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發燒

第17章 發燒

懷雍與赫連夜撂完狠話的第二天便又在軍營中見了面。

他品階最高,來了這,要行禮也是旁人向他行禮。

魏将軍并不多跟他廢話,懷雍一問,他講起了當年的戰勢。

他們軍營隸屬于赫連大将軍的九原塞之下,側于軍資囤糧,亦是重要據點,一般打不到他們這兒來。

在兩個月前的初秋,前頭進行了一場中等規模的戰役,之後就沒了動靜,但依據他們的經驗,在冬天到來之前那些人一定會再打一次“秋風”。

魏将軍腆着大肚皮,笑呵呵地安慰他說:“雍公子不必擔心,咱們這兒還是很安全的,您吃好喝好就是,若是連我們完了那估計整個大梁都完了。”

懷雍略一皺眉,笑不出來。

這說的是什麽話?

也不怕一語成谶。

斜後側一條被拉的細長的人影照過來,半邊疊住懷雍,懷雍連頭也沒回,光聽腳步聲就知道是赫連夜。

轉身時,赫連夜抓着個間隙,可憐巴巴地與他說:“懷雍,我走了。”

懷雍像沒聽見,冷漠無情地徑直從他身邊走過。

之後過了兩天,沒見到赫連夜。

懷雍這才聽說赫連夜本不被編在這個軍營裏,來這一趟交接事務,如今又回去了。

士兵們誇贊赫連大将軍是個秉公無私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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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連夜安排在最危險的關隘百裏關。

百裏關可不是什麽好去處,死傷多,駐守士兵流動極大,老兵油子都想方設法避開不去,而赫連大将軍竟然把親生兒子安排在那裏!

赫連夜還有送信過來。

懷雍一封沒看,當着荊護衛的面全給燒了。

玉白的臉上映照着彤彤的火光,懷雍說:“這下你可以在給父皇所去的函書中寫個明白了。”

懷雍知道荊護衛在給父皇彙報的每日言行,只是心照不宣,先前并未戳破罷了。

荊護衛僵滞片刻,尴尬地跟随上去。

既然都說開了。

荊護衛幹脆直說,頗有點頭疼:“雍公子,皇上很是想念您,希望您早點回去,他說您的生辰日快到了。皇上還說,他已經為您想好了幾個表字,只等你回去以後親自從中選一個最合意的。您是在皇宮裏被養育長大的雍公子,當然也要在皇宮裏做及冠禮。”

懷雍:“這哪來得及回得去?”

荊護衛委婉勸說:“或許你可以寫封信給皇上。”

因着是和父皇吵了一架跑出來的,出來這麽久懷雍也沒跟父皇通信。

如今荊護衛開口,也算是父皇先向他低頭了,懷雍心一下子軟了,當晚便給父皇寫了一封信。

……

他跟父皇就沒有這麽久不聯系過。

幼年有那麽兩回,父皇出遠門期間不方便帶他。

一次是他六歲時,父皇南巡,那會兒他剛寫字,小孩子連筆都還抓不準,寫字就更別說了,寫得歪七扭八。但他非要寫,每天在信裏翻來覆去地說:父皇父皇,我好想你,你什麽時候回來啊?

父皇便不停給他送東西,三趟快差輪着送,這趟剛送到,下趟又來了。

還有一次是在他十歲時,父皇禦駕親征。

有一旬時間父皇都沒送信過來,起先大家還瞞着他,懷雍自個兒打聽到父皇是受傷昏迷了,所以才沒法給他寫信。

懷雍急得不成,連夜去求皇後送他去見父皇。

皇後實在拗不過他,使了一隊人馬将他送過去。

那會兒他還是個娘胎裏帶病、先天體弱的小孩子,身子骨并不強健,也不知道是怎麽撐下日夜兼程的奔波,真的趕到了父皇的身邊。

說來也奇怪。

昏迷數日、意識模糊的父皇一聽到他的聲音沒多久便有了動靜,撫摸趴在床邊哭的他的頭,嘶啞地開口讓他別哭了,再沒多久,起身吐出一盂的瘀血。

他看見父皇吐血,哭得更兇。

父皇一副被吵得頭疼的樣子。

他撲上去就抱着父皇。

父皇拍拍他的後背,無奈地問:“不嫌臭嗎?”

小懷雍哭了一會兒,在父皇懷裏擡起頭,淚汪汪地抽噎地問:“父皇,你要死了嗎?”

頃刻間四周阒靜無聲。

父皇卻笑起來,問:“你希望父皇死嗎?”

