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章

第071章 第 71 章

那塊鏡子雖然已經複原了, 可小孩兒的臉上還遍布着碎片紮出的傷痕,密密麻麻,如一條條亂爬的蜈蚣。

就連眼珠子上都裂開了幾條或長或短的口子, 上面覆着層蛛網般的灰色脈絡,看起來空洞又可怖。

他突然轉過來, 池白榆沒作設防,饒是撞過幾回鬼,也不免被吓着。

她咬牙忍下聲音,僵硬地偏回頭。

經她提醒, 裴月烏也察覺到那小孩兒的異樣。

他不露聲色地隔空點了下她的唇, 示意她別出聲。

池白榆點點頭, 繼續往前走,分神瞥着那小孩兒的方向。

跟裴月烏說的一樣, 小孩兒的确看不見, 而且似乎缺乏基本的思考能力。雖然從鏡中看見了他倆,但轉過身後, 他沒再借助鏡子判斷他倆的方向,而是茫然地微聳着鼻子,像是在嗅聞他倆在哪兒。

餘光瞥見他在四處嗅聞氣味,池白榆将步子放得更輕, 沒聲沒息地往前走着。

按裴月烏先前說的,一旦被這些鬼察覺到了存在,就得盡可能屏着呼吸, 以免被發現。

那小孩兒已經走出雜貨鋪子,拖着木頭似的兩條腿, 緩慢靠近他倆。

池白榆屏住呼吸,視線稍一移, 就又猝不及防地對上一雙鬼眸——右旁的鐵匠鋪裏,拎着斧頭的鐵匠借由牆上打磨得锃光瓦亮的鐵器,“盯着”他倆。

他的腦袋應該是被什麽利器削去大半,如今血糊糊地頂在脖子上,還能看見裏面鼓跳的血管。

他慢吞吞轉過身,也在嗅聞着,随後确定了他倆的大致方位,拎着斧頭,開始一步一步地往前挪。

無意間瞥見那顆血糊糊的腦袋,池白榆緩緩閉眼,不再看他。

這樣不太好吧。

偏偏越來越多的鬼通過各種介質發現了他倆的存在,接二連三地踉跄走向大街。

剩下沒發現他們的鬼,則還在不斷循環着死亡的過程。

一個被牌匾壓癟腦袋的青年蠕動着變形的嘴,離得最近時已快捉住池白榆的胳膊。

好在他的“嗅覺”似乎不大靈敏,擡着手愣在那兒,聞了好半天才搖搖晃晃地跟上她。

更多鬼跟上,肅殺的空氣間充斥着濃濃的血氣和腐臭味。有好幾回,她都感覺有冰冷幹癟的手指擦過她的胳膊或脊背。

偶爾憋不住呼吸想要換氣時,原本行動還算遲緩的鬼便會突然撲上,指甲尖利漆黑,看着便吓人。

好在那些鬼弄出的聲響不小,反而蓋過他倆的腳步聲。

屏足一口氣後,裴月烏拉着她飛快往前跑。沒過多久,他便放緩腳步,瞥她一眼,再看向右前方。

池白榆順着他的視線望去,看見右前方是白狼縣衙。

縣衙門口的鳴冤鼓上躺着條白狼,正阖眼休憩着,一條棒槌似的尾巴垂下,百無聊賴地掃來掃去。

是那白狼!

她忙拽了下裴月烏的袖子,卻見他略一搖頭。

池白榆面露不解。

不是嗎?

但這條狼跟她昨天在鎖妖樓遇見的明明一模一樣。

或是聽見聲響,鳴冤鼓上的白狼突然醒了。

等它睜眼,池白榆瞬間明白它的确不是昨天那條狼。

她跟昨天那條白狼打過照面,和滄犽還有那狼女一樣,它有着一雙幽綠的獸瞳。

而眼前這條的眼睛則為深棕色,跟人的瞳色差不多。

一見着他倆,白狼跟撞了鬼似的,突然跳将起來,呲開牙就沖着他倆狂嚎。

這下可好,原本還漫無目的跟在身後的鬼群瞬間找着方向,瘋了般争相朝他倆跑來。

“爛雜種。”裴月烏躁怒地低聲罵了句,右手化出血劍就朝那條狼擲去。

只見半空劃過道迅疾的血光,白狼還沒來得及躲閃,便被血劍刺穿右前腿,釘死在府門上。

它一開始還哀嚎兩聲,在見着不遠處的鬼後,霎時間停下,渾身都劇烈顫栗起來,再不敢漏出丁點兒聲響。

事發突然,裴月烏在眨眼間擲出劍,再用妖力收回。劍跟魚鈎似的刺中白狼的右前腿,将它也一并帶了回來。

他揪着白狼的後頸皮,趕在鬼群追上來之前,又迅速攬過身旁池白榆的腰身,将她卡在臂彎底下,再往上一躍,跳至衙門的圍牆上。

他沒急着進去,而是先丢出那條狼,确定圍牆和衙門裏面沒機關了,再才帶着她躍下高牆。

在他們進入官衙後,原本躁動不安的鬼群漸漸陷入平靜,不一會兒便只能聽見簌簌落雪聲了。

裴月烏松開池白榆,瞥她:“方才太急,沒傷着?”

