”他環視一周,忽變出那把血劍,往她手裏一塞,“拿好,就在這兒等我,哪兒也別去。”
池白榆攥着劍柄,他脫手的瞬間,那把劍往地面砸去,在草甸子上砸出一個不小的坑。
“……”他是整天扛着塊石頭嗎?這麽沉。
拿不起來,她就竭力扶穩,在一股撲面而來的濃烈血腥味中開口:“你要去哪兒?”
“找些東西吃。”
啊?
這兒哪能找着東西吃?
但裴月烏丢下這話就走了,身影很快消失在起伏的矮山間。
池白榆攥着嗡鳴不止的劍柄,伫立在冷風中。
他一走,四周便陷入一片死寂,僅能聽見風聲,以及從血劍中傳出的凄婉鬼泣。
血味濃烈,她沒大敢仔細瞧手裏的劍,盡量盯着別處。
又等了大半個時辰,她已餓得前胸貼後背,終于望見一點人影從遠方走來。
是裴月烏回來了。
她下意識去看他的手。
卻見他兩手空空,根本沒拿什麽東西。
沒找着嗎?
也是。
這荒郊野嶺的,連果樹都瞧不見多少,唯一能吃的還是剛才在路上見着的一樹樹火棘果。
她正想問問他要不要将就着吃點靈丹墊墊肚子,就聽他道:“走罷。”
池白榆一怔:“去哪兒?”
“天黑路難走,那妖氣離得遠,一時半會兒追不上,今天索性在山洞子裏住一晚。”裴月烏從她手中接過劍,散作氣流,“找了一些吃的,都放洞子裏了。沒多少,暫且墊墊肚子。”
還真找着了?
池白榆沒作多想,以為他多半找了些山果。
直到她跟着他一路繞下草甸,走到半山腰的山洞了,她才看見他所謂的“一些吃的”。
山洞裏燃着熊熊烈火,周圍有妖氣保護,以免火勢蔓延。
火上搭了個簡易的架子,正烤着半只羊,旁邊還煨了個瓦罐,不知正煮着什麽。
角落裏堆着不少已經處理好的野兔、羊、魚等,與常見的野物不同,模樣都有些奇特。
除了肉食,還有各類果子、野菜,都洗好了放在大片葉子上。
池白榆怔在洞口,眼睛遲緩地眨了兩下。
“……”
原來“一些”是這麽用的嗎?
還有,他到底是從哪兒弄來的這些東西啊!!
“幹站着做什麽?先進去罷。”裴月烏瞟她一眼,又飛快移開,“随便弄了些,不夠還有。”
池白榆将視線從那滋滋冒油的羊肉上艱難移開,看向他,語氣鄭重道:“咱倆真厲害,以後一定要常合作啊。”
裴月烏:?
這又是什麽胡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