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被窩
第18章 被窩
玉枕绫羅人似醉,不憚素手血滿塵。
比起一個仿佛柔弱無依的小美人求你更可怕的是什麽?
更可怕的是,這原本還是個渾身帶刺的小美人,卻肯放下身段來求你了。
荊護衛無法不答應。
沒想到病了的懷雍性情有變,變得愛說話了起來。
有一句沒一句地跟他聊了起來。
荊護衛冰涼粗糙的大手貼上他的額頭,他憐惜地說:“雍公子,你是做主子的,不需要事事親自動手,以後這種殺人的事讓我來做吧。”
懷雍想,父皇教過他的,一将功成萬骨枯。
他真的不用殺人嗎?
父皇說做主子的就不能心慈手軟。
沒等懷雍想明白,又聽荊護衛對他說:“雍公子,既然皇上将我送給了您,那麽我就是您的人了,我為您鞍前馬後、出生入死都是應當的,所以,請您盡管驅使我吧。”
說着要為他殺人的話,聲音卻很柔和。
倒像是在對他起誓效忠似的。
懷雍燒得迷迷糊糊,時夢時醒,渾身濕漉漉。
到後半夜熱度也沒降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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荊護衛拿來白酒,說要用土法子給他治療試一試。
懷雍被脫了白绫襪子,荊護衛把白酒擦在他的腳底板、手心揉搓。
懷雍忍住癢,沒笑,見荊護衛出神,問:“你想到什麽了?”
荊護衛:“我想起,我十七八歲時,我三歲的小侄兒發燒,我也是這樣通宵照顧他的。”
懷雍:“你有侄兒啊。他現在在哪那?和你一樣當武官嗎?”
荊護衛:“死了。南渡的時候死在路上。”
懷雍愣了一愣:“……抱歉。”
荊護衛笑着搖了搖頭,繼續給他揉腳。
荊護衛給他揉過腳,拎着剩下的小半壺白酒,說:“再把白酒敷在腋下揉一揉就好了。”
懷雍忽然忌諱起來,別扭地說:“我自己來。”
荊護衛并未堅持要觸碰他,畢竟揉個腳懷雍就很不自在了。
但還是說:“我不好南風的。”
不說還好,說得反而像此地無銀三百兩:“我是說,你不用怕我。”
懷雍尴尬:“嗯。”
在護衛們的面前,懷雍堅持每時每刻保持衣冠齊楚。
他知道這顯得很麻煩。
一般京中的少年郎也沒他這樣講究。
譬如赫連夜,夏日炎熱時,在騎射課上也會光膀子。每到這時,赫連夜還要嘲笑他熱得衣襟都汗噠噠了也不肯少穿半件,都是男人怕別人看什麽?
懷雍拿過幹淨帕子,側過身去,背對着荊護衛解開衣帶,瘦伶伶的背整片裸露出來,熱度一下子消散不少,他為自己補充說:“我小時候生病,父皇拿山珍海味喂我我也沒辦法長得很強壯,我很羨慕你們能那麽強壯,要是我也能那麽強壯就好了。”
荊護衛方才對懷雍說的話都是真心實意的。
他豈止不好男風。
他今年四十好幾,別看瞅着外貌不算老,但自覺已快到知天命之年,對男女之事興致寥寥。
他侍奉過的皇親貴族中許多人會帶他去參加宴會。
宴會上,年輕貌美的少年少女們魚貫湧出,像是钿螺豔奁被傾翻,绛紅氍毹托舉的他們一個個美的似明玉寶珠,卻只求被座上的老男人亵/玩。
帳子裏很暗,襯得懷雍的背白的發亮似的。
他的胯骨邊擁簇脫下的絲綢裏衣,雪瑩蠶的布料,柔滑如月光,烏鴉鴉的黑發睡得有些許亂了,極長,到腰,沾上汗水一绺绺地黏在頸窩、後背。
草略一看,不大像個男人,線條處處都很柔和。
荊護衛只看了一眼,便莫名不敢再看,轉過頭去。
少年輕聲揩拭身體的輕聲時不時地鑽進他的耳朵裏。
他不由自主地想到剛才少年的腳被他握在掌中,竹骨玉肌,趾如珠貝。
忽然,懷雍忽地問:“要擦幾下?”