“沒。”看他張口說話了,池白榆也不再忍着,說,“它不是昨天碰着的那條狼。”

“妖氣不同。”裴月烏直接上前,踩着那條狼的前腿便抽出劍,帶出一線殷紅的血。

白狼疼得直叫喚,在地上翻來覆去地亂滾。

裴月烏頗不耐煩地踢它一腳:“安靜些。”

白狼登時住了聲,耷拉下尾巴忍着,看起來似是聽得懂人話。

他環視起四周,尋找着狼妖的氣息,并道:“那狼妖就藏在這衙門裏,但氣息有些混雜。”

“混雜……是不是因為妖多,氣息太雜亂?”說話間,池白榆也在觀察這座不大的官衙。

跟外面明顯的老舊建築不同,這官衙看起來雖也不怎麽新,卻打掃得很幹淨,應該常有人住。

是這狼的巢穴嗎?

“不。”裴月烏瞥了眼地上的白狼,“這狼身上沒妖氣——要麽跟你一樣,他的妖力被剝奪得幹淨。要麽……就是人變的。”

池白榆一怔,倏然看向那狼。

卻見它心驚膽戰地伏在地面,雖聽得懂他倆說話,可從始至終都沒變成人的意思。

這就奇怪了,不論是滄犽,還是那天她遇見的狼女,都能化作人。

這樣看來,很可能跟他說的一樣,這頭白狼根本不是妖。

而是有人将它變成了狼身。

“至于方才我說氣息混雜……”裴月烏望向官衙大堂,“這衙門裏頭藏了十多頭狼,大多的妖氣都沒什麽差別,應該是出自同一族群。”莫名地,池白榆突然想到那天在山林裏遇見的狼群。

但她看見的狼群都是灰色皮毛,而非白色。

還是說三號房裏不止有一窩狼群?

她這麽想了,便也問出了口。

裴月烏卻道:“在這衙門裏頭藏着的,應該就是你碰着的那群狼了。昨天你瞧見的是白狼,可等下回、下下回它再出來時,還可能變成黑狼、灰狼,甚而是一條狼犬。”

池白榆反應過來:“你是說它每回出來都會變副模樣?”

“狼族詭詐,又如何會輕易以原貌現身。”他雙臂一環,靠在身後土地祠的大門上,煩躁道,“有回它出來,還披了一身鮮綠的毛發,弄得我以為是何處的草皮子成精。”

那線索不就又斷了。

而且還有一件麻煩事——

她道:“你說有十幾只狼妖藏在這衙門裏頭,但既然你能嗅見它們的氣息,那它們應該也知道我倆在這兒了。”

“八成。”裴月烏道,“現下沒出來,有可能躲在何處窺伺。”

聽見後半句,池白榆瞬間有種被狼群盯準的錯覺,冷意順着脊背攀上。

她看向地上那條白狼,發現它的脖子上系着條系繩,隐藏在蓬松的毛發間,上面似乎還墜着什麽東西。

她問:“這狼會不會咬人?”

裴月烏以為她是擔心那狼撲跳起來攻擊人,直接将劍尖往它嘴裏一卡,道:“現在不會了。”

“……”好直接的手段。

但也最有效。

池白榆上前,躬身扯下它脖子上的系繩。

原來是塊衙門用的令牌,上面的字跡已經模糊不清了,足見過了多長時間。

她意識到什麽:“這人應該是衙門的衙役——如果真是什麽妖把它變成了狼,那能不能再用術法讓他恢複人身?或許它見過那些狼群,知曉它們的動向。”

裴月烏聞言,試着送出道妖氣,往白狼的額心打去。

但在沒入額心的前一瞬,忽憑空出現層淡淡的血霧,将妖氣隔開。

他收回妖氣,語氣不快:“難。這人身上被下了狼族血咒,為的就是防止外人破解這變形術法。”

池白榆微擰起眉。

那将衙役變成狼的,不出意外就是某個狼妖了。

可為何要将人變成狼?

擴充狼群的勢力嗎?

正想着,她忽聽見陣急匆匆的腳步聲。

她循聲望去,卻見又一頭白狼從衙門大堂裏跑出。

跟這頭白狼一樣,它顯得有些邋遢,眼睛是人族的深棕色,脖子上也系着個衙役令牌。

一見着他倆,那白狼登時停下,轉身就往裏跑。

恰在這時,最後一點太陽餘晖沉入山際,地上的白狼忽化成了人。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