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心狂跳

帝王緊緊地盯着皇後,看到她眼裏的鎮定正在一點點崩壞,他強撐着身體剛恢複行動的不适,站了起來,踉跄地走到皇後身邊。

他依舊笑着,瞧着皇後面色越來越發沉,她眼裏有怒火,被他的話燃起來的怒火,然而不過片刻,她竟将它們全都逼退,讓人瞧不見痕跡,他聽到她譏諷的話:“皇上以為你這樣做,就能讓他原諒你?”她說完,鎮靜地轉回頭去,把宣紙完全攤開,研起了墨。

“朕不用他原諒,”帝王語調一轉,對皇後冷言道:“但朕不會讓你這惡婦得逞。”

聞言,皇後扯起一抹冷笑,她早知道皇帝在放縱齊循,但她沒料到,皇上竟放縱他放縱到以江山為贈的地步。她停下手,靠近帝王,輕緩道:“臣妾不想傷害皇上,臣妾還想和皇上共度餘年,只要皇上把诏書召回,讓靳兒登基,臣妾可以答應放齊循一馬。”

帝王緊繃着唇線,沒說話。

皇後漸漸失了耐心,眼裏的平靜被陰翳和輕微的躁動取代。殿內灌進了些風,黃帳翻飛,殿外,已經變天了,烏雲密布,狂風呼嘯,皇城一時間變的陰暗不已。她把視線從窗戶邊移開,又轉回到宣紙上,似善意提醒一般對帝王道:“不然,弑君的罪名一扣,他可就連命都沒了。”

“在皇後眼裏,朕竟是個傻子。”皇帝笑了笑,語氣顯得有些無奈,“朕好歹坐了那位子二十多年,你以為朕真的對你們做的事情一概不知?”夫妻多年,他很了解她,話說不絕,她會一直和你繞,不管內心再怎麽慌亂焦炙,她仍能做到面上風輕雲淡,前面的話讓她覺得她依然勝券在握,依然可以和他談條件,她太會隐藏,不說絕了,今日便達不到目的。

“還是皇後覺得你安插在朕身邊的底細永遠都不會被發現?”皇後目光閃爍須臾,帝王繼續用言語激她:“那藥,若不是朕自己帶進侯府,齊循怎會發現不了。”

皇後面容再也繃不住,皇帝的話把她從即将勝利的喜悅裏用力拖拽出來,她開始對未知的結局感到害怕,原以為周密的計劃被人識破,還将計就計了一番。可外面都是他們的人,想到這層,她的心又穩下了一點,只要能逼皇帝講出诏書的下落,即使他不寫讓靳兒登基的诏書,但只要他死了,太子即位,合情合理。

只要他死了。

她心一頓,這個可怕的念頭一産生,便在她腦內揮之不去,數以萬計的聲音在她耳畔響起,回蕩。

所有人都在勸她,這人,不該再留了。

頭痛欲裂,她用力一揮手,剛鋪好的宣紙和剛研好的墨全被掃落在地,她深谙深宮內談愛都是妄想,所以她一直在告誡自己,做皇後足矣,權力比情愛重要的多,也有用的多,特別是對面前這個冷漠無情的帝王,他的心,根本不在她身上,她一直都知道,但她還是沒骨氣的陷進去了,不僅想要至高無上的權力,還妄想和他一起隐退,四處游山玩水。

到了現在,她醒悟了,她只要權力,只要家族長盛不衰,只要靳兒登上皇位……

其他的,不消想了。

皇後是個果斷的人,當即便做了決定,取出早已備好的藥,把一包藥盡數倒入剛才的茶杯中,端起來搖晃了幾下,藥末完全溶解在水裏,無色無味。她朝殿外大呼“來人”,守在殿外的死衛立即推門而入,她眼神示意死衛上前,兩個死衛快步走到皇帝身邊,将他反手锢制在椅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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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絲毫沒反抗,直看着皇後,不怒而威:“皇後要弑君?”