旁邊的人被吓得冷汗直冒,不知是不是有人腿軟,不小心跪了下去,跟着整個屋子所有人都跪得整整齊齊。

小懷雍搖搖頭,揪緊父皇的衣領,吧嗒吧嗒地掉着眼淚說:“父皇不要死。”

父皇彎下腰,把小小的他摟在懷裏,倒仿佛在依偎着他她,輕輕撫拍他瘦弱的後背,哄他說:“好,好,不哭了,父皇聽雍兒的,父皇一定會活下來。”

念及舊事。

懷雍愈發覺得心軟。

是他自己曾經下定決心要陪在父皇身邊盡孝。

也是他任性要跑這麽老遠。

在京城時,他覺得被父皇管束得密不透風。

可人真的出來了,自由歸自由,也思念父皇。

附近有個名叫榷場的集市,是兩國百姓之間交易除了鹽鐵等重要物資之外的普通商品的地方。

懷雍打算去看看,一是查探民情,二是買點小東西送給父皇。

這種小東西無須多貴重——皇宮裏,什麽財寶沒有?——能讓父皇看了覺得有點趣味,把玩片刻,開懷一笑,便足夠了。

……

這月初十。

榷場。

午前巳時。

集市已鋪開,人山人海,比肩接踵,沸反盈生,熱鬧非常。

雖說比不上京城那樣錦繡繁華,但是琳琅滿目、前所未見的異國情調的商品還是讓懷雍看得目不暇接,大開眼界。

換上了布衣的懷雍與荊護衛就像是一對年紀差較大的兄弟般走在路上。

今兒荊護衛的心情似乎不錯,見那像是出了籠的小鳥,對什麽都充滿好奇的樣子,懷念地說:“這才哪到哪啊?你是沒見過南下之前的大梁首都,在那裏每逢初一十五的集市都會彙聚來自四海八方的各國商人,钿車寶馬,笙歌夾道,城中河上夜夜盛滿溢彩流光,永不眠休……”

懷雍問:“比現在的建京還要繁榮嗎?”

荊護衛沒憋住,以一種不可追溯的自豪的語氣說:“那是當然,十倍,百倍。”

那是怎樣的盛世?

竟然比現在的建京還要更繁榮嗎?

懷雍難以想象。

說着說着,荊護衛停下腳步,出神地眺望某個方向。

從這裏出發,走上小半個月就能回去。

可是他的大半生已經耗費得差不多了,還有那半個月嗎?

等他回過神來,懷雍已經自顧自地跑到了街道對面。

懷雍蹲在一個攤位前問一串五顏六色的羽毛怎麽賣。

這時,幾個身着鮮豔楚巴、腰配手柄鑲嵌寶石的彎刀的青年路過,撞了懷雍一下,随即低頭看見了懷雍。

荊護衛眼見吵嚷起來了,連忙剝開人群趕過去,剛走進就聽見那個淡色眼眸、輪廓深邃的異族青年用腔調奇怪的漢話正在對他們家小主人說:“你真美麗,做我的新娘吧,我用一百只羊換。”

這人說得理直氣壯,昂首挺胸。

懷雍被逗樂了。

他一笑,邊上幾個男子都紅了臉,看着他的眼神更發直了。

懷雍說:“我不是女人,我是男人。”

他開口說得卻不是漢語,而是對方的民族語言,說得也不怎樣。

異族青年們聽見他會說自己的語言就很吃驚了,但更吃驚的是他說自己是個男人。

為首的青年不相信地搖頭,叽裏呱啦地說:“不可能,不可能,你別以為你穿着男裝我就會相信你一定是個男子,你是不是誰家穿男裝跑出來玩的女孩子?你的皮膚像羊奶一樣的雪白細膩,你的嘴唇像花瓣一樣嫣紅,你的臉部輪廓也像水一樣柔和,和硬邦邦的男人完全不一樣嘛,你在騙我。”

他追着問:“你是覺得一百只羊不夠嗎?那麽三百只呢?”見懷雍還是不為所動,他輕描淡寫地加碼說,“你們中原人不喜歡羊的話,換成黃金也可以。”

青年旁邊的人出主意說:“你喜歡的話搶回去不就好了,一個異族女人而已……”

首領否定朋友的說法,噼裏啪啦地說:“搶回去的話,她不愛我那有什麽意思呢?你們就是因為這樣所以沒有姑娘願意陪你們生孩子呀。男人在求愛的時候一定要大方一些才能得到伴侶的回應。而且,她看上去還很瘦小,沒胸沒屁股的,帶回去也得給她吃肉喝奶養一陣子養成健壯一些才更好看呢。”

懷雍:“……”

懷雍:“你們覺得說得快一些我就聽不懂了嗎?”