他鈍愣兩息,答:“把酒都用完吧。”
他在心中對自己說,都是男人,還是個小屁孩,有什麽好介意的?
***
過了秋分。
前方的戰事愈發頻繁起來。
九原塞邊三天兩頭地起摩擦,任誰都能看出來,這入冬之前的一場惡戰是在所難免了。
對于這個運轉十年的軍事要塞來說,懷雍的到來幾乎是無關緊要的。
年輕的懷雍無法産生太多影響,但也不會帶來害處。
自從上次去集市的事情後,魏将軍吓出一身冷汗。
雖然懷雍安全回來了,雖然懷雍甚至還帶回來一串人頭,雖然不知道懷雍殺的是誰,但是,但是……這可是皇上的寶貝疙瘩,哪能有半點閃失?
于是他轉頭給懷雍搞了不少活,請懷雍清點歷年某些兵器、糧草、車馬。
這麽多事一定夠幹到年底,只要熬到那時,估計皇上應該坐不住要把養子召喚回京城過年了。
一來二去之間,軍營中的人慢慢地與這些來自于京城的貴公子相熟稔。
那天懷雍去外頭轉了一圈便帶回來那麽多個血淋淋的腦袋,着實讓大家都吓了一跳。而聽說其中好幾個腦袋還是懷雍親手殺的,真是想不到,大家明面上沒有一直說,心裏對懷雍卻是刮目相待了。
更別說懷雍實實在在地在幹活,他為士兵們翻新兵器、購置棉衣,有好處誰不喜歡呢?
日子略久,他們偶爾也敢和懷雍開玩笑,拿着帳條來領東西,等在外面閑了沒事,便問懷雍:“令使您過年可是要回京城?還是要留在我們這過年?”
懷雍:“早着呢,以往你們怎麽過?”
“不早了,這麽個把月的,一眨眼就過了。每年都差不多,無非是買點肉買點酒,吃頓好的呗。”
“大家一年下來受累許多,過年了是該好好享受享受,那到時我自掏腰包給大家添些酒菜。”
“哈哈哈,我可就等着令使請客吃飯啦。”
既然要請客過年飯,總不能到了大年三十才出門采訪。
懷雍支使了幾個人先去鎮上訂貨,要活羊活豬,陳釀的美酒,到時候提前三五天送過來。
……
是夜。
懷雍從混亂無章的短暫夢魇中醒來,揭開床簾,窗紙像是被蒙上淺茜色的,外面隐隐映了搖曳的火光。軍營中日夜需要值守,夜半也有響動不足為奇,但今天似乎格外慌亂。
院子裏有人在來來去去,懷雍披上外袍,提上軟劍推門而出。
“吱呀——”
“嗚——!嗚——!嗚——!”
幾乎在他開門的同時,嘹亮的吹角營嘯響徹。
随之,鳴鑼、敲盆各種各樣的警示也接踵而至。
有人邊跑邊喊。
“敵襲!敵襲!”
院子裏荊護衛正與其他幾個護衛在說話,後者氣喘籲籲,像是剛奔跑回來。
見到吵醒了懷雍,荊護衛交代完去拿東西回身與懷雍快速簡單地說明了情況說:“半夜糧倉那邊起了火,本以為是沒看好,忙着滅火混亂之際,一夥北漠人約有三千多人奇襲攻開城門闖了進來,正在到處放火,魏将軍那邊已經組織人去抵抗了。”
荊護衛做主說已經讓人去快點收拾細軟,請懷雍換上衣服,他打算立即帶懷雍離城轉移去安全的地方。
懷雍驚詫:“我是監軍,豈可撇下那麽多軍民将士一走了之?”