“不是臣妾弑君,皇上明明是在侯府中了毒,太醫院無人能解你身上的毒,齊安侯又一心為父報仇,不肯交出解藥。”

她停頓下來,觀察皇帝面上的表情,然而帝王恍若無聞。

“消息已傳遍堯紹,就算皇上此時駕崩西去,他們也只會認為弑君之人是齊安侯,又怎麽會懷疑臣妾弑君呢?”說着,她端着茶杯走近帝王,“臣妾說了,臣妾不想傷害皇上,诏書在哪?只要皇上把诏書交給臣妾,臣妾自會放過你,也會留他一條命。”

帝王依舊若無聞般無動于衷,皇後把茶碗遞到他嘴邊,又問了一遍:“诏書在哪?”

帝王沒答,面無表情地看着她,兩個人對視了一會兒,就在皇後耐不住性子灌藥時,他開口了,卻不是說诏書的下落,而是喚:“葉卿,戲完了,可以進來了。”

聲音如常,卻如寒冰一樣讓人膽寒。

皇後呆愣住,下意識往殿門方位看。

從門外進來一個人,正是朝服加身的葉丞相,随後,殿中的那幾個死衛,紛紛退出殿內,鉗制皇帝的兩個死衛也放了手,其中一個上前兩步,擡手輕易地把皇後手裏的茶杯打翻在地,茶杯破碎發出巨大的響聲喚回了皇後的意識。

她不可置信地瞪大了雙眼,半天說不出話來,沒想明白葉丞相為何會出現在這,外面明明都是他們的人!

究竟是哪一步出錯了?

葉丞相道:“皇後企圖弑君,罪不可赦,即刻收押宮獄,聽候發落。”

殿內的死衛奉命鉗制住皇後,将她往外拖。皇後奮力掙紮着,怒喝道:“放開!本宮自己會走。”

皇帝微點了下頭,兩個死衛放開人退後了半步,得了自由的皇後立即跪在地上,哀痛道:“這些全是臣妾一人所為,與靳兒沒有一點關系……”

皇帝揉着眉骨揮手打斷她的話:“朕很清楚。”

一個清楚,像是宣告了太子的罪行,皇後全身都顫栗起來,連連磕頭,口裏急道:“靳兒也是你的兒子……”

“帶下去!”

“他是你的兒子!他也是……”撕裂的聲音漸漸遠去。

聲音完全消失了,葉丞相才走到皇帝身前,關心道:“陛下龍體可有何不适?”

“朕無事。”皇帝擺擺手,問:“韓統領那邊情況如何了?”

葉丞相一一答道:“太傅在東門被韓統領攔截,現已壓入大獄,太子暫時被禁在東宮。”

皇帝點頭,更顯疲倦,道:“就先禁着吧。”

葉丞相亦點點頭,又聽皇帝道:“替朕去大獄放了齊循,昭告天下,朕的毒,與他無關。”葉丞相領命,見皇帝倦意更重,便匆匆告退離去。

葉相走後,皇帝才緩慢地從椅子上站起來,走到龍床邊坐下。林雙進入殿內,他聽到了聲音,擡眼望去,只覺這個一直陪在他身邊的人一時之間老了很多。

林雙走近,熱淚盈眶地跪拜下去。

“林雙,朕累了。”林雙擡起頭看着他,“明日起朕會告病不朝,你需幫扶葉相安排齊循登基事宜。”

林雙嘴動了動,似乎想說什麽,但最後還是只低聲答了個“是”。

皇帝眼簾微合,渾身輕松,齊循答應過他不會動靳兒。他看着林雙,想叫他理解自己。“朕不想讓他背上弑君奪位的罵名。”

“奴才明白。”

皇帝笑了下。

“下去吧,讓朕一個人靜一會兒。”

“是。”

林雙無聲地嘆了口氣,起身退了出去,讓人關上大殿門。

***

韓豐庭和葉相一起去的大獄。

昨日葉相突然找到他,與他托出皇帝的計劃和想法,雖然早已猜出皇帝的意圖,但他還是聽的愕然。

帝王看破一切,運籌帷幄,若帝王沒有選擇幫他們,而是與他們為敵,他們的勝算,其實沒有想象中的大。

獄卒把門鎖打開,齊循身上的囚衣已經褪去,換上了一襲绛紫錦袍,頭戴金冠,又是一副翩然樣貌。

葉相與他客氣寒暄片刻,言還有事要忙,先離開了。葉相一走,齊循便問:“你嫂嫂可有安全回去了?”

韓豐庭面露難色,沒立刻答話,齊循腳步一頓,沉聲問:“你沒找到她?”

