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章
第077章 第 77 章
池白榆趴伏在狼背上, 直到穩住身體了,才勉強擡起一點腦袋,隔着雪風朝右望去。
那處, 鬼群已經翻過斷裂的圍牆,尋着活人氣撲湧而去了。
他們概是想要争搶奪舍的替身, 無奈活人太少,鬼又多,沒等搶到身子,那知縣就已被不知從哪兒落下的刀斧砍得七零八落, 沒了生息。
數聲慘叫回蕩在寂靜的雪夜中, 她還想看看情況, 但雪風吹得臉疼,只能又趴回去, 臉埋在蓬松的鬃毛裏, 兩條胳膊緊緊箍着狼脖子。
一股濃厚的血味撲面而來——馱着她的狼受了重傷,卻仍舊身姿矯健, 飛速穿梭在茫茫雪風中。
她起先還有直接跳下去的打算,但它跑得實在太快,路又不平坦,四處都是覆着厚雪的嶙峋怪石。要真跳, 她估計得當場落個屍首不全的下場。
況且許是怕她摔下去,灰狼用妖氣穩穩托着她。
裴月烏也還緊跟在身後,一步躍出數丈, 隐約能聽見惱怒的叱罵聲。
剛開始有聞着人息的鬼群緊跟在身後,沒一會兒就被甩得不見了蹤影。但灰狼仍未停下, 急速朝前飛奔。
沒過多久,池白榆就知曉它玩命狂奔的緣由了。
——是雪。
白狼鎮地勢偏低, 兩邊都有高山。這裏又常年落雪,或是承載到了極點,兩邊高山的積雪開始往下塌陷。如一片片銀綢,緩慢往下滑動着。
昏暗夜空中,逐漸有雪浪撲湧。雪浪愈多,随着一陣轟然巨響,兩側高山的雪崩了。
雪風往口鼻中湧,吹得人喘不過氣。池白榆将身子埋得更低,眯起眸子往身後觑了眼。
只見雪霧迅速擴散,已經覆沒了整座白狼鎮。而雪崩沒有停止,如龐然兇獸般在身後追趕着他們。
灰狼跑得更快,在白瑩瑩的雪地上踩出連串的血印。
裴月烏緊跟身後,怒罵聲甚而有壓過雪崩聲響的氣勢。
身後與頭頂不斷撲來雪沫,徹骨寒意連這身特制的衣裳都抵擋不住。池白榆卻不覺得有多冷,反而連耳尖都在發燙。
她的心都快蹦出來了,跟妖鬼周旋都沒給她帶來這般大的懼意。
妖鬼好歹還有來有往,要真被雪給埋了,她還能做什麽,和雪談條件嗎?
秉持着看不見就不怕的道理,她幹脆将臉徹底埋下去,兩條胳膊摟在狼頸上。
又不敢箍得太緊,以免它喘不上氣。
跑了約莫一刻鐘,身後的響動漸漸小了,也聽不見裴月烏的叱罵。池白榆謹慎擡頭,卻見迎面闖來兩座山。
兩山間的過道狹窄,估計最多能并行兩輛馬車。她又偏過凍得僵硬的臉,朝後望了眼。
雪浪還在撲湧,不過速度慢上許多,氣勢也變弱不少。
偶爾有一道赤影從中穿過,辨不出是什麽。
灰狼越過山口,雪浪緊跟而上,或因過道狹窄,撲湧的氣流瞬間變得猛烈許多,幾乎将她掀翻在地。
它許是察覺到了,及時審準地點,躍上一處斜坡,又飛速往前奔去。
最後一點雪湧進山口,灰狼逐漸放慢速度。
天光昏暗,它緩行在積了厚雪的河灘邊。直到不遠處看見一間影影綽綽的木屋,它才停下。
它的四肢開始伸展,身體也逐漸站直。轉瞬間,它就化作了人形。
是滄犽。
他的傷勢加重不少,臉被冷風刮出皲裂的口子,受傷的那只眼睛幾乎睜不開。身上的血凝固了,衣服扯出亂七八糟的口子。
或是因為妖力不夠,那對狼耳并未消失,直挺挺豎在頭上,一條毛茸茸的大尾也跟利刀似的垂在身後。
撲面而來的血腥氣讓池白榆下意識退了步,但他捉住她的胳膊,又拉回了她退開的距離。
“前面是我的住處。”他的聲音已經嘶啞到有些難以辨別,像是堆滿了灰燼的煙囪,艱難擠出碎成絲縷煙塵的字眼,喘息也又重又急,臉上偏還帶着點淺笑,“實在沒力氣走了——小池大人……狼不會輕易叫人發現巢穴,可別見死不救。”
說完最後一字,他手上的力度加重兩分,捏了下她的臂彎,随後身形一晃,昏倒在雪地上。
池白榆沒動,也沒吭聲。
不是不想,而是沒法。
疼。
渾身都疼。
手因為攥得太緊,這會兒幾乎伸不開了。一動,手指的筋就扭着疼。
臉凍僵了,嘴唇似乎吹裂了,難以開口,腰背也僵麻到幾乎沒了知覺。
腿更疼。
滄犽雖用妖氣托着她,但和上回不同,這次颠簸許多,走的路程也更遠,就跟騎馬一樣,大腿內側和小腿磨了一路,估計磨破了皮。
她一動不動地站在那兒,片刻又意識到不行。
雪還在下,且有變大的趨勢。要是繼續耗在這兒,不說凍死,指不定有什麽危險等着她。
思緒活絡過來,她忍着疼往前走了兩步,想先回回暖——她身上的衣服有一定的保暖效用,但被雪風吹了一路,也不怎麽有用了。
沒走出幾步,她就聽見陣急匆匆的腳步聲。
她回身一看,裴月烏頂着一身的雪,大步走來。
他顯然也沒好到哪兒去,臉上不見多少血色,走動的姿勢都僵硬許多。
他緊蹙着眉掃一眼地上的人,問:“死了?”
