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情人

第20章 情人

懷雍住得離皇宮近,坐馬車兩刻鐘時間就能到。

父皇不要求他提前到,但就任光祿大夫的半年多來,懷雍一次也沒懈怠。

懷雍每日寅時便起。

通常他會花半個時辰就洗漱完畢,正衣整冠,不吃飯,然後驅車前往皇宮。

直入皇城帝宮。

這時父皇也起了,早膳也準備好,都是他從小愛吃的,吃個七分飽差不多了就可以去前朝了。

鳴辨前提前抵達的官員們一貫是等在聽泉閣,以前懷雍四品時只設了幾張可供一品大員坐的椅子,其他品階低的都站着等,擠成一堆。

在懷雍第一次上朝後的第二日就加設了很多椅子,正好到他也有坐。

懷雍起初做的是左手邊倒數第三張的椅子。

那個位置不算靠前,多坐了兩次,椅子上也沒寫名字,但不知道為什麽從此以後這張椅子就成了他在聽泉閣候朝時的專座。即使他不在時,這裏也沒第二個人敢坐。

雖說朝野上下人人都知道他在父皇那吃早飯,但懷雍還是會掩耳盜鈴地繞一大圈從前面進聽泉閣。

他今天到得早,還沒幾個人在,先自行落座了。

剛坐下就有不少人到懷雍面前來打招呼。

懷雍見到其中有一個四十幾許、蓄有兩撇胡的男人,幾乎難以掩飾地微微皺眉,露出個掃興的神色。他表現得如此明顯,但對方似乎渾然不覺,還殷勤地湊到他的面前。

“懷大人貴安……聽說您喜歡琥珀珊瑚,前陣子我恰好得了一座琥珀珊瑚屏風,您若得空要不要賞玩看看,下午我讓人送到您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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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中年男人是羽客公子的長兄。

羽客公子本名沈明翎,長兄沈明遠,還有三個妹妹。

在幼弟進宮做皇上的嬖寵之前,他屢試不中,在某縣衙裏做了十五年的師爺。

幾年前,他侍奉的長官進京述職,他與幾個弟弟妹妹一道來了京城,也不知怎的,竟然讓他幼弟混進了皇宮的春宴,似乎是作為少爺的仆人,在後花園一不小心被皇上碰見,當天就被留了下來。

做嫳寵并不光彩,哪怕是做皇上的。

以往皇上有過男寵,但從沒賜過名字。

羽客公子并不張揚,他脾氣溫潤,從不問皇上要財寶官職。他是個男人,沒有封號,胡亂住在後宮一隅,與奴仆比鄰而居,加之又不能生孩子,是故後宮的女人們也不把他當一回事,皇上每個月叫他三四回,也算是個得意人了。

日子久了,興許是皇上自己覺得過意不去,便給他的兄長封了個七品小官。

去年,他哥給自己的十五歲的小妹找了一門親事,将小妹嫁給了前頭死了兩個妻子的時年五十九的中領護軍做填房。

怎麽說呢?

算是整整齊齊把所有弟妹都給賣了個好價錢,換了自己的好前程。

官場上什麽人都有,沈明遠考試不行,做官還算不錯,極是拉得下面子,是以也有人跟他交好。

但其中不包括清高的國子監祭酒,他想送自己今年十八歲的兒子進國子監,一直未果。

有人指點他去讨好光祿大夫懷雍。

畢竟這國子監都是他養父為他設立的。

懷雍前前後後被煩了快一個月,沈明遠變着花樣來求他,似乎不達目的誓不罷休。

懷雍生硬地拒絕說:“不必,沒地方放。”

相當惜字成金。

恰好這時盧敬錫來了,懷雍起身走上前去。

“文起。”

“隐鱗。”