幾個異族青年頓時尴尬不已。

懷雍:“抱歉,我真的是個男人,你還是向女人求愛去吧。”

說完,他擡腳就要走,然後果不其然地叫這群人給攔住。

荊護衛先動手了。

而其餘的護衛也從四散的狀态回來,不知不覺地圍攏了上來。

他們擁住懷雍,隐隐有聚威之勢。

周圍的小攤販們就像是感知到地震來臨前的小動物,紛紛收拾東西,開始四下逃散。

懷雍慢條斯理地叫住身邊要溜走的挑貨郎,說:“我還沒買東西呢。”

挑貨郎吓得撒手,拱手求饒:“您、您行行好,您要的話,這些都送您了,不收錢不收錢。”

懷雍:“那不行。”

他挑好自己要的東西。

挑貨郎在兩幫人的注視中一邊發抖一邊飛快地包好貨品,用雙手捧高過頭頂遞給懷雍。

懷雍把什麽放在他手心。

挑貨郎小心翼翼地放下手一看,手心裏放着的竟然是一錠金燦燦的金元寶。

他眼珠子都要瞪得掉下來了。

懷雍說:“不用找了,剩下的都是賞你的。”

說完,懷雍以行走宮中、位居人上的态度掃了這幾個異族青年一眼。

幾個高大威猛的漢子不怎麽的,竟真的被這個看似斯文漂亮的中原男人給唬了一唬,不自覺地讓開了路,剛要懊惱,首領已擡起手示意他們可以讓路。

這一場景,就像是一群老虎乖乖地冊立兩旁,恭送一只小羊羔子。

委實是有幾分詭異又好笑。

走開沒多遠,懷雍直接對荊護衛說:“走,等他們發現不對就來不及了。”

與此同時,異族人中的首領男子也在交代同伴:“盯着各處出口,他一走就追上去,一定要把他留下。最好在偏僻地方。”

同伴驚訝地問:“老大,你還不死心?剛才你不是說不能用槍的?那好像真的是個男人诶!你現在連男人也可以了嗎?”

首領拍了一下他的腦袋,恨鐵不成鋼地罵說:“蠢貨!在這種地方,帶着一群精良的戰士,還能熟練地外國語言,看上去那麽有文化的,長得也很美麗,難道會是一個平民嗎?他一定是梁國的貴族少年!很有可能是個官員!”

他看着懷雍離開的方向。

他想起一些梁國的事。

聽說梁國的皇帝有個非常喜歡的養子,才貌雙絕,有雌雄莫辯之美。

可惜了呢。

這樣美麗的人就要死在今天了。

……

荒涼無人的小道上。

懷雍一行人策馬直奔軍營。

這種野路不比平坦的官道,坑坑窪窪,很是考驗騎術,然而馳掣之間衆戰士并不用為懷雍特地放慢速度,他一手拎缰繩,一手持馬鞭,俯低上身,一路是長驅直入,縱橫自如。

懷雍心下憋着一股滔天的怒意。

他自小聽一些從南邊來的老臣痛哭流涕地述說過失去故土的悲傷,漠國人如果如何橫行霸道,最後甚至侵占江左大片原本屬于梁國的土地。

但這還是第一次切身實地地發現在自己身上。

懷雍終于意識到,在父皇的羽翼下,他就像是生活在四季如春的暖房中。

盡管有一些來自後宮的明槍暗箭,但那些與漠國人起來,都顯得如此溫柔。

雖說這裏是兩國邊界,但也是兩國協定的和平地帶,離他們的軍營也不算太遠,這些人怎麽敢就這樣明晃晃地提刀追着他們要殺?

未免太不把大梁放在眼裏了。

此時的他與當年被北漠國的人趕去江的另一邊的老臣們有什麽區別?

他感受了幾乎相同的屈辱。

前方眼見着要跑進一處窪地狹路。

這時,背後忽然胡哨聲四起,那些個北漠人喜不自禁地呼喚起來:“羊兒們入圈喽!”

操!

懷雍氣得腦袋充血,耳邊一嗡,右手提缰,回身直展左手,對準了身後窮追不舍的北漠人的其中一個,按下了袖弩的開關。

同時下令:“射!”

