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救駕
第48章 救駕
這日。
盧敬錫照常一早進宮,教了太子今日要做的功課便直接回家去了。畢竟這是後宮,他一個外來的年輕的男眷不宜多留。剛到家,近時身子轉好的母親正在等他,一見他回來就上前給他拿衣服,接着說有親戚上門,讓他去見一見。
盧敬錫皺起眉:“母親,我不是說了,最近我不見外客嗎?有人來訪一概拒絕。”
母親為難地說:“可這是親戚。來都來了,你去陪人家說兩句話怎麽了?”
盧敬錫冷着臉說:“您是覺得廟裏的日子還沒過夠,才回來沒兩天就想回去了嗎?”
母親聞言臉色大變,不情不願地說:“好,好,我去拒絕了就是了。”
盧敬錫看她一副驚惶無措的模樣,使自己平心靜氣,軟和下來,耐聲耐氣地說:“……兒子不是想吓您,只是如今正是緊要關頭。”
母親仍然擔憂不已:“你天天出入宮廷,就什麽都不知道嗎?”她難以啓齒地,問,“你對懷雍還留有舊情嗎?”
盧敬錫掣住腳步,如懸崖勒馬,身姿一動不動,過了一會兒,轉頭擡眸,一雙眸子深如古井:“他若忠君愛國,那我們之間便還有同窗情誼;若他心懷叵測,便人人得而誅之。”
……
直到很多年後,盧敬錫依然會記起那個下午。
天清氣朗,豔陽高照,一切看起來與平常無甚區別。長春宮的書房裏,太子念書念得昏昏欲睡,于是他暫時停下來,給小太子講了個小故事。
太子聽完,才說:“皇兄給我講過這個故事。”說完,又懊惱,“——你別告訴母後,母後不許我叫他作‘皇兄’。”
他的小臉憋得鼓腮,郁悶地說:“母後總和孤說皇兄是個壞人,可是,只有這宮裏,只有皇兄陪我玩。……如今,孤也已經很久沒有和皇兄一起玩過了。”
不用指名道姓,盧敬錫也知道是誰,他攥緊了手中的書卷,裝作沒聽到:“休息過了,臣繼續給您上課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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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音未落,大門突然被用力地撞開。随即皇後帶着一群人浩浩湯湯地闖進來,盧敬錫正要回避,卻被人圍住,皇後眼眶微紅,仿佛傷心悲痛的模樣,還沒開口,盧敬錫心裏已是一個咯噔,升起不祥預感。
走也走不了了,他只能站在原地,皇後竟向他行了一揖,懇切地道:“帝宮懸危,皇上自前天晚上起沒了消息,卻被奸賊懷雍把持門關,不許旁人入內,本宮打算親自前往一趟。此行兇險,生死未蔔。這段時日以來,先生高義本宮有目共睹,現想将太子托付給您,請您暫且照料一二,等我歸來,請先生答應。”
盧敬錫哪能不答應,連忙回禮答應,又看向身邊這一層又一層手持弓箭利劍的侍衛。
小太子小臉煞白,撲上前來:“母後,父皇怎麽了?”
都什麽時候了,皇後哪還有空應付小孩子,作那等母慈子孝的把戲,她直接喚了個侍衛按住太子。然後将太子連同盧敬錫兩人隔開但一起送走了。
其實這時候她已經一邊命人去搶宮門,一邊派人趕緊去通知父兄,讓他們趕緊将計劃提前。只要控制住皇宮,捏住這大齊的心髒,那麽天下便在她的掌握之中了。
為保萬全之策,她還是得先把太子藏起來。
完了。
皇後轉過頭,派遣自己最是心腹的衛兵武官點了兩百精銳前去帝宮,不管怎樣,先把門撬開,若能抓住懷雍,不用遲疑,就地革殺。而她留在長春宮中等待消息。
布置好這些以後,皇後焦躁不安地在小佛堂中來回踱步,她在自己身邊還留了一百人,若是出事,應當能護着自己逃出去。
這時,深宮中的亂聲漸起,她擡起頭,望向帝宮的方向,仿似能看見帝宮的大門被撞開的場景,咬牙切齒地狠狠道:“要你死又沒要你現在就死,死那麽早幹什麽……”
濃重的煙氣在宮中散開,不知是哪裏起火了,可因為還是白天,并看不到火焰的形狀,只能瞧見深深淺淺的灰色卷向天際。打殺聲也愈發混亂起來。聽得皇後心驚膽戰,她實在坐不住,拉了身邊的茹心,命令道:“快去問一問,國丈和國舅到了嗎?怎麽還沒有來!”
茹心剛出門,就和過來通報的人差點撞了個滿懷,可那來人身上濺血,連衣冠都不及整理,連滾帶爬地對皇後說:“皇後娘娘,皇後娘娘,不好了,國丈剛進宮門,就被一幫不知道什麽時候從哪冒出來的士兵給殺了!”
皇後拽爛了佛珠,她大聲呵斥道:“胡說八道!”
這官兵是國丈手下的人,他此時也顧不得害怕了,哭喪着臉,含淚說:“老仆沒騙你,老爺的腦袋被一戟斬下,就滾落在我的眼前。老仆本欲死戰,可是,老爺交代過我,若是有什麽閃失,要我一定要保全您。皇後娘娘,快跟我逃吧!”
