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章

第070章 第 70 章

洞穴內。

池白榆猜裴月烏應該擔心有野獸搶走食物, 所以在洞口設了結界——在洞外時,她沒聞見一點兒肉味。但一跨進洞門,就被撲鼻而來的香味迷得走不動道了。

難怪他說那靈丸嚼起來跟泥巴一樣, 現下看來也不無道理。

裴月烏跟不怕燙似的,直接拿起煨在火堆旁的瓦罐, 又用妖氣凝出兩個碗,倒了兩碗湯出來。

池白榆掃了眼,他煮的是魚湯,裏面還放了些不知名的野果。聞着不腥, 僅一股清甜香。

“肉還得剔, 先喝湯。”裴月烏遞給她。

池白榆蹲坐在他旁邊, 謹慎接過,淺淺抿了口。

他應該是丢了一小塊肉幹進去一起煮的, 鹽味不重, 喝着卻格外香甜。

她也不客氣,三兩下将湯吹得涼了些, 一仰頭,就盡數灌了下去。

喝完了湯,她察覺到一道視線。偏過頭,才發覺裴月烏正盯着她看。眉微蹙, 灼灼雙目比一旁的火光還打眼。

她意識到什麽,捧着碗說:“好喝。”

裴月烏擠出聲輕哼,移開眼神, 用木枝戳弄着火。

“也就差不多吧。”他道,“要不是沒什麽準備, 還能煮得更好。”

說着,他用匕首利索剔下塊烤羊肉, 順手遞給她。

池白榆接過,起先咬的幾口都沒細嚼便囫囵咽下。

來這兒這麽久,這還是她頭回吃得這般爽快,連同心境都一下敞亮了。

她吃得專心,偶爾含含糊糊冒兩句“好吃”來應付他。

而這兩字兒跟有魔力似的,裴月烏越聽,刀子下得越利索,自個兒也不吃了,專挑最嫩的肉剔給她吃,中間時不時塞給她幾塊果肉,省得她吃着膩。

等她吃得八成飽了,他又用木枝串了些肉塊,讓她拿着在旁邊邊烤邊吃。他則分外幹脆地剔下了剩的羊肉,毫不顧忌地往嘴裏丢着。

池白榆吃飽了,最後心滿意足地捧着碗魚湯,邊喝邊與他說:“咱們能一月——不,半月來一回嗎?”

裴月烏瞥她:“早便與你說了,那姓伏的惡鬼不是什麽好東西。也不知你發什麽瘋,竟跑到此處當差。”

池白榆還沒忘記自己的人設,湯也不喝了,黯然垂眸道:“我也是被剝奪了妖力,強行送進來的。”

裴月烏聽得頭皮發麻,順手往她懷裏塞了把肉串,惡狠狠道:“把嘴堵上!”

吃過東西沒多久,池白榆就漸生困意。

夜裏冷,她索性直接睡在了火堆旁。地上全是碎石子,但她累得很,也不挑,剛躺下就阖了眼。

裴月烏還不怎麽困,就盤腿坐在她旁邊,偶爾戳兩下火堆。

等身旁人的呼吸逐漸變得平穩綿長了,他才眼一瞥,将視線落在她身上。

卻見她一手攥着個模樣古怪的吊墜,睡得似乎并不怎麽安穩。

盯了半晌,他忽想起方才她吃東西的時候。不像現下這麽平靜,面頰一鼓一鼓的,像是藏了水中魚吐出的氣泡。

很有活人氣。

他伸過手,戳了兩下她的臉。

他以為自己的勁兒不大,下一瞬,卻見她緩慢而沉重地睜開眼。

“幹什麽你?”她帶着困意問道,也沒有多作提防的意思——今天好不容易飽餐一頓,就算現在領盒飯也值了。

裴月烏卻将雙手一環,別開頭盯着身前的火堆道:“別多想,就看你還有氣兒沒。”

“哦。”池白榆這會兒還要醒不醒的,只覺得腦袋被石子硌得格外疼。感覺頭頂抵着什麽暖和的東西,她只當是他遞過來的枕頭,便磨磨蹭蹭地靠上去,道,“謝謝啊,別這麽客氣。”

眼見着她突然将頭枕在了他的腿上,裴月烏将眉蹙得更緊,恨不得把她盯出個好歹來。

但他不困,也沒睡覺的意思,索性由着她枕。

雖然地方不怎麽樣,池白榆這一覺睡得卻格外踏實。翌日一早,她剛睜眼就聞着了香氣——

裴月烏烤了些新鮮的兔肉,又做了野菜湯。兩人在他捉魚的溪水旁簡單洗漱過後,又吃飽喝足了,這才繼續往前趕。

走了小半天,四周已從略顯平坦的草甸子又變成了山林,不過比靠近房門處的野林冷了許多,半空還飄着零零碎碎的雪花。

在走上一處山坡後,裴月烏望着遠方道:“妖氣就在那前面。”

池白榆順着他的視線望過去。

視線的盡頭是一座小鎮,那兒的雪要大上許多,已是白茫茫一片。

鎮子?

她心覺驚愕。

這裏頭竟然還住着人嗎?

