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害喜
第26章 害喜
懷雍上次請平安脈已是出使和談之前,返途中胃口不适、胸悶惡心了數日,他原想着等若是再這樣難受下去就不得不請大夫診治一番了,然而就在快回京城前幾天又好了,忙東忙西折騰忘了。
懷雍請平安脈早請習慣,沒當一回事,在書房聽人禀告就幹脆在書房召見。
小太子坐在特制的高椅子上寫字。
懷雍在側邊給他指導,等聽見太醫到門口請進,懷雍才擡頭看過去。
懷雍愣了下。
來人并非平日裏給他請脈的老太醫,而是一位稍年輕些、三十許上下的年輕太醫,是個生面孔。
懷雍問:“怎麽是你?張太醫呢?”
該男子跪下磕頭道:“啓禀光祿大夫,我是陳太醫的親傳弟子,陳太醫生了病,如今身子愈發不好,他指名我繼承他的衣缽,以後也專由我來為您請脈。”
既能被放進府裏來,侍衛一定已經檢查過,估計身份上沒什麽問題。
但懷雍還是不放心。
懷雍不讓他平身,就讓他跪着,居高臨下地說:“父皇吩咐的嗎?父皇怎麽沒和我說過?我都不知道換人了。”
男子雙手奉上太醫院的文書,戰戰兢兢地說:“下官确實、确實是太醫院派來為您請脈的。”
懷雍懶得再多說,轉回頭去看到小太子也停下了書寫,正探頭探腦地在張望,好笑地說:“你看熱鬧呢?”
小太子說:“是寧太醫,我在麗妃娘娘那裏見過他。”
可懷雍到底是疑心病太重,并不肯随便換人,一定要改天向父皇問清了再讓人請脈,于是随口将這個年輕的寧太醫給打發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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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竟——
他的身體是他最大的秘密。
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不然的話,對人對己都不好。
……
翌日。
懷雍派去太醫院問話的人回來,結果讓他略吃一驚。
太醫院确實有這位年輕的寧太醫,也确實是張太醫的徒弟。
寧太醫是地方醫署選上來的人才,兩年多前來的太醫院,今年年初剛升上六品。
但是,太醫院并沒有讓寧太醫代替張太醫來為懷雍請脈。
太醫院這邊連忙派人去找寧太醫想要問詢究竟是怎麽一回事。
直到這時,他們才發現寧太醫找不到人了。
再查他的履歷,也對不上,地方是有這麽個人,可人好好在鄉下待着,從未上京啊。
醫掌頓時被吓出一身冷汗。
差點出纰漏就罷了,出的偏偏還是皇上最看重的雍公子的纰漏,那是有八百個腦袋也不夠掉啊。
而這京裏京外,上上下下一通調查,足足花了兩月時間。
到他查清真相,還未來得及去請罪,懷雍身上的情況早有劇變,皇上已無暇顧及他們,跟別說特地降下責罰。
……
把太醫送走時,懷雍覺得應該沒問題。
他最近身體挺好,睡夠也就舒服了,而且胃口也好起來了,吃得比以前要多,一天到晚覺得餓,眼見人都變胖了。他口味一直清淡,最近似乎更清淡了,丁點葷腥油膩都聞不得,甜味也要淡淡的。
他家掌竈的本就是禦膳房來的老廚子,最是會伺候人,沒幾天就适應了他的新口味,一切按他喜歡的做。至于他有什麽想吃的,家裏沒有的話就去問杜公公,一般早上才問,下午內務府那邊拍馬便送來。
下午懷雍陪小太子在院子裏騎了一會兒馬。
小太子騎馬騎得不夠過瘾,又撺掇他說:“皇兄帶我去草場騎馬好不好?聽說在草場騎馬才過瘾。院子四四方方這樣小,走幾步路就到頭了,跑馬都跑不起來……”
懷雍:“你才多大點,還敢去草場跑馬,太危險了。”
小太子:“可他們說皇兄你像我這麽大的時候,已經可以自己騎馬在草場上玩了。”
懷雍:“我那也不是跑馬,充其量在馬上坐一會兒罷了。我和你一般年紀的時候比你要矮多了。你以後一定長得比我要高大,急什麽?”
說着,他親昵地刮了一下小太子的鼻子,惹得孩子臉紅。
一轉眼,借宿在懷雍家的日子就要過完了。
最後一日,小太子格外依依不舍,窩在他懷裏,遺憾地說:“皇兄,若是我天天都能來找你睡覺,或是你天天都來皇宮裏陪我睡覺,那該有多好。有你陪我,我睡得特別好,都不會做噩夢。”
懷雍第一次聽說:“你還做噩夢?”
小太子委屈極了:“夢見布置的功課寫不完被先生罵,夢見文章背不出來被父皇罵,夢見被先生和父皇罵了以後回去被母後罵。母後幾乎每日都要罰我,我哭也不行,病了都沒得休息,母後她怎麽對我這樣?你說……你說母後她愛我嗎?”
懷雍臉色變了變:“這話是誰教你說的?”