皇後止不住地發抖,被拉扯着,快到長春宮宮門口時,她一咬牙,下定決心說:“不行,一定是懷雍那個小狐貍設計我,就算我現在想走也走不掉,我手裏還有太子!回去!去帝宮!現在就去!只要能殺了懷雍,我兒就能登上皇位!”
……
一直到晚上,京城的百姓們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這回是真要變天了。
成群的軍人湧入大街,鐵蹄從青石板大道上奔馳而過的聲音一直沒有停下。
孩子們一無所知,難得能見到這麽多騎着高頭大馬的軍官,好奇地從窗戶或門板的縫隙間窺視,當夜色被染紅,還好奇地問父母是不是在放煙花,能不能讓他出去看。然後被滿頭大汗的父母給關在屋子裏,懵懂無知地聽父母向上天祈禱全家平安。
……
禁軍士兵在皇宮一間馬仆所住的柴房裏抓到了皇後,将她帶到了帝宮,送至懷雍的面前。
帝宮中還沒來得及收拾,血流成河,滿地都是殘肢斷骸,皇後哪裏見過這樣的場面,被吓得雙腿發軟,連走都走不動了,最後是叫人架着進去的。
懷雍一身素衣,未戴官冠,渾身上下無金無玉,起身走向她。
皇後發髻淩亂,披散長發,甫一照見他的身影,眼睛便紅得簡直要滴下血來:“懷雍,你要謀反不成?”
懷雍站住,定定看着他:“皇後此言差矣,要謀反的是你們沈家吧。父皇還未仙逝,你們就迫不及待地派了大隊人馬要将皇宮重重包圍,是為何意呢?我不是奉父皇的旨意絞殺逆臣賊子罷了。”
皇後幾乎要嘔血:“若是皇上安然無事,你為何要鎖住帝宮,還不許諸位閣老進來。若是皇上……我要見皇上!皇上!臣妾是為了救您啊!臣妾一片忠心!懷雍狼子野心,臣妾的父兄為了護駕都被他給害了!”
看她已經完全亂了陣腳、胡言亂語,懷雍氣得笑了一聲,他說:“你要是一開始就把所有士兵都送過來,說不定還能多三分勝算。”
懷雍揮手讓把皇後帶下去,找個地方妥善關押起來。
皇後還以為自己要被殺,瘋狂掙紮起來:“皇上怎麽會病得這麽快,你是不是對皇上下了藥?你到底動了什麽手腳?”
“本宮是皇後!大齊皇後!你們這些賤民不準碰本宮!懷雍,你沒有資格處置我,只有皇上有資格!皇上!!!”
懷雍說:“去将閣老們都請來吧。皇上已經沒多少時間了。”
雖說還是沒見到皇上,但是直到此時,皇後終于意識到,皇上是真的還沒死,她罵道:“懷雍,你一個外姓賤民,也敢肖想皇位?”
懷雍像是聽到多荒唐的一句話似的,笑了一笑,對她說:“皇後,你自盡吧。”
皇後愣住。
懷雍說:“你自盡的話,我便對聲稱你不知你父兄的陰謀,你為之不齒,為表忠貞,慚愧自盡,将來等太子繼位以後,在他心裏,你依然是一位好母親。”
皇後手腳發冷:“賤人,你……”
話還沒說完,她就被身邊的士兵五花大綁,堵住了嘴。她只能發出嗚嗚的悶哼,硬生生被拖了下去,懷雍一臉冷漠看着她,說:“我不過是和你說一聲,又不是和你打商量。”
話畢。
懷雍折身返回內室,繁錦色深的九華帳拉開,父皇躺在龍榻上,已經進氣少于出氣,喉嚨底湧出嗬嗬的破碎音節。
懷雍坐到父皇的身邊,用帕子給父皇擦了擦汗。
父皇發顫的手抓住了他的手腕,用了最後一點力氣,微微睜開眼睛:“雍兒……”
懷雍道:“我在。”
父皇深深的看着他,啞着嗓子,難以置信地問:“禁軍,為什麽會聽你的?”
欽锵的腳步聲由遠及近,身配铠甲武器的将士停在門外。
懷雍并不避諱地回望向父皇,說:“進來吧。”
“是。”
門外的人答道,慢慢地,一步一步地走進門來。
他走得很慢很慢,尤其是步上臺階時,每一步都像是樹木紮根般,要完全站住了才走下一步。
此人身着一身銀甲,足有百斤重,一般人光是要穿在身上安穩走路就很難了。
而他走得這麽慢的原因不僅如此。
畢竟,一個被挑斷腳筋的人能重新站起來就已是奇跡,更別說要披挂上陣了。
僵卧在床的皇帝聞聲轉過頭去。
赫連夜上前一步,光自他身後斜側照進來。
皇帝在看到他的臉的一瞬間呼吸一窒,喉頭湧上鮮血。
赫連夜看也未看,自顧自半跪下去,但不是朝向皇帝的方向,倒更像是對着懷雍,道:“臣,救駕來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