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陛下

第50章 陛下

北漠宮廷。

圍帳內,北漠太子正在與他的六叔拓跋弋一道兒看士兵比武,節目演到一半,來了個人給拓跋弋遞了封信,拓跋弋當場拆開看完,哈哈大笑起來。

北漠太子好奇地問:“六叔,你怎的這樣開心?”

拓跋弋也不避諱他,直接把信給了他。北漠太子不明所以地看了信,看到一半就驚得差點沒從椅子上跳起來:“齊朝皇帝換人了?那個懷雍還做上了攝政王?!”

他說:“父皇與我說過這個懷雍,說他不是個好對付的角色。若是除了他,南齊天下唾手可得,這、這可如何是好?”

“好!!!”

鬥武場上的兩個戰士并聽不見高高在上的大人們的對話,他們只專注在眼前的對手,像是一只充滿血性的野獸,做着不死不休的纏鬥。正打到精彩時分,鮮血迸濺,叫場邊的觀衆亦看得情緒高漲,高聲喝彩。

北漠太子察看六叔的臉色,看半天,卻一點兒也沒有看出有在擔心的情緒,反而一副興致勃勃的樣子。

自上回遇刺以來,六叔不知是受了什麽打擊,一直郁郁寡歡,百無賴聊,而今天他竟然看到六叔的眸中恢複了神采。

他好像聽見六叔說了一句:“不愧是懷雍。”

大家以為拓跋弋的笑聲是在為場上的搏鬥而笑,頓時氣氛更炙,尤其在他直接擲了一盒金銀珠寶後達到了頂點。拓跋弋則一邊笑着,一邊鼓掌起來,轉頭對自己的皇帝侄兒說:“這不是更有意思了嗎?”

回到宮中,北漠太子轉念一想,才意識到哪裏不對勁:咦,六叔怎麽比他父皇還要早一步知道南齊皇室的政變?

他打了個寒顫。

想到那年方九歲就被拱上龍椅的南齊太子,他雖年長一些,卻也前狼後虎,也不能保證一定能把位置坐得穩當啊。

而在這時,拓跋弋也返回府上,仔細察看更多的消息。看得越多,他的笑意也随之越發的濃重,他不時地擊掌稱贊:“有趣!真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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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上寫的不光是南齊朝廷發生的變化,還有在南齊的民間,那個因為刺殺吳王一鳴驚人天下知的玉辟寒現身,并且正式向武林人士們廣發英雄帖,邀請有志之士加入他們的門派,一時間,南齊武林屆是群情湧動,熱烈讨論這個六曜星堂。

旁人不知玉辟寒是誰,拓跋弋這個被當作墊腳石的當事人卻是一清二楚的。

“哈!”他既笑,笑的同時,心底熊熊燃燒起一股莫名的烈火,燒得他極是不甘心,他說不上是咬牙切齒還是充滿敬佩地感嘆起來:“懷雍,懷雍,懷雍……!”

“哈哈!哈哈哈哈!”

“把天下攪得一團亂吧!”

……

寶泉寺。

後山。

懷雍去見穆姑姑。

這次前來與上次又有不同,如今他已是南齊名義上的至高之人,主持更加謹慎尊敬,提前一周陸續送走了在此清修的居士外客,并且耳提面令地告誡了廟中所有的尼姑不能沖撞貴客,并且親自下山,在山門口迎接攝政王。

主持大致還記得上次見到的懷雍,是位美如谪仙的貴公子,這次再見,又大有不同,只見懷雍容貌盛極,隐隐透着懾人之威,叫她不敢多看,低頭連聲問好。

懷雍問:“穆姑姑可還好?”

主持畢恭畢敬回答:“穆居士一切安好,她每日采花采茶,日子過得很是惬意。”

懷雍溫和颔首:“那就好。”

穆姑姑其實是想要正式落發出家的,但前一任主持當時也沒許可,推說她塵緣未了。此女倒是也有一些機緣,前一位皇帝,這一位攝政王,都長于她的手中。而她本人處于南齊的權力漩渦中心,這麽多年以來,竟仍能夠明哲保身,并得到如此的尊敬,或許也可以說是一種幸運。

懷雍這次見了穆姑姑,也沒多寒暄,開門見山便請求道:“穆姑姑,請您回宮中照顧太子。我只信得過你。”

穆姑姑低頭給他倒茶,既不驚訝,也不苦惱,她似乎在來之前就已經預料到懷雍會說什麽了,甚至帶了幾分緬懷,輕聲說:“……當年,先帝來找我照顧你時,和你說了一樣的話呢。”

懷雍微微一怔,心底泛起一絲絲漣漪:“請您答應我吧,穆姑姑。我求您了。”

答應又如何?不答應又如何?

她有選擇的權力嗎?