小太子縮縮脖子,撒謊道:“沒、沒人教我,是我自己想的。”
懷雍神色複雜,為他講了《戰國策》中左太師勸谏趙太後的故事,說:“父母之愛子,則為之計深遠。父皇母後正是因為愛你,才對你這般嚴厲。”
又說:“我是個無父無母的孤兒,我從來沒有見過我的母親。後來,我被父皇收養,終于有了父親,但也依然沒有母親。你有一位這樣為你着想的母親,已經叫世上的很多人羨慕了。”
小太子似懂非懂地颔首,繼續問:“最後那一句,人主之子,骨肉之親,什麽什麽的是什麽意思來着……?我沒大聽懂。”
懷雍再背一遍給他聽:“‘人主之子也,骨肉之親也,猶不能恃無功之尊,無勞之奉,而守金玉之重也,而況人臣乎’意思就是,趙太後的小兒子長安君,即便貴為國君的骨肉血親,尚且不能憑借功勳的尊高,和沒有勞績的俸祿,來守住金玉珍玩,更何況是做臣子的。”
小太子跟着默念一遍:“我大概懂了。”
以前懷雍說到這類似的話時會覺得無比焦慮,如今已好很多。
只是有時,他也會想,他的功勞究竟有幾分全然來自自己?
沒有吧。
他的渾身上下,每一點一滴俱賜于天恩。
……
休假過後,懷雍重新忙碌起來。
不光是朝中上下的各種公務,還有公卿權貴的諸多往來。
懷雍行止審慎,他知道在自己這位置上不可結交黨羽,是以一切按章程辦事,一般少參加。
不過,今兒是他的恩師,國子監祭酒小女兒的親事,這要是也不去就說不過去了。
懷雍不作伴郎,去得不早不遲,到時赫連夜已經領了一幫昔日同窗鬧完親,又是對詩,又是猜謎,百般阻撓新郎接親,惹得新郎氣到跳腳,罵他到底是哪邊的。
新郎指着他罵:“你自個兒獨守空房已至喪心病狂的田地,你沒人要還想拖別人下水陪你一起是也不是?”
赫連夜:“大好的日子你發什麽火,好事多磨嘛。”
等送新郎入了洞房,赫連夜倒老實起來,攔住大家別鬧洞房:“春宵一刻值千金,唉,也不知什麽時候才輪得到我們。走走走,喝酒去。”
他本想在懷雍身邊落座,可懷雍一個眼神遞過來,他的腳就不由自主地拐彎,在隔了一人的座位站住,看一眼懷雍,再隔一位。
三年前。
他們還沒相好的時候,他反而敢大咧咧在懷雍身邊坐,在大庭廣衆之下和懷雍有說有笑,現今反而不能了。
隔了半張桌。
赫連夜眼睜睜看見盧敬錫坐在懷雍身邊,低頭飲一杯酒。
盧敬錫因在夷亭和談有功,又升一級,已至四品。
只是被封賞之後,他好些時日都沒動靜,衆人今天可算是逮到他了,起哄笑道:“文起啊文起,你如今都是四品大官了,怎麽也不見你擺酒設宴,慶賀一番,還是你躲起來只悄悄請懷雍一個?”
懷雍笑起來:“可別胡說,連我也沒有喝過他的升官酒。”
又為盧敬錫解圍:“或許文起還在準備,你們就別為難他了,若是有我的,還能少了你們的不成?”
盧敬錫哂笑一下,自顧自倒了一杯酒:“嗯,改日,改日再說。”
有人答:“改日,改日究竟是哪一日?話說回來,文起你近來可是京中人家心中最為炙手可熱的乘龍快婿,你一直沒有成親,就是在等着待價而沽不成?如今身價大漲,可有找到好人家?”
不等盧敬錫回答,又有別人插嘴問:“若是還沒定,不如考慮一下我妹妹?我妹妹秀外慧中,改日去我家看看?”
大家笑起來,好幾個人都紛紛起疑,半真半假地向盧敬錫推薦自己宗族中的适齡姐妹:“我堂妹更好,我們家中的女性都很長壽健康,她親姊嫁的是個九脈單傳的人家,一成親便有了,三年抱倆,那叫一個開枝散葉。”
還說:“我堂姐嫁的遠,嫁過去一個月了才回娘家省親,那日我也在,她才吃了兩口飯就有害喜的症狀。我那時年紀還小,以為堂姐病了,還為她憤憤不平,回去跟我娘嘀咕是不是堂姐夫對堂姐不好,若是真是那樣一定要為堂姐出頭,結果被我娘笑話了一通,哈哈哈哈。”
害喜?
懷雍聽到此處,心中驀地湧起一陣異樣。
他當然知道害喜是什麽,但在這之前,他從沒有往自己身上想過。
犯惡心。
食量增加。
長胖。
昏昏嗜睡。
……這些似乎都是害喜的症狀。
心生懷疑的懷雍再坐不住,臉色難看,借口身體不舒服,先衆人半步告辭離開。
随後盧敬錫也走了。
赫連夜見狀,心情更加郁悶,想再給自己倒一杯酒,拎起酒壺,卻發現已經空了。
桌上的全是國子監同窗,哪個能沒看出他整個少年時期都對懷雍癡心一片。
有人輕拍他的肩膀,勸他說:“你也到了該娶親的年紀了,不該再行事荒唐。你還是早日熄了這份心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