“冷不冷?”裴月烏看她一眼。

經過這兩天的相處,他算是看出來了。

她被剝奪妖力後,就跟普通凡人差不多。

會餓會冷,妖氣更是弱到根本察覺不出。

不過耐力不錯,相處起來也挺輕松——倒比伏雁柏與述和都順眼些。

池白榆搖頭。

這裙袍是述和給她的,禦寒的效果挺不錯。而且似乎越到冷的地方,反而越暖和。

“走罷。”裴月烏道。

這山上沒路,兩人挑着草木稀疏的地方往下走,終于在暮色四合前趕到了那座小鎮。

鎮子門口豎着塊石碑,上書“白狼鎮”三字。

剛一靠近鎮子,池白榆就察覺到不對。

這鎮子充斥着陰森森的寒氣——并非是下雪所致,那股寒意直往人的骨頭裏鑽,令人有些毛骨悚然。

她踩過雪地,遙遙望見一個中年男人站在鎮門口的大梧桐底下,正用腳蹬着樹幹,似乎想把鞋底的雪弄下來。

但他的動作格外僵硬,一下接着一下,跟傀儡似的蹬着樹幹。

臉灰白,深凹的眼睛直愣愣地看着前方,根本不見眨動,嘴巴大張,從袖管伸出的兩條胳膊細如柴枝。

他的脖子後面橫着一道烏痕,腦袋垂着,脖頸歪斜得有些扭曲。

她心覺不妙,眼一垂,就發現何處怪異了——

白淨的雪地上,根本沒影子。

那男人是鬼。

她猶豫着停了下,轉而看向左方。

隔了條大街,那男人的對面有個正在打水的年輕女人。她渾身都濕漉漉的,烏發濕黏地垂在腦側,結了冰碴。

她木讷而僵硬地搖着辘轳的把手,同那男人一樣是灰撲撲的,沒有影子。

也是鬼。

不是吧……

這是座鬼鎮?

她低聲問裴月烏:“你确定那白狼在裏面?”

“再往前走百丈。”裴月烏也瞧出那些都是鬼,惱蹙起眉,聲音倒是放得輕,“待會兒進去,別說話。走路輕些,最好半點兒聲音都別弄出來。”

池白榆猜測:“會驚擾到那些鬼?”

“都是些枉死鬼。”裴月烏頓了瞬,“枉死鬼不願承認自己已經死了,便會重複生前的行徑。倘若有活人過道,驚擾事小,引得他們前來找替身才算麻煩。”

池白榆瞬間反應過來。

所以這些鬼都不願承認已死的事實,會想着法兒地找活人做替身,以便奪舍複生。

“那在他們跟前晃不要緊?”她問。

“他們的眼睛沒法直接看人。”裴月烏說。

池白榆聞言,又看向鎮子門口的男鬼。

細瞧過後,她發現他的眼睛上蒙着層薄薄的灰膜。

“沒法直接看人,意思是它們會靠別的方法看東西?”

“鏡子、水、瓷器……”裴月烏道,“便是靠這些來視物。”

池白榆明了,又問:“那要不要屏住呼吸?”

“離得遠,便不需要。”裴月烏稍頓,提醒了最後一樁事,“萬一有鬼跟在了身後,屆時再屏息凝神,更要不慌不急——記着,千萬別發出任何聲響。”

池白榆颔首應好。

雪勢漸大,兩人一前一後地進了鎮子。

雪地踩着難免有些聲音,因而他倆走得很慢,同時觀察着四周的動靜。

也是在他倆走過那棵大梧桐的瞬間,池白榆聽見一陣“吱呀——”脆響。

她偏過頭看了眼,恰好看見梧桐樹上最粗的一截枝子陡然斷開,正好砸在那中年男人的後脖頸上。

只聽得一聲脆響,那男人竟被直接砸斷了腦袋,倒在地上再無動靜。

忽地,左旁又傳來陣“撲通——”水聲。

她往左望去,那打水的年輕女人已沒了蹤影,反倒是水井裏面,接連不斷地傳出井水翻攪的聲響。

她很快就意識到:這些鬼應該是在重複生前的死法。

走動間,她看見左上角撐着窗子的客棧夥計,木着張臉從二樓摔下,灰蒙蒙的血肉濺了一地;

右邊喝茶的男人突然捂着脖子,吐出幾口瓷碗碎片,咕嚕嚕往外冒血水;

打前面跑過的小孩兒,眼大睜,臉上扯着僵硬誇張的笑,沒跑幾步就摔倒在結了冰的石階上;

靠在門邊醒酒的客人,突然跌倒在門口的大水缸裏,兩條腿掙紮着,沒一會兒便耷拉了下去;

想上前幫忙的酒肆老板,被失控沖過來的馬車撞了個正着,骨頭不知斷了多少,腦袋也被踢歪了;

被馬車拖在後面的馬夫,活生生蹭掉了一層皮;

……

短短的十幾秒內,這鎮子上的人以各式各樣的死法丢了性命。

經過短暫的躁亂聲響,整個鎮子陷入了無邊寂靜。

僅能聽見雪聲。

池白榆被這些亂七八糟的死法吓得不輕,到最後幹脆只盯着前方,目不斜視地往前走。

忽地,她又聽見陣輕微的“嘎吱——”聲。

她小心翼翼往旁看了眼。

卻見原本被馬車撞死的酒肆老板,竟以格外扭曲的姿勢慢吞吞站起。破裂的眼珠子緩慢聚攏,斷掉的骨頭也逐漸複原。

全然恢複的剎那,他退回了酒肆。

不光他,其他死去的人也逐漸恢複成生前的模樣。

就跟有人按了倒帶一般。

池白榆移開視線,盡量避着那些人走。

但就在她走過一間賣雜貨的鋪子時,她無意間瞥見了挂在牆上的一面鏡子。

銅鏡碎得七零八落,鏡前站了個小孩兒,那些銅鏡碎片正是紮在了他的臉上。

随着碎片緩慢地重新聚合,鏡中逐漸映出他二人的身影。

池白榆意識到危險,悄聲推了下裴月烏。

但晚了步。

借着鏡子,她對上了一雙蒙着灰色脈絡的鬼眼。

下一瞬,站在鏡子前面的小孩兒僵硬地轉過身,直勾勾望向他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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