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懲罰(重寫)
第34章 懲罰(重寫)
嘀嗒,嘀嗒,嘀嗒……
不知從哪發出的滴水聲,讓懷雍的意思從黑暗的淪沉中蘇醒過來。
但當他睜開眼睛,周身仍然是一片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
屋子的門窗都被封死了。
往裏,一層又一層的錦綢華帳将漏進來的幾縷光又牢牢地擋住。
懷雍亦不知曉此時此刻,究竟是白天還是黑夜。
又過去了幾天。
他發脹作痛的腦袋根本無法清晰地分辨出自己是睡了一刻鐘,還是睡了一整天。
這時,懷雍深吸一口氣,濃烈的餘香猛地一刺激鼻腔,這幾天他聞了太多,只覺得倒像是一叢巨大的怪異的植物快要爛掉了的味道。
懷雍翻了個身,咳嗽起來。
一點燭火這才在屋子的一角亮起,微弱到随時會熄滅的光,慢慢地才蔓延在整個空間中。
為首的是一個在東暖閣當差的太監,職位不高,但從懷雍幼時就在此地了,面目模糊而沉默。
食物被送進來。
與以往一般,一應是懷雍愛吃的玉食珍馐。
懷雍也沒問他今日是何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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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過好幾次了。
這些人就跟石頭一樣,只字不答,不過是看顧着他,不叫他不小心死掉罷了。
他們瞧見懷雍蔫蔫兒地倒在床上,虛弱的如連爬起來的力氣都沒有了。
這樣的情況已經持續了好些時日。
懷雍似乎沒有什麽生志了。
可他們不能讓懷雍死。
即便懷雍依然是尊貴的主子,但有些事情,由不得懷雍就是由不得懷雍。
直到陛下改變心意之前,他們必須吊着懷雍的這一口氣。
懷雍進了一碗素粥,又喝了點水,便說自己吃不下了。
看也不想看他們,別過頭,有氣無力地揮了揮手,示意他們都退下。
這點食物也夠他活了。
你看,人的身子就是這樣神奇,說起來很難養,然而只給這麽一丁點糧食也能又活一日了。
前些天懷雍嘗試過絕食,結果是被幾個人按住,掰開他的嘴往裏面灌食物。
父皇就坐在一旁看着他,一言不發。
懷雍被關在東暖閣的這段時日以來,父皇都沒有去往後宮。
每日,父皇都照常上朝,理政,批閱奏章,過來陪他一起用一頓晚膳,然後就坐在一旁看着他被百般地“醫治”。
各式各樣的女子被綢帶蒙住眼睛,送到他的床榻上。
而懷雍,則是雙手雙足都被綁在四角床柱,根本動彈不得。
若是閉上眼睛,感官會尤其強烈鮮明。
若是睜開眼,頭頂是搖床的床帳,向外是坐在不遠處的父皇,而向內是父皇投在牆上的影子。
父皇的影子映在牆上,黑的如化不開的濃墨。
父皇會安靜地坐在一旁,偶爾給出一兩句知識。
操縱他,像操縱木偶。
父皇要從內到外,講他的每一寸自尊都打斷,再重塑。
每次治療結束後,懷雍總是一身狼藉,如被抽走骨頭,失魂落魄地倒在那。
這時,父皇又會走過來,把他擁入懷中,哄他說:“你看,你還是能做個男子的吧。”
“不着急,雍兒,我們慢慢來,等你這病一點一點都治好了,朕就放你出去。”
可究竟怎樣才算是他的病被治好了呢?
懷雍哭着道過歉,他一定不再親近男人,他會答應父皇的一切要求,只求不再受折磨。
父皇卻說不相信他。
父皇一邊為他擦淚,一邊鐵石心腸地說:“你又在騙朕是不是?你知道朕會對你心軟,所以才流淚。朕就是太相信你了,才讓你在朕的眼皮子底下與那小賊勾搭成奸。”
每回說到這一段,父皇就會格外生氣。
“你是不是覺得父皇老了,所以不把父皇放在眼裏了!竟敢背着朕這樣為所欲為!”
