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章節
手還沒來得了人放下,一包四四方方的黃紙包着的東西就停在他了眼前。
女子彎着腰,一手遞着東西,一手撐着膝,整個人是向着傅寧傾斜着,姿勢略顯親昵,女人沒注意,她看眼前這個男人愣愣地不接,她便自己開口解釋,聲音比剛才平和許多。
“這是景徐樓的蜜棗,送你,應該對你有用。還謝謝你幫我看着藥盅,我現在頭好像沒那麽疼了。”
說完女人又将東西往前送了送,見對方不言不語地,也沒伸手接,她便又在男人的面前蹲下,将東西輕輕放在包裹着孩子的大衣上,她對着這個陌生男人難得的露了一個笑,見對方沒有拒絕,她便起身準備走了,在将跨出艙門之際,她像是想起什麽,回過身對着傅寧頗有些難為情地請求:“我看你是在這過夜吧,明天能不能再幫我看着那盅藥?像今天一樣,放在旁邊晾着都行……”
男人像是剛剛經歷什麽,神色有些奇怪,女人有些不能确定他剛剛有沒有聽到自己的話,準備就此做罷之時,那男人終于回應她了,回應得很輕,很溫柔。事後想想,連聲音也是很好聽的,且在她蹲下來之時,又好像別有一種味道在鼻息間萦繞,淡淡的,很好聞,是藥香,來自那個陌生男人的身上。
傅寧剛剛确實被一些事情絆住了心神,在女人身子傾過來的時候,他看到了女人胸前垂挂的墨玉,這次,他看清楚了,那是一塊價值不菲的古墨玉,玉面是盛開的蓮花紋樣,清新圓潤,取天然之形勢,得天然之形貌,這就是當初肖菡為之丢掉性命的那塊墨蓮玦。
心神震蕩之餘,女子又蹲了下來,女人的眉稍眼角,女子微笑時臉頰上兩個淺淺的酒窩,恍惚間,他好像在那個女子的身上看到了肖菡的影子。此時,懷裏的肖瑾迷迷蒙蒙睜了一下眼,連孩子也恍惚認錯了人,以為是畫中的母親,還喊了一聲娘。
孩子神志朦胧,叫得極輕,女子又剛好起身離開,沒一自聽到。傅寧怔住了,不過女人最後的請求,他還是聽到了。
女孩子從十六歲到二十歲的變化是很大的,他不知道他的肖菡若是還活着,能長到這麽大會不會也是這般模樣,那女子的一笑勾得他即心痛又心酸,柔腸百轉,這若是肖菡的請求,他怎麽會不答應呢?
第二天早上,肖瑾就着蜜棗終于肯喝藥了,傅寧松了一口氣,他們很快就要下船了,下船後還要趕幾日路程,路上就未必有這樣适合熬藥的地方。另外,女子托她照看的頭疼藥,已經熬好像昨天一樣放在桌上。
傅寧沒想到他還能看到與肖菡生前有關的東西,更沒想到擁有這件東西的女子,樣貌與神情都還頗與肖菡相似,這真是不由得讓人感慨與無奈。
其實那個女子的名子與肖菡也很相近,姓崔,單名一個荷,菡與荷都取蓮之意。
傅寧抱着生病的肖瑾下船以後,以為事情到此為止,可他沒有想到,未來他們還會在裏津城相遇。
彼時,崔荷早已經不記得這條船上好心幫她照看藥盅的男人,并且還因為一些誤會,對他是百般刁難看不慣,幾次斷他生路,可傅寧還記得曾經送過他蜜棗的這個女子,且這誤會還是因為他好心收留這個女子而引起的。
第 12 章
裏津城果然是裏國最具繁榮之地。最大的主街道可以并排過五六輛馬車,兩邊是高樓林立,檐角飛揚,處處是市招旗幟,有典雅的茶坊酒樓,也有富麗的商肆布莊,绫羅綢緞珠寶香料醫藥門診等的專門經營都有專門的店鋪,街上行人,車水馬龍,摩肩接踵,川流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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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寧現下就在這其中一家很有名望的蜀錦樓裏織布做工,薪水可觀。
工錢給得不少,但傅寧的生活還是很辛苦,因為他付不起肖瑾的藥錢。
他當初猜想的不錯,這裏确實有他要的血火珠,但是熬一副加了血火珠的藥材,差不多就要花費他不吃不喝十天織布的工錢。