雖說他倆私下交好,可盧敬錫是個循規蹈矩的老古板,在宮中見面向來是以官職稱呼他。

昔日的國子監同窗不過才過去短短數年,懷雍已是金章紫绶的二品大員,朝會時在第一列,而盧敬錫今年剛在尚書臺混到六品的蘭臺谒者。

除開懷雍和赫連夜,盧敬錫其實已經很拔群了,比之一些有祖蔭的同齡人也有過之而無不及。

加之王尚書很看好他,甚至有意要他做自己的女婿,如此一來,只要按部就班地在尚書臺盡職盡責,不出差錯,在熬上二三十年,到他四五十歲時說不定也有機會入閣。

懷雍将盧敬錫當作良師益友,這些年情誼也沒淡去。

兩人在一邊說些有沒有吃早飯之類的話,王尚書笑吟吟地站在不遠處對兩人的交往樂見其成。

大梁的早朝要兩個時辰。

中間歇息一刻鐘時間,可以去如廁,個別官員會被皇上贈食,懷雍倒不用特地贈食,他肚子餓的話和旁殿的小奉說一聲,每天給他準備好的。

早朝結束,懷雍興沖沖去找盧敬錫,說新開了一家酒樓不錯,那家的杏花酒尤其好,請盧敬錫一起去吃。

盧敬錫如今有了俸祿,手頭沒那麽拮據了,一個月跟他出去吃一兩頓飯還是可以的。

朝會結束,還有內閣小會。

光祿大夫作為皇帝的近臣,文臣之首,自然要參與,不過其實他并沒有固定的職務,差事主要看父皇有沒有吩咐。

父皇不高興他整天想往外跑,時不時要敲打他一下,教導他都及冠了,該收收玩心了。

點卯完,懷雍正打算回家,當今的大內總管杜公公上請懷雍留步:“懷大人,皇上請您去見他。”

懷雍不解地說:“早上我問父皇中午要不要一起用飯,他又說不用,我已經約了朋友去‘打野食’,父皇有什麽事找我?是要緊事嗎?”

上任範公公正是夾在這對天家養父子中沒能斡旋妥當才短短上任沒幾天就下馬了,換他上位之後,他那叫一個如履薄冰。

偶爾他還是會被懷雍的話給吓到。

範公公只能把腰彎得更深,懇求道:“奴才不敢妄自揣測天子心意,還是請您親自過去一趟吧。”

天子就是天子,生殺權予皆在他的掌心。

別說是區區行程,普通人的命運都在他的一念之間。

懷雍穿着朝服去了禦書房。

中間路過東暖閣,杜公公叫人伺候他換了一身藕荷色常服,不配金銀,腰上配塊翠色欲滴的雙魚吊墜。

是的——

懷雍在幼時居住的東暖閣的一應東西依然被保存,每季還會按照他的新尺寸做衣服。

到了禦書房。

父皇也已經把朝服換下來了,等他過來的間隙正在看奏章。

很安靜。

懷雍想起唐公公死前跟他說父皇得了瘋病。

可他左看右看都覺得父皇挺健康。

就是這兩年父皇的眼疾愈發嚴重,讓懷雍甚是擔心。

去年他在外面治水時偶遇了一個渡海而來的紅毛商人,從其見到了一種将放大鏡片用金屬絲框起來可以架在鼻梁上的設計,回頭他去找了個皇家工匠,用水晶和黃金給父皇也造了一副。

父皇很喜歡這份禮物,對此愛不釋手。

見懷雍來了,他取下單片眼睛,環框上嵌了一根細金鏈子,連在領口的翡翠玉扣子上。

懷雍熟練地請過安,父皇把他叫起來到自己身邊,又命人取為懷雍準備的東西。

為他準備的什麽?

懷雍困惑。

足足五個小太監捧來不知其數的畫卷,堆成小山般高。

這時,懷雍大抵心裏有了個數。

畫卷還沒展開,父皇直接道:“你如今已及冠,年歲不小,該成親了。”

“喏,這些畫你今天下午看完,選是個比較合眼緣的,過段時間朕把她們安排在融春園前排,你相看一下,若是看對了眼就可以成親了。”

“朕已替你草略選了一遍,這些都是品行端莊的名門淑女。”

這不是第一次了。

他及冠前父皇根本不許他考慮這些事,但當他一及冠,父皇便開始催着他成親。

懷雍不樂意。

懷雍:“父皇您待我好,您一直擡舉我。但大梁結親看家世,我家世不好,誰家名門淑女想嫁給我的?”