後來懷雍就不再哭了。
他連哭得力氣都沒有了。
父皇給出了一個他個人規定的标準:“等有了孩子,你的毛病就算是好了。”
父皇說:“朕是為你好。”
一遍又一遍,懷雍記不清父皇對他說了多少遍。
起初送來的似乎是宮女,因為動作較為青澀笨拙,後來是一些有經驗的婦人,再往後也有熟練的風塵女子。
其中沒有人出現過第二回。
懷雍也不知道他們是死是活。
他們安安靜靜地過來,又悄無聲息地離開。
父皇并不問其實有沒有哪個招他喜歡。
反正,所有人都是只是陛下掌中的玩物。
屋子裏太安靜了,顯得水滴聲很吵。
懷雍記不清這水滴聲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他已經忍了好幾天。
今天終于忍不住跟送食的人說:“究竟是哪裏漏水,滴滴答答吵得要死,為什麽一直不修?”
小太監微微一愣,道:“主子,宮中沒有地方漏水。”
只見懷雍聞言後低下了頭。
他沒看清懷雍臉上是什麽表情,本來一盞油燈的光就很晦暗,懷雍再把臉埋下來,就幾乎全然看不清了。
懷雍這些日子以來都沒有得到精細地梳洗。
他每天披頭散發,此時也是。
他身形瘦了一些,臉上面色很蒼白,臉頰卻又有點浮腫。
懷雍看上去似乎并不很生氣,嘴巴嘀嘀咕咕好似在跟一個他們看不到的人說什麽,可惜聽不清,莫名讓人覺得稚幼了許多,還有點傻氣。
這與那個整肅華服的光祿大夫大相徑庭,已看不出他在前庭朝上的姿态。
過一會兒,懷雍卻又自顧自地回過神來對他們說:“我知道了。”
又問:“父皇什麽時候過來?”
他們閉上嘴巴,行禮而不回答。
“要是父皇今天不來就好了。”
懷雍不以為忤,只冷不丁地說了一句,像是不小心把自己的心聲給吐露了出來。
等這些人離開後,屋內又陷入了不分晝夜的黑暗中。
閉不閉上眼睛都一樣。
懷雍的腦子裏會蹦出許多幻象。
或許人在安靜的地方就會這樣,他已經反刍了自己的所作所為千萬遍。
他廢了赫連夜的手腳呢。
以後赫連夜就再也不能騎馬,不可能再如十八歲那年在春宴上那樣地顯擺了吧。
那赫連夜以後還能行軍打仗嗎?
會有士兵願意聽從一個足不能行路,手不可持箸的廢人嗎?
懷雍低聲自言自語地說:“我是為了他好。”
懷雍又想。
既然赫連夜沒死,他們以後說不定會再相見吧,到那時,赫連夜會以何種情态面對自己?自己又要以何種模樣面對赫連夜?
赫連夜那樣狂妄自大,想必這下一定要恨他入骨了吧。
再見面,他們絕對連朋友也做不成了。
只能是仇人。
懷雍又說一遍:“我是為了他好。”
是啊。
他是為了赫連夜好。
不然赫連夜早就死了。
逃?