話音未落,衆弩齊發。

這群北漠人亦是微服出行,帶的盾牌并非重盾,而是小且輕的藤盾。

這些藤盾離得近了就難以阻擋勁銳的弩箭,直直被射穿,有兩個運氣差的直接被射中頭顱,爆出赤血白漿,還有馬兒被擊中要害,轟然倒地,連着馬上的騎士一起被掀翻。

懷雍毫無猶豫,勒馬急停,驟然轉向,從腰上飕地拔出寶劍,直指敵人,驅馬向前,再下令:“攻!”

而此時,這些北漠人仔細一聽,卻發現向他們奔來的聲音不知從前方傳來,還從後方傳來。

北漠人的首領難以相信,他看着懷雍騎馬踏着暮色緋塵向他奔來,手裏那柄細小輕盈如柳枝般的劍簡直像他七歲侄兒的玩具。

這是能殺人的玩意嗎?

……能。

的确能。

直到他身邊的親信被一劍封喉,鮮血飙射濺到他臉上。

攻守異也。

現在,獵物成了獵人,獵人成了獵物。

這個羔羊崽子一樣的梁國貴族少年居然在這麽短的時間,在他們不知道的時候完成了布置,且缜密執行成功,用他的清秀柔弱作餌,反過來要把他們給包圓了。

他終于認識到了自己的傲慢。

不該久留了。

他大喝一聲,示意屬下們推出山谷往回折返。

在人群中,懷雍一眼就望住了他,明明倒映着火一般的夕陽,懷雍的眼神卻冷的徹骨,他微微歪了下頭,陰鸷狠戾地說:“不許走,把命給我。”

語氣很靜,他那敲金擲玉的聲音,伴随山谷間的一陣風,像突然重重撥了一下筝弦,殺意振揚而出。

懷雍亦身先士卒,與荊護衛一起和對方的首領展開了戰鬥。

什麽?你說二對一不公平?

這又不是江湖門派的比武,什麽公平不公平?

懷雍用的是一柄軟劍,軟的可以僞裝成腰帶系在腰上。

軟劍自古有百刃之君的美稱,與硬劍不同,若是一試不中,輕輕一抖就可以轉接下一招,逸如江海俯清光,看似缥缈輕盈,實則殺機四溢。

比如對面這男人,躲了許多次,但到底還是被他劃中了下颌,正待要被他隔開喉嚨的時候,對方強行制住自己前傾的慣力,懷雍随之變招,劍尖上挑,男子再側過臉,如此總算是躲過了致命一招,換而從下颌到眼睛的臉皮都被劃破,皮開肉綻。

他感覺自己的眼球也被割破了,視線一下子失去了一半。

但他仍能看到懷雍臉上毫無表情,連眼睛都沒有眨一下。

近在眉睫的死亡使得這一瞬的時間像被拉成,四野周圍的光與音如潮水般褪去,他的五感都在無限放大,懷雍這張美麗無匹又殺氣咄咄的臉猛然照進他的視野,使他的心髒爆發出前所未有的劇烈泵裂。

……

“窮寇莫追。”

懷雍看着逃走了零星兩三個北漠人,說,止住衆人去勢。

他取出一塊絲帕,将自己的軟劍擦幹,重新藏進了腰帶裏。

如今,大家看到他的細腰已沒有了先前的狎亵輕浮之意,只有敬畏。

荊護衛問他:“原來你武藝這樣厲害,就是獨自行走江湖也會有一番作為,難怪,難怪……我還說你任性,是我無知了。”

經過此次的并肩作戰,懷雍莫名覺得自己跟荊護衛的關系拉近了許多,笑答:“沒事,很多人都不知道,我學武本來就是暗地裏學的,很多人都不知道我師從名家。我學的和武林中人的也不一樣。父皇只讓他們教我怎麽殺人,沒教我點到即止。”

父皇教他的。

一旦出劍,必要置對手于死地。

旁邊聽聞他這句話的人都不禁打了個寒痙。

懷雍騎在馬上,居高臨下、有條不紊地吩咐說:“太陽快下山了,趕緊回去吧。把這幾個人身上的武器、錢財剝光了,屍體不用費勁帶了,把頭割下來帶走就行,若是有可以證明身份的可疑物件也帶走,回去讓魏将軍認一認我們今天遇見的到底是些個什麽人。”