“胡說什麽,你才二十就已經是光祿大夫了,又有實幹,還儀表堂堂,誰敢說你家世不好。”父皇屈指輕叩桌面,嗒嗒嗒地輕響,“是誰在你面前擺累世清貴家族的架子了?告訴朕,如此狂妄不得壓一壓才是。呵,世家,朕看他三十年無人做官,到時候還敢不敢自稱清貴。”

懷雍不吱聲了。

畫卷被堆到懷雍面前,父皇緊盯着他,又叩一下桌面。

“看。”父皇說。

逼他不得不選。

懷雍懶洋洋地提起一根系帶要自己解開,還沒展開畫卷,他又改口說:“父皇,兒臣就不能找一個自己喜歡的嗎?”

父皇問:“這不就是讓你選一個喜歡的嗎?”

懷雍道:“兒臣是說,兒臣自己去認識,自己去了解,而不是像這樣給我幾幅畫都讓我選過一輩子的人。又不是買東西。還名門、相貌什麽的,您這樣做,搞得兒臣的親事一點也不要兩情相悅,就像、就像禦馬苑裏配/種。”

說最後一句話的時候,懷雍不是沒有害怕。

果然父皇的臉色一下子黑了下來:“住嘴。你這不孝子,又忤逆父親,讓你坐着看畫你不喜歡是吧,那你出去罰跪。”

懷雍覺得自己是跟赫連夜學壞了。

他問:“還是半個時辰是嗎?”

父皇更生氣了:“先跪着,朕沒讓你起來不準起來!”

父皇臉上很嚴厲。

但懷雍知道還是對他心軟的,不過是高高拿起,輕輕放下。

杜公公熟練地已準備好了厚厚的蒲團。

畢竟跪久了,若是把懷雍的膝蓋跪青紫了,到時候心疼的還是皇上。

懷雍打小跪習慣了,姿勢很端正,就當練功了。

只是今天時間比較久,跪着跪着就到了午膳的時間。

懷雍正在這跪着,聽見有人來了,還有飯菜的香味。

心想父皇應該是心軟要與他一起吃飯,擡頭看見,卻跟沈明翊打了個照面。

兩人容貌還是有幾分相似。

只是神态不太一樣,幾年下來,沈明翊愈發地沉默寡言,皮囊仍然是年輕人的皮囊,裝在裏面的魂魄卻給人感覺不知老了十歲。

他看見懷雍在這立馬慌了神,提着過身去不敢與之對視。

懷雍被宮人看到自己被罰跪都覺得無傷大雅,可他就是不樂意被沈明翊看到。

沒等到父皇的赦恩,他就氣得自己站了起來。

杜公公驚呼:“雍公子,您怎麽自己起來了?”

老皇帝聽見,隔着屋子罵他:“越發不像話了,朕準你平身了?”

說着,他走出屋子,卻見懷雍瞪眼攥拳,和小時候一樣氣呼呼的,而另一邊沈明翊縮在牆角瑟瑟發抖。

皇上見此場景,明白過了。

哦,他忘了今天讓沈明翊過來一起用午膳。

懷雍很讨厭他的這個小男寵,每次見到都要生氣。

他略一思忖,訓斥沈明翊道:“你沖撞了雍公子,回去自己領罰吧,去佛堂跪三天。”

話音剛落。

懷雍:“他不過是來給父皇您送飯,罰他作什麽?父皇您今天罰他,明天外面就又有人傳是我小心眼容不下他,故意害他。”

父皇皮笑肉不笑地呵呵兩聲:“那哪能呢?”牽起他的手,帶他往別的宮殿去,“走,跪了那麽久,餓了吧?膝蓋疼不疼?等會兒父皇給你揉一揉。”

懷雍:“我沒胃口,不想吃了。”

這會兒父皇也不罵他是忤逆了,只說:“不行,你還在長身體呢,怎麽能不好好吃飯?”

……

懷雍在宮裏簡單吃了小半碗就說飽了。

回了家,他在院子裏練了一個時辰的武,還是覺得一口郁氣堵在胸口難以消散。

于是懷雍讓人去把赫連将軍府的小槊叫來。

小槊是赫連夜的親信跟班。

其實不用來他都知道懷大人找自己要做什麽,他被主子留在将軍府而沒帶去軍營就是專為了這一件事。

離開懷雍的府上,小槊直奔郊外軍營。

赫連夜見他來了,怔了怔,情不自禁地揚起嘴角,問:“是小雍讓你來找我了?”

他連衣甲都沒脫,直奔京城家中。

懷雍可算是有性致了。

他得抓緊把自己洗幹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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