“我先去見魏将軍。”
方才三言兩語的功夫,外頭已經愈發混亂,人們的腳步聲,號叫聲、叱罵聲,馬兒的嘶鳴聲,搬運兵器的哐啷聲,混雜成一團亂麻。
這時,懷雍聽見了一聲從未聽見過的尖銳似羌笛的聲響。
他看到原本還想說些什麽的荊護衛臉色劇變,急轉直下,說:“不妙!是鳴镝聲!”
話語與行動幾乎同時,他抓起懷雍的手就快走到小跑起來,直奔馬廄,趕懷雍上馬。
上馬歸上馬,懷雍卻不肯被他們護送着獨自先走:“敵已至而将先走算怎麽回事?我不能走!”
荊護衛黑着臉,急火攻心,顧不上恭敬,反诘道:“您是符節令,是個文官,不算是将!魏将軍自有主張,他經驗老到,想必不是第一次應對,您現在過去才是給他添亂,只怕他還得分出人手來保護您。您先走吧。若是無事我再送您回來。”見懷雍冥頑不靈,他索性說得難聽一些,“大戰與您先前的小打小鬧不是一回事!”
懷雍登時間怒火中燒,面色生寒,目光利箭似的刺向荊護衛。
荊護衛怔了怔,竟真的有那麽一瞬心生懼意。
懷雍忽地想起魏将軍曾經說過的話:
「……若是連我們完了那估計整個大梁都完了。」
敵臨陣前,他就這樣一聲不吭地茍且偷生嗎?
這是平生第一次父皇給他一份差事,他若是連這都辦不好的話,有什麽顏面回去見父皇?
赫連夜在百裏關九死一生,他不能在第一線就罷了,難道在膽色上還要輸給赫連夜嗎?
電閃火石之間,決意傾注于懷雍心中,他策馬而出,直奔帥帳。
“雍公子!”荊護衛頭疼欲裂,只能随手抓起一匹馬追上前去,其餘人等也随之反應過來,紛紛跟上。
營中已經亂成了一鍋粥。
懷雍放目四處,心沉息凝。
太亂了,完全不像是有人在指揮,就算突遭敵襲也不止于此啊。
魏将軍在做什麽?!
這時,迎面而來一位懷雍認識的軍官,是魏将軍的左右手,懷雍連忙上前借機問:“魏将軍怎樣說?可有用得着我的地方?”
對方面色慘白,一意要走:“魏将軍?魏将軍死了。”
懷雍:“怎麽回事!”
對方驚惶說:“我、我也不知!我只看到魏将軍的腦袋被他們割了下來插在長矛上,我看得清清楚楚!令使,您也快走吧!這城是一定守不住了!”
戰還未開,統率先死。
魏将軍真死了?懷雍難以置信,若是真死了,他還能去找誰?
荊護衛二話不說,直接揪住他的缰繩要調轉方向:“請不要意氣用事了!公子!這不是您能掌控的局面!”
懷雍一咬牙,卻說:“魏将軍既死,那我就是這裏品階最高的人。我更不能走!”
荊護衛着急極了,嘶聲勸導:“公子!!”
懷雍厲言更甚:“這是命令!!!”
不等荊護衛還違逆他,懷雍快舌道:“荊叔叔?你已國破家亡過一回,逃了一次,還要逃第二次?還能逃第二次嗎?逃得了這一次,還能接着逃一輩子?”