韓豐庭微低下頭,不敢再看他,艱難地擠出三個字:“對不起。”他幾乎把堯紹掘地三尺,徹底翻了一遍,也沒找到嫂嫂,這五日他一直在派人尋找,但連她的影子都沒找見。

齊循頓時心急如焚,自她被抓已過了五日,到現在還沒找到,他怕的指尖都在微顫。疾步走出大獄,見韓豐庭的紅鬃馬在外面,上前跨上馬去,對緊跟他出來的人道:“加派人手,繼續找。”

話落,揮鞭聲響,短促而尖銳,他用了全力,彪悍的馬兒也承受不住他的力道,重重嘶鳴一聲就狂奔起來,載着他絕塵而去。

韓豐庭忙叫小将重新牽來一匹馬,去了軍營。

堯紹有兩個牢獄,皇後被關押在皇宮後面的宮獄裏。

齊循直闖進去,前來阻攔的獄卒被他臉上嗜血的陰翳吓的連連後退,讓出道來,誰也不敢上前。皇後見到他時,以為他是來落井下石的,不免冷嗤了幾聲。

“你把她藏哪了!”

皇後一怔,他的語氣陰冷至骨髓裏,彷佛她不說出,下一刻他便會拔了獄卒的劍,再狠狠刺入她的心髒。

“誰?”

“我的妻子。”

皇後這才反應過來,冷笑兩聲道:“齊安侯即将如願坐上皇位,卻尋不到自己心愛的女人?本宮根本沒管過她,她被帶去了哪兒,本宮也不知道。”

事到如今,她已無力翻身,但想到齊循和心愛的姑娘不得相見,她心裏也高興的緊,她交代雲媛把人藏好,看來她做的很好。

齊循如此怒不可遏地找來,想從她口中尋人,想必人已不在東宮,她試探性地提醒了句:“本宮建議你去太子府找找。”

“她不在那。”

皇後心下更喜,卻輕飄飄道:“既然不在,那本宮就真不知道了。”

齊循不再和她廢話,轉身便走,又策馬去了東宮,東宮已被封條鎖住,太子抖如篩糠,結結巴巴地對他說雲許昨夜被太子妃帶出府,至今沒回來,再問,就什麽也問不出來了。

他又急亂地趕回侯府,找到阿玉,怡陽也在候府,急的直哭。阿玉冥思了好久,把所有雲媛可能帶雲許去的地方都說了一遍,又被肖末完全否定,她說的地方,他們都去查過。

“雲府呢?”

肖末搖頭,完全不敢看主子的臉色,垂首低聲道:“也查過了。”

怡陽看見齊循深眸裏不斷擴張的猩紅,忙捂緊自己的嘴,不讓抽泣聲溢出來。阿玉沉默下去,痛苦地捶了一下胸口,時間拖的越久,雲許就會越危險。

她仔細想着,一絲絲可能性都不放過,倏地,腦內出現了一個地方,她忙問身旁同樣靜默的肖末:“東郊查過了沒有?”

肖末擡眼,阿玉面露一點喜色,道:“姑娘一定會讓雲媛帶她去那。”

“哪兒?”肖末問。

“夫人墓前。”

阿玉話剛說完,齊循像是想到什麽,騰地起身,丢下一句“帶人去那”,身影一閃,人就不在屋內了。

他忘了,她曾說過,害怕的時候,難過的時候,她都會找母親。

危急的時候呢?

他陪她去過墓地,周邊有一間小木屋,周圍樹木繁茂,藏兩個人很容易。

齊循只用一刻鐘的時間便騎馬到了那,小木屋沒上鎖,他推門進去,屋內沒人。齊循走到桌邊,拿起倒扣在桌上的茶杯,伸手摸了摸,有水跡。

他懸蕩着的心落回一點,雲媛是逃犯,雲許是她手裏最後的籌碼,她不會随意傷人。

他在屋內走了幾步,來回掃視,想看看雲許有沒有留下什麽線索。

腳下一碐。

他移回腳,剛才腳落的地方掉下一顆佛珠,他彎腰撿起,大步走到木屋外,一擡眼,他心心念念的人,就在十步之處。

一顆心頓時狂跳不止。

幸好。

她好好的,站在了他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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