護衛們默不作聲地低頭幹活,一時間,附近除了風吹草低的窸窣聲,只有刀劍切割人/肉的聲音,叫人毛骨悚然。

一轉眼,總算是望見軍營的燈火就在前方。

懷雍“駕”了一聲,加快騎馬的速度,回頭說:“荊侍衛,你帶人先行去向魏将軍禀報。那些個胡畜濺我一身血,髒死了,我回去洗澡。”

荊護衛答:“是。”

這回,甚至沒人敢在心底罵他麻煩。

離得遠,在後面幾個的還交頭接耳了起來:

“真是看不出來,我還以為他是個嬌生慣養的公子哥,沒想到這麽狠。”

“他小小年紀是已經見過死屍了嗎?我第一次見到屍體的時候直接吐出來了,他還能鎮定自如地指揮我們呢。”

荊護衛訓斥:“主子一走就沒規矩了?”

他用鞭子點了兩個人:“你!你!趕緊跟上去啊!還愣着幹什麽!”

然後再看懷雍,懷雍已經騎馬去遠了,身邊襯着闌珊燈火,看上去像是孤獨地從紅塵走進了遺世獨立之中。

荊護衛若有所思。

晚上。

魏将軍來見懷雍。

魏将軍本以為懷雍是在周邊游山玩水,結果一直到天黑沒回來,害得他擔心受怕正要派人去找,結果懷雍不光自己回來了,還跟帶手信似的若無其事地給帶來了十幾個北漠人血淋淋的腦袋,更是吓得他大驚失色。

皇上怎麽給他送來這麽一個活祖宗啊!

然而,懷雍說遇見北漠人是在晦氣,他沐浴潔淨後早點睡下了,不想見人,讓魏将軍明天再來。

魏将軍哪敢有逆言,只得悻悻作罷。

活祖宗說什麽就是什麽呗。

寝室外,荊護衛端着食盤,敲門問:“雍公子,我讓他們給你煮了一些宵夜,今兒你累着了,吃了再睡吧。”

過了一會兒才傳來懷雍的聲音:“端走吧,我不想吃。”

荊護衛索性自作主張,推門而入。

懷雍與進門前的模樣大相徑庭,他氣得想要坐起,可是手腳發軟,胳膊都沒什麽力氣支住自己。

荊護衛心想,果然如此。

他把湯藥端到懷雍的床前,說:“喝了藥再睡吧。”

荊護衛無語地說:“你臉都燒紅了。不喝的話你一病幾天,誰都知道你是因為殺了人而發燒數日,你猜他們還會不會敬畏你?”

又哄他:“我偷偷熬的藥,沒人知道。喝了藥,明天就好了,有精神了,你去聽他們都誇你厲害。”

懷雍被撞破僞裝,臉更紅了。

荊護衛已經為他想得這樣周全。

懷雍知道自己再拒絕的話,又不保準明天一定能好起來,那到時候真的得出大醜,也不說別的,只說:“把藥拿過來吧。”

他端起藥想要一飲而盡,喝得太急,沒兩口就嗆到了。

荊護衛扶他坐好,說:“我喂你喝。”

懷雍猶豫了一下,荊護衛已經把瓷勺裏滾燙的藥水吹成溫熱,遞到他唇邊,他張嘴便喝下去了。

算了。

都被發現了。

不掙紮了。

喝完藥。

荊護衛又扶他躺好,給他掖好背角。

躺下的懷雍解開了發髻,披散頭發,看上去愈發的稚幼無辜。

不知怎的,荊護衛覺得心痛,哪怕是兵役都要招二十以上的成年男子,而懷雍還沒十八歲,不是孩子是什麽?

而這個半大孩子卻已經精通殺人的伎倆了。

他見懷雍滿頭是汗,轉頭去打了冰涼的井水來。

浸了井水的帕子涼絲絲的,揩拭去懷雍的汗珠,反反複複,照顧了他大半個晚上。

夜半,懷雍惺忪睜開眼睛。

恍惚之間,興許是燒糊塗了,懷雍看着半跪在他床頭伺候的荊護衛,竟覺得像父像兄,踏實可靠,叫人安心。

他摸索地握住了荊護衛在給自己擦汗的手。

這時候懷雍也才十七歲,他還沒有強硬到連受了傷也不忘僞裝,于是一不小心露出了軟弱之态。

懷雍信任地望着他,一雙眸子似是含淚般波光粼粼,柔柔羽睫顫了一顫,輕聲懇求道:“荊叔叔,我有件事想求你——”

“求求你,在給父皇的信裏不要寫我因為殺人而發燒了。好不好?你寫我出兵致勝,寫我一點沒有害怕,讓父皇能知道,我是個英勇的男子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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