荊護衛似是被他說中痛處,嘴唇嚅嗫,很多話哽在喉頭。
他覺得懷雍太年輕了,懷雍什麽都不懂,懷雍根本就不知道戰争的殘酷性。
懼怕死亡有什麽錯,他聽說太多人說這種話了,對他這麽說的人都死了。
到那時,才是萬事皆空。
火光仿似澄澄金風泛斓在懷雍的臉龐衣袖。
荊護衛恍惚了一下,懷雍的神情讓他像是看見了幾位故人,那是他早已逝去的家人、朋友,還有,年輕時候意氣風發的他自己。
懷雍的目光不再看他,只看前方,轉瞬間胸中已經醞釀出幾個主意,将身邊的護衛叫到近身,兩三人為一組,分派不同的任務。說罷,又肅色連聲道謝,請大家在危難存亡之際齊心協力,将來重重有賞。
但懷雍還沒有找死到哪個地步,他指了城外一個方向,說往此處去五十裏地有個人少的舊營寨,易守難攻,若是事不成,也不必拼命,逃出來以後大家在那聚頭,路上遇見跑散的士兵也可以一并收攏過去。
不多時,夜空中綻開赤金紅色的煙花。
這是派去确認魏将軍是否身亡的人發來的訊報,意為确定魏将軍的死亡。
這煙花原本是為了過年所準備的。
懷雍阖上眼睛,仰頭長嘆一口氣。
大勢已去。
又深呼吸。
能做的他都做了。
東西南門幾個方向放的煙花也都是紅色,只有北門是綠色,意為此處還沒淪陷。
比他想的還要更糟糕。
走吧。
再不走就真的是甕中捉鼈了。
……
但等懷雍趕到北門的時候,似乎也來晚了一些,這裏已有不少北漠人。
麇集在此、四處慌逃的潰兵多的像螞蟻,所有人都在争先恐後地向外,一尺一寸地搶奪生機。
與懷雍上次遇見的不同,這次的北漠軍人全副武裝,看上去更難對付了。
互相擁擠砍殺的人群中,懷雍聽見有人用北漠語大喊:“就是那個人!美麗的長得像女子一樣的男子!兄弟們,将軍說了,殺了他賞三千金!”
懷雍心下一驚。
眼見騎馬根本擠不出去,而就算到這種關頭,他也沒辦法縱馬踩踏無辜的人,便幹脆抛下馬兒施展輕功。
一待離開城門,正好有匹受驚但無傷的馬兒沖到他面前,懷雍翻身上馬,輾轉騰挪,或踢或躲或砍,逃開數個漠人的追共。稍作喘息,并不停止,他不往外逃,反而返回,他一手提缰繩,一手伸出去,大喊:“荊叔叔!”
荊護衛身後追了好幾個敵寇,他對懷雍的呼喚心領神會,在這疾馳之中一把握住懷雍的手,亦飛身坐上去。
懷雍飛快調轉馬頭,一騎絕塵而去。
然而北漠人顯然不打算放過他,一直跟在他窮追不舍。
懷雍随手抓來的這匹馬并非良駒,更何況還背馱兩個人,即使他再三踹催,馬兒都跑得要口吐白沫了,但是也無法再繼續加快速度。
敵我之間的距離沒有拉遠,反而越來越近。
凜冽的冬天刀片似的刮在臉上,懷雍緊咬牙關到臉頰作疼。
快一點,再快一點,他在心底催促道。
荊護衛在他身後,忽然說:“公子,請您以後不要再意氣用事了。”
風太大了,才說出口就被吹散了。
懷雍大聲問:“你說什麽?!”
荊護衛改口,指了一個方向:“我說,你看左邊,那裏有一條路。”
有嗎?