肖瑾還是個孩子,醫丞說這藥不能下得太猛,過一段時期還要重新診斷調理藥方,一副藥早晚兩次,至少半年內不能中斷,要完全治好,沒有後顧之憂,沒有三五年是不可能的。
傅寧站在醫館前心裏盤算下手頭上的碎錢,咬咬牙,決定怎麽樣都要撐下去。
裏津地段貴,寸金寸土,他租了一間地段偏僻很舊很簡陋的小院子安頓,從主街上的蜀錦樓裏出來,拐進一個不起眼的深巷,走過長長的石子路,再穿過另一條街巷,走過小橋過了河兩步路就到他租的小院了。
這條街道一面環柳臨水,白天清冷,也不比主街道寬敞,但一到晚上就比主街還熱鬧,那是女人們紙醉金迷逐色征歌的欲望之所在,是一條無人管轄的花街,過了這條街,遠遠地都還能聞到酒色財氣的奢靡之味。
夜晚在橋上駐足,揚柳下不時會有幾艘華麗的船伴着絲竹琵琶曲在水面上飄蕩,泠泠作響。
小院正門臨水,隔着一條不寬的青石路,在河邊有青石板階梯入水,時常有男人在此搗衣,不分冬夏。小院地勢底,被一片楊柳古樹所遮掩。
小院位置尴尬,這一片區域居住的人,不止有他這樣的赤貧,也有一些被富人包養的妓娼,他們趁官家不在時又會去河對岸拉客。
傅寧知道他帶着肖瑾住在這裏并不合适,但手頭緊,實在沒得挑,再挑就到城外去了。沒辦法只能忍了,所以小院的門都是不分白天黑夜的關着或鎖上。
肖瑾乖巧懂事,傅寧去蜀錦樓上工的時候囑托她關好門乖乖待在家裏,她就乖乖待在家裏,一邊讀書練字一邊等父親回來。
傅寧時常回來的很晚,時間太長,肖瑾有時等不了就直接趴在桌子上睡了。傅寧回來後将肖瑾抱回床上脫了鞋襪外衣,用被子蓋着,然後又去外面燒水給她清潔面目手腳。做完這些,他每天還要去外面清洗換下的衣物,每天都去,即使貧窮,傅寧也會将自己和肖瑾以及他們居住的小院收拾的幹淨整潔,這讓他們與周圍同樣赤貧的鄰居及賣笑賣肉的娼妓多少有些不一樣。
做完這些,他不能睡,他還有事要做,在蜀錦樓裏,他在領了兩份工,一份私活,領了絲線帶回家織做,勤快點十五天能交工,掌櫃量丈結薪。算了算,平日節省一點還是可以度日的。
可一個人做兩份工又豈會輕松,兩份工就是兩個人的工作量,織布這種事光靠手腳快是趕不上的,要的是時間,所以傅寧常常熬到深夜,每天兩個時辰都睡不夠,有時候手腳慢一點就是一個通宵。但即使通宵,他第二天也不會罷工。每每躺在床上他都感覺自己的身子骨像散了架一樣,哪兒哪兒都不是自己的,腰背酸疼也顧不得去捏,長久的疲憊讓他的神經都有些麻木了。
他知道自己這樣下去肯定不行,但他也知道自己萬不能倒下,若是連他也倒下去了,肖瑾一個人就真的無依無靠了。光靠咬牙堅持憑意志力是不行的,為了不出錯,不丢掉這份賴以生存的工作,他每天也悄悄給自己熬了一盅藥,他以前也喝過,這次是加大份量提神的藥,他想着總要熬下去,就算折損壽數也要熬下去。
這樣的藥吃久了對身體的虧損很大,一旦過了藥效,就會使人加倍的感到疲乏無力。
蜀錦樓不上工的時候,傅寧都會不吃不喝通天徹夜的昏睡。父親的勞累和辛苦,四歲的肖瑾都看在眼裏,她常常會忍不住想:要是娘還在就好了,有娘在的話,爹就不用這樣辛苦。她還記得船上給她蜜棗的“娘”,只是懊惱當時自己睡着了,沒能留住她。
小孩子辨識人的能力差,她是真把那人當成自己的娘了,直到現在。
父子倆的生活就像門外那條清澈的小河一樣,靜默流淌。
今年冬天來得早,也來得快。大雪紛紛揚揚下了幾天幾夜,枝頭屋檐一片雪白,街上零丁少人,鋪子關了大半,整個裏津都靜了下來。空氣比往年要冷上許多,蜀錦樓暫時歇工,好在工人能帶絲線回家織,只是要等開工才能結帳而已。
今天是傅寧最後一天在蜀錦樓工作,他支着冰冷的竹傘,抱着一大包絲線,走在冷冽漆黑的小巷裏。雪還在下,他冷得瑟瑟發抖,有雪已經化成了冰水沁進了他的布鞋裏,他感覺自己的雙腳凍得像鐵塊一樣,很難受,擡頭透過片片白雪遙遙望去,回家的路顯得格外的長……
他頂着風雪,艱難地熬着走了一段時間,在快要跨出小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