多少人想得到帝王的信任,想攀上權勢的天梯,可若是真的給她一個選擇,她只希望當年天下未亂,她的夫君孩子都活着,沒有在戰争中死去,而她在家中過她平平淡淡的主母日子。

穆姑姑:“我如今不過是一介草民,怎麽配得上攝政王您稱我為‘您’,未免也太折煞我了。”

不等懷雍失望,穆姑姑又向他敬一杯茶:“等我回了宮,按例是要給您行禮的。”

穆姑姑說:“老奴在這恭賀您當上攝政王。”

她看見懷雍說謝謝,一雙曾經清泓如水的眸中卻毫無波瀾,一丁點歡喜都沒有。一眼照進去,那兒似乎只有空虛和悲涼。她想起先帝,又想起先帝,再看眼前的懷雍,想起懷雍曾經的那場逃離。

怎麽又回來了呢?

其實不用問她也知道。畢竟這是她親手帶大的孩子,她比誰都明白懷雍是個本性多善良的孩子。

太子年幼,也只有讓懷雍攝政才能叫山河不破碎。

她不希望再有人像她一樣品嘗到家破人亡的滋味。

假如懷雍可以庇護南齊百姓們的平安,那她再入宮為女官,面對那些看不見的刀光劍影,她也甘之如饴。

皇宮又不是什麽好地方,穆姑姑都一把年紀了,還被他牽扯進來,這讓懷雍飽含愧疚:“謝謝姑姑,只請你待到太子到了能成親的歲數。至于那些虛禮,都不必了,您對我來說情同母親,不必在我面前跪拜、口稱奴仆。”

穆姑姑卻搖了搖頭:“不好壞了規矩。您若要我回去,一切還是按照規矩來辦吧。”

……

不日,懷雍讓人用自己平日所乘的玉辇将穆姑姑接進了宮中,送入帝宮,從此往後,便由穆姑姑照顧幼帝的衣食起居。

她見到這個孩子時,覺得仿佛是看到一只驚弓之鳥。

也無怪乎幼帝會惶然,一夕之間,他的母後沒了,外公、舅舅都死了,随後父皇也死了,身邊原本伺候的人都被換了一遍,除了盧太傅每日上課來陪他小半日,他連個認識的人都沒有。

母後那日說是懷雍謀反,而懷雍則告訴他是他外公密謀篡位,到底是怎麽回事?真相究竟是什麽?

母後……母後真的是自盡的嗎?

幼帝悄悄地一遍又一遍地想。

他現在是皇帝了,他應該已經像母後說的那樣成為了世界上最尊貴的人了啊,可是為什麽所有人都不把他當一回事呢?

“噔噔。”

盧太傅的戒尺敲在他的桌板上,提醒道:“陛下,您走神了。”

幼帝擡起頭,迷茫惶惑地問他:“太傅,你舍身保護朕,朕只信得過你,你能不能告訴朕,朕的母後……究竟是怎麽死的?”

盧敬錫僵了一僵,他不敢明言,看了看左右,說:“先皇後為了您舍身就死,縱是為了她,您也應當專心讀書,才可早日從攝政王手中接過朝政。”

幼帝嘀咕:“那得等到什麽時候……”

下了課,盧太傅走了,幼帝耐不住寂寞地問穆姑姑:“皇兄呢?皇兄在哪?”

幼帝:“朕要見皇兄!”

穆姑姑:“這會兒,攝政王估計在內閣與閣臣們議事,估計不可打攪。”

幼帝瞬時怒眉倒豎:“朕是皇帝!朕想見攝政王,有何不可?!”

穆姑姑拗不過他,只得恭聲答應,親自引他去了內閣。

仍然是那條路。

穿過狹長的隙地,從正門進去,到大堂,正中挂着的畫像上文宗聖人孔子垂眸看着來往的人,登上階梯,走廊的鏡頭就是機要室的大門,彌散出沉水香的氣味。

穆姑姑把幼帝送到門口,她自己并不進去,籠袖垂首。

懷雍見新帝來了,緩了一緩,站了起來,當他站起來的那一刻,屋內所有的閣老都跟着齊刷刷從椅子上起身。

幼帝腳步一滞。

懷雍略為行禮:“陛下,您來了。”

九華帳中,在衆人的旁邊,有一束光鋪在地上,似引着新帝走向懷雍。

穆姑姑遙遙地望了懷雍一眼。

她想起懷雍幼時,先帝疼愛懷雍,常常帶懷雍在東暖閣後的桃花林裏玩,那片林子就是特意為懷雍種的。那時懷雍一身彩衣,望到父皇來了,連忙抱着繡金鞠球小跑過去,被風揚起的袖子宛若一只小小鳳鳥張開的羽翼。

這只稚幼的鳳鳥長大了,被澆築上金身,活生生地被困在其中,死是死不成,往後餘生,他或許都要被困在其中,被高之又高地擺在朝堂之上,日日夜夜守護國門。

幼帝依戀地喚了一聲:“皇兄。”

懷雍對他溫溫柔柔地莞爾一笑:“陛下。”

她看着門漸漸關上。

懷雍拉着幼帝的手在身邊坐下,真是好一派兄友弟恭,和樂融融的景象。

·第一部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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