懷雍也沒空想了,左右荊叔叔不會害他。
那兒有一道被高大的灌木叢隔出來的狹路。
也是豪賭。
正當越過這道關卡的時候,懷雍突然感覺到身後一輕,原本緊貼着他後背的溫度消失了,他未曾料想地回頭看去,跳下馬去的荊護衛同時狠狠地紮了一下馬屁股。
馬兒尖聲哀嚎,難以控制地狂奔出去,因為少了一個人的重量也變得快了不少。
“荊叔叔!”轉頭的懷雍下意識地伸出手去,只抓住了一片衣角,巨大的重力讓他根本抓不住,眼睜睜地看着荊護衛墜落下去。
荊護衛在地上卸力地滾了兩滾,重新站起來。
他沒回頭,手持一柄大刀,朝追來的北漠騎兵直直地迎了上去,略一矮身擡刀,沒有覆甲的馬腹猶如劈紙一樣被劃開,戰馬轟然倒坍,其背上的騎兵也被摔落。
血落如雨,塵流驚湍,掩藏住人們的身影。
荊護衛連喘口氣的時間都沒有,又去迎下一個。
像用這□□凡軀為懷雍築起一面牆,在他倒下之前,沒人能跨過去。
一眨眼的工夫,受驚的馬兒已經越跑越遠,懷雍目之所及的荊叔叔越來越小。
懷雍愣了愣,他的腦子有點空。
一時間,什麽也想不起了。
回過神來,他已經拽緊缰繩,僵硬地把脖子轉正,重新看向前方,孤身奔入剛飄揚起的大雪之中。
***
大雪落滿松枝時,馬兒也累死了。
懷雍跪坐在地上,把馬兒身上的幾塊破布囊摘下來裹在身上取暖,搜了三遍,沒有糧食,只好割了兩塊肉下來。
好消息是,下雪了,就算北漠人追上來找到馬,他的腳印估計也被大雪給掩蓋了。
壞消息是,他可能會在被抓到之前先凍死了。
幸好天無絕人之路。
手凍僵、天将亮時,懷雍找到了一個草棚。
懷雍太累了,他靠在角落,把茅草破布都堆在自己身上,不敢睡覺,豎起耳朵聽外面的動靜。
……
“雍公子,雍公子。”
懷雍醒過來,看見荊叔叔在他身邊。
懷雍驚喜不已,抓住他的手腕,說:“荊叔叔,我就知道你會追上來的,你怎麽找到我的?我好口渴,我要喝水。你餓不餓?我割了馬肉,但我不會做,你會做嗎?做熟了我們分着吃。”
但荊叔叔的表情看上去毫無變化,人偶似的,像是聽不懂他的問題,又說:“公子,公子。”
他死氣沉沉地問:“您還活着嗎?”
懷雍痙攣似的狠狠冷戰一下,從夢裏醒過來。
跟他說話的不是荊叔叔,是個大嬸,問他:“公子,您還活着嗎?”
懷雍咳嗽起來。
大嬸把懷雍帶回藏在家中,誠惶誠恐地照顧。
大嬸是個寡婦,帶着撿來的兩個孫女和一個孫子過日子,他們一家人都沒見過這樣神仙似的人,只怕招待不周,将家裏唯一一床茅草被子給懷雍睡,僅有的一點大米煮成白粥,還道歉說自己家裏沒有好東西。
這次凍了一晚上,懷雍卻沒發燒。
他想出發,可是雪下個不停,大雪封山,農夫讓他等雪停了再走。
大嬸去了一趟山下,聽來了不少壞消息。
不光是懷雍所在的軍營被攻破,附近的數個關隘營寨都丢了,又下起雪,氣溫驟降,很多潰兵凍死在路上,十分凄慘。
懷雍問他知不知道一個叫百裏關的地方,大嬸不識字,根本說不清楚。
過了兩天,大嬸去山中捕獵,說要給他抓只兔子回來。
結果兔子沒抓回來,倒是又撿回來個昏迷不醒、半死不活的人,問他:“公子,你看看,我在附近撿到的,是不是你那個走丢了的叔叔。”
懷雍仔細一看,不知道說什麽好。
他心想:哇,長得這麽年輕,頂多二十歲,能是我的叔叔嗎?
也不知道該說巧還是不巧。
大嬸這次撿回來的不是別人,正是赫連夜。
……
赫連夜醒來,見到胡亂用荊釵粗布束發,用麻布衣裳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的懷雍,還以為自己是在做夢。
懷雍:“真遺憾,你已經燒了五天,連藥都沒有,我還要以為死了,居然被你活過來了。”
赫連夜:“……”
赫連夜:“為什麽在我的夢裏你也不能對我溫柔點。”
懷雍正在給他清理傷口,他沒學過醫,直接揭開裹傷布,連着血肉一起撕扯下來。
赫連夜疼得直撕氣,這才意識到自己真沒死。
不但沒死,他還和懷雍重逢了。
懷雍問他:“怎麽回事?你怎麽渾身是傷,這麽凄慘地倒在路邊?”