池白榆扯開嘴,只覺一陣刺痛。她忍着,勉強擠出一個字:“沒。”
“倒是命大。”裴月烏冷嗤一聲,又看她,“玉佩已經到手,現下如何,走?”
走?
那肯定不行。
他的玉佩是找着了,可她的目的還沒達到。
費了這麽大勁兒,她要是連一點血都沒攢着,豈不白來。
而且滄犽就在這兒,也是驗證他是不是三號之一的好時候。
她看了眼遠處黑沉沉的山口。
山口狹窄,已經被雪堵死了。兩邊的山又都覆滿了雪,也不見有路,怕是不好走。
她這麽想,便說出了口。
裴月烏掃淨肩上的雪,說:“這有何難,我帶你翻出去。”
“但是……”池白榆抿了下唇,轉而道,“也好。那現在就走吧,也免得耽誤你時間。”
說着,她轉身就往山口那邊走。
不過邁出一步,裴月烏就察覺到不對。
“你受傷了?”
“沒。”池白榆道,“快走吧,趁着雪沒下得更大。”
“等會兒。”裴月烏拉住她,被她的手冰得登時蹙起眉,“凍成這樣,還說無事?”
“真沒事。”池白榆沒看他,“還是先回去吧,在這兒待得久了,也不安全。”
裴月烏不快道:“我還沒急成這樣——先養傷,養好了再走。”
“那你……你要不先回去,我在這兒——”
“我回去做什麽。”裴月烏惱聲打斷,“你幫着找着了玉,我能見死不救?”
他一把拉過她,想跟之前一樣直接攬着她走。但見她動作僵硬,思忖片刻,終是往下一蹲。
“上來。”他道,“先找個躲雪的地方,也好療傷。”
池白榆盯着他看。
他也是妖囚,機會難得,一個不少,兩個也不嫌多。
思及此,她沒急着動身,而是擡手掃了下他的頭發。
頭發突然被碰了下,裴月烏擰眉看她:“做什麽!”
“有雪。”池白榆拂去他發頂的雪。
裴月烏的眼底劃過絲不自在,別開眼不看她,只道:“一點兒雪而已,又凍不死。”
“但要是不弄幹淨,怕會受寒。”
那點不自在開始往心裏鑽,裴月烏“嘁”了聲:“那也冷不死,謝謝啊。”
将雪粗略拂淨,池白榆這才往他背上一趴。
裴月烏托住她的腿,右手則攥住了滄犽的後衣領。起身的同時,順手将他也拖了起來,并道:“這人也還得帶上,要真死了,你又不好交差——現下去何處?”
“前面是他的住處。”池白榆指了下遠方模糊不清的小屋,“方才他說的。”
“那往那兒去?”
池白榆猶豫一陣:“還是不大信他,怕那木屋裏有什麽陷阱——要不找個避風的山洞之類的,能找到嗎?”
“嗯。”裴月烏應了聲,環視着四周。最終看向一處,提步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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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洞。
池白榆落地站穩後,從袖中掏出個火折子,映亮洞穴一角。
裴月烏看的這處洞穴倒挺适合用來遮蔽風雪,往裏走,再往左繞,根本灌不進雪風。
将昏迷不醒的滄犽扔進角落後,他挑了個寬敞平坦的地兒,手微動,地面就憑空出現一堆火。
“你先在這兒坐着,別離火太近。”他往火旁扔了塊大石頭,轉身出了洞穴。
池白榆坐在他扔的那塊石頭上,餘光始終瞥着一旁的滄犽。
她還沒忘記述和的提醒,對今天碰着的兩只狼妖仍抱有警惕,也還在懷疑滄犽屢次幫她的緣由。
要是按述和說的,這狼妖是把她當成了食物,那不早該下口了嗎?
何故拖到現在。
她正想着這事,裴月烏就回來了,手裏還拎了個瓦罐。
他弄了些雪,用瓦罐裝着放在火上燒。
等水開的間隙裏,他問:“何處受了傷,帶藥了嗎?”
“腿,等暖和會兒了再擦。”
裴月烏瞥一眼她的裙擺。
他的視線銳利、直接,箭矢般落來。池白榆不由得将腿往後收了點兒,鞋子也徹底掩在裙袍下。
但他忽道:“把鞋脫了。”
她一怔:“什麽?”
“鞋。”裴月烏雙眉蹙得緊,“一時半會兒又烤不幹,打濕了還穿着,不難受?”
是挺不舒服。
剛才她雖然趴在狼背上,但鞋偶爾會埋進雪裏。算起來,比身上打濕得還厲害。
浸了水的鞋襪沉甸甸的,又冷得紮骨頭。
只不過她的手還沒完全緩過來,用不利索。
他不提醒還好,她尚且能忍着。
但經他一提醒,池白榆的注意力全到了又濕又冷的鞋子上,怎麽都不痛快。
她又懶得動手,幹脆将鞋後跟抵在石頭上,想把鞋直接撬下來。
裴月烏看在眼中,只瞧得心急。
片刻,他忽伸過手,隔着裙擺捏住了她的踝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