逃能逃到哪去?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總不能跑到別的國家去,他們倆身份特殊,沒有了權力只剩下舊身份以後再去別的地方,不就是平白無故地給別人送父皇的把柄。
沒得還連累了父皇。
父皇……父皇是皇帝,又對他恩重如山。
他不能害父皇啊。
要是害了父皇,赫連夜萬死難辭其咎啊。
懷雍睜着眼,一眨不眨地盯住床頂:“我是為了他好。”
他忽地感覺喘不上氣來。
快窒息了。
他想起父皇對他說的話:“朕是為了你好。”
啊,和他說得多像啊。
他就是從父皇那兒學來的吧。
懷雍遏止不住地痛哭出聲。
好惡心。
他翻身趴在床沿嘔吐起來,劇烈到仿佛要把靈魂也嘔出來。
耳邊嗡然,天旋地轉般的頭暈。
混亂中,一群人緊張得湧進來,七手八腳地抓住他,也不知是扶住他,還是囚住他。
接着,父皇也來了。
父皇罵太醫亂用藥,太醫跪地說他被關得太久,再這樣下去怕是會抑郁成疾。
父皇把屋裏能砸的都砸了,那些個價值連城的古玩玉器通通摔了粉碎。
而懷雍自始到終連一絲一毫的聲音都沒發出來。
像是已經死了。
***
長春宮。
此處是皇後的居所。
這裏并不毗鄰帝宮,當年皇後入宮後選了這座宮殿作為自己起居之所,每月除了兩頭和月中三日以外很少和自己的夫君見面。
在生下太子後,她更是深居簡出,一門心思地撫養孩子。
最近更清閑,她也懶得去問帝宮裏發生了什麽。
她也知道,皇上最讨厭別人探聽自己的事,才不會蠢到去觸黴頭。
太子在裏屋練字時,聽見母後與來問安的兩個宮妃說笑的聲音,顯是心情不錯。
他不由地停下筆,走神了片刻。
他的臉上浮現出與年齡不符的沉重擔憂。
懷雍一直沒出現。
太子已讓自己最要好的大伴小太監去打聽了——大人們覺得他們都太小,小到不戒備他們——打聽到懷雍犯了錯,被父皇關起來責罰。
很嚴重。
嚴重到說不定要死了。
這時,外頭有來人的動靜,不一會兒,母後身邊的大宮女領了個面生的宮女進來,往窗前的窄桌上換了一盆花。
那宮女偷偷撇了他一眼,他有幾分奇怪。
接着母後也進來了,身旁還簇擁着一群美貌的妃子,都來看他寫的字。
衆人變着花樣誇獎了一番後,母後教誨道:“不要驕傲,你以後是要做一國之君的,不管什麽事情還是得自己拿主意。”
自己拿主意?
母後雖然這樣,但其實母後一直不準他自己拿主意啊。
父皇也是。
父皇母後都一樣,對他管頭管腳。
小太子聽完,忍不住地問:“母後,你知道皇兄如何了嗎?”
小太子口稱“皇兄”的人除了懷雍還能是誰?
母後臉頰一僵,霎時間冷淡了下來:“你哪來的皇兄,你要記住,你就是皇上的獨子。”
小太子不解:“孤說的是光祿大夫。”
母後沒好氣地糾正他:“不過是個外姓之人,也配做你的皇兄?一個佞幸之輩,一旦遭了你父皇的厭棄便死無葬身之地了。”
小太子第一次聽到這個詞,模仿着問:“佞幸是什麽?”
母後:“就是像懷雍那樣,德才不配位的人,只是得了你父皇的喜歡才能身居高位。”
說罷,母後又摸他的頭,說:“玘兒,你以後可不能憑一己之私就這樣寵愛一個大臣,這樣才是一個好皇帝。”
小太子不理解。
他覺得懷雍待他很好,比父皇和母後都要好。
懷雍也很厲害,即使他住在深宮中也聽說過懷雍的許多功績。
……
隔日。
小太子跑去花園裏玩,前兩天他的大伴說發現有個地方有燕子窩,他從沒見過,十分好奇,今兒特地尋着機會來看。
行至半路,遇見個看着眼熟的宮女,攔住他去留似的堵住走廊。
小太子不悅地問:“你是哪個宮的?這麽沒規矩,你知道孤是誰嗎?”
宮女聞言卻跪下來,五體投地,道:“太子殿下,請您救懷雍懷大人一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