赫連夜不爽,回嘴:“你不也是,我第一次看見你穿成這樣,你父皇派給你的那些護衛呢?人都去哪了?”
懷雍沉默了。
赫連夜也沉默了。
兩個少年都覺得失敗透頂。
其實他們都沒資格嘲笑對方。
他們自以為飽讀兵書,又有武藝在身,還出身高貴,更有一腔熱血,不說能像謝安那樣以數萬軍隊就戰勝百萬敵軍,起碼也得是個霍去病霍将軍之類的吧。
誰曾想這就跌了個大跟頭。
懷雍想,荊叔叔罵得沒錯,他先前就只是小打小鬧而已,卻自信心膨脹,以為自己有多了不起。
不拌嘴了。
懷雍說自己自己和護衛們約定的計劃,問赫連夜要不要一起去。
赫連夜覺得自己的傷一時半會兒也好不了,躺床上說:“你自己去吧,不用管我。”
懷雍:“我現在走了,要是你死了怎麽辦?”
赫連夜:“呵,現在關心我死不死了?我們不是絕交了嗎?你煩我煩得緊,我死了你不是覺得更好!”
懷雍:“那還不是因為你總是騷擾我嗎?你要是不騷擾我,我也不用跟你絕交了。赫連夜,都這樣了,你能不能學點好?南風不是正經之道……”
可他也不能算是個完全的男子。
懷雍頗有點難以啓齒地說:“還是,你覺得我長得像女子,所以你才喜歡我?”
赫連夜沒好氣地說:“我不知道,反正我十三歲第一次夢/遺就是夢見你了。我每次拂/柄/自/亵都是在想你,我一想到你就想把手往褲……”
話沒說話就被懷雍捂住了嘴:“這是在別人家你也敢說這麽響!還有小孩子呢!”
赫連夜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樣子,掰開他的手:“那說輕點聲就可以随便說了嗎?”
懷雍滿臉通紅,敗下陣來,說氣話:“你還是死了算了。”
好的不靈壞的靈。
當天中午,原本退燒了的赫連夜又燒了起來。
要是真的出事了怎麽辦?懷雍後悔自己口出惡言,心想以後即使要罵赫連夜不能罵人去死了。
正好懷雍發燒時被荊護衛照顧,有些經驗,他拿燒酒給赫連夜揉手心和腳心,折騰好久,燒總算是又褪下去了。
赫連夜意識不清地對他說:“你別睡着。”
懷雍:“就一張床,我不睡這睡哪?”
赫連夜直愣愣地說:“媽/的,你這樣摸我,都給我摸得要不好了,你別睡我邊上,你睡我旁邊我怕我半夜爬起來搞你。”
懷雍氣得又想咒他了:“你怎麽稍微活一點就那麽讨人厭呢?我那是照顧你生病!你病成這樣了還搞我?哈,笑話!”
懷雍太冷太累了。
就這一張床一張被子,他只能跟赫連夜湊合睡了。
還別說,赫連夜本來就體熱,發起燒來更像個大火爐,熱騰騰的,在這大雪天,缺衣少炭的屋子裏,依偎在赫連夜身邊睡覺非常暖和舒服。
懷雍很快蜷縮在被子裏面睡着了。
睡意最濃的深夜。
懷雍被一股難以言喻的癢意給弄醒了,這種感覺是從他的下肢漫上的,酥酥麻麻的,腰和腿周圍最深。
過了一會兒他才發現自己的褲子不翼而飛了。
赫連夜半壓半摟着他,滾燙的黑黢黢的被窩裏,赫連夜也很困惑,發現他似乎醒了,一邊按住不許他掙開,一邊在他耳邊問:“懷雍,你不是男的嗎?你身上怎麽長着女人的部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