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章節
淚是最不值錢的東西。
他平複了一下情緒,走過去向她伸出一支手,攤開:“你把簪子還我,這是我亡妻之物。”
他不想繼續與女子糾纏。
崔荷看見男子眼中的水汽,只覺得這是他騙人的伎倆,她都親眼看見男人在新月樓出入了:“還亡妻?我看,是你哪個金主送你緬懷紀念的吧!”
話剛落,嘴角一痛,崔荷轉過頭滿臉的不可置信。
“你敢打我!好大的膽子。”她粗魯地揪住傅寧的衣襟,将他掼在地上。剛才的碎茶壺片沒有收走,有一塊散在游廊上,将傅寧的手劃了一道老長的口子,鮮血淋漓。
不過他顧不得這些,他看到玉簪被女人憤怒向着廊柱擲過去,他連忙撲過去,可還是晚了一步,玉簪在他眼前碎成兩節,一節還飛到一樓去了。
“肖……菡……”傅寧跪坐在地上,帶血的雙手拾起另一節,捧在胸口,眼淚此刻再也忍不住,大顆大顆地滾下來,浥濕了松散的衣襟,韻染了地板。
他佝偻着,顫抖着,留給崔荷一個纖細脆弱的背影。一頭長發散開無神地垂在游廊木質地板上,在廊柱燭光下,人們看得很清楚,那一頭長發并不像她們一樣是健康的油黑,而是一種病氣的褐灰。
傅寧哭得無聲無息,卻讓在場的人都為他動容,所有人都圍着他,連一樓的人都停止了活動,注視着樓上這一幕,包括崔荷。
傅寧無聲悲泣的樣子莫名地像在她心裏刺了一針,銳利的疼。她不再覺得這是傅寧的伎倆僞裝,她甚至開始審視自己,是不是自己過分了。
沒過多久,傅寧從地上爬了起來,他擦了下眼淚,向崔荷的這邊轉過身來。他不知道,他抹了自己半邊臉的血。
“我……”崔荷無意識地走了過去。
傅寧擡頭看着崔荷,崔荷很高,比自己高了一個頭。
“你叫什麽?”
“崔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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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好,我以後不會再找到你崔家的家業做事,你也別再與我糾纏。”
傅寧從她身側一跛一跛地走過,他的一只腳在剛才已經被燙傷。
“我真後悔那天将你撿回去!”
看着男人艱難地步下木梯,被崔荷遺忘的細節開始在她腦海裏浮現,她還記得那天早上她醒來的時候,除了頭發和大氅,其它一切如舊,玉玦和銀錢都還在懷裏,身邊躺的是一個小女孩,居室簡陋,而這個男人是在椅子上将就了一夜。
只是清醒之前的事她确實不記得了,她甚至有些懷疑那個吻痕是自己酒醉的時候幹的,她迷戀男人身上的味道。
傅寧步下木梯,他并沒有離去,而是在一樓伏身摸索尋找,他在尋找玉簪上掉落的一節。
崔荷吩咐弦安居裏的其他人一起尋找,傅寧擡頭冷漠地看了他一眼,并沒有領情。
玉簪失落的一節被他在高臺的陰影處找到,傅寧将兩節摔碎的簪子用帕子包起收好放進衣服裏,向周圍幫忙尋找的人道了謝,然後蹒跚地推門離去了。
崔荷停立在樓上,她複雜的目光一直沒從傅寧的身上離開,而傅寧再沒擡過頭看她一眼。
“東家,可能……真是誤會,肖郎在我這兒做了些日子,勤快本分,言行舉止并沒有出格的地方。出來讨生活的人都不容易,我看……”弦安居的掌櫃對自己的夥計一向有體恤悲憫之心,“再給他一次機會。”
崔荷凝視着廊柱那裏男人留下的血跡出神,不知道她有沒有聽進掌櫃的話。
“東家,我先退下了。”見崔荷一直游神沒有理會,她放棄了。
“慢着,我有別的事要交你去辦……”
天氣回暖,雪稍停,裏津的大街小巷漸有人來往,開始熱鬧了。
傅寧在家歇了兩天,腳已經不跛了,當時燙茶潑灑的時候隔着鞋,回去挑開兩個水泡晾兩天也就沒事了。但手上的傷就沒那麽容易好了,傷口很長很深,血流了滿手,現在雖然上了藥纏着布,但還是時時作痛,影響生活。即使如此,他每天還會去新月樓領衣服洗,新月麽麽給的錢不少。他用一只手洗,洗得時間長一些,但洗得幹淨,麽麽并不在意。
天色昏暗之際,是新月樓開門做生意的時候。傅寧從新月麽麽那領了五十文錢和一包袱要洗的衣物,他掂了掂衣服,比上次沉了一些。
傅寧苦笑了一下,這來來回回數次,話也寒暄過,他這新月麽麽還真是一點也不憐憫他的傷手,她給錢,他辦事,她從不吃虧。
傅寧沒說什麽,就是洗得時間長一點而以。将錢收進袖裏,衣服名貴,用布包着,他抱在懷裏,怕走路被牆角樹枝什麽的勾扯,弄壞了,他賠不起。
新月樓那邊的燈火照不到橋這邊,一邊花街柳巷,珠寶沉香胭脂閣,茶寮馄饨水果鋪。一邊是清宅貧居,小道上除了門扉和樹影,就冷清清的什麽都沒有,熱情的吆喝從橋對面遙遙傳來。
傅寧從橋上走過來,走到屬于他的這一片區域,他心情好,今天領了五十文錢,即使錢不多。
他跨上自家的青石臺階,身後的樹影愰了一下,他絲豪沒有留意到。一側的門還未完全拉開,一只手突然伸了出來迅速将他拽進去,門合上。
傅寧知道挾持他的是個女人,因為此刻他正被來人牢牢地鎖在懷裏,掩在門後牆根處,鼻口被捂住。
傅寧慌了一下,想到肖瑾還在屋裏,正準備下口咬她的時候,女子說話了。
“別出聲,是我,有人要害我。”
這聲音他認識,是她,崔荷!她這麽有錢有勢,誰會害她?
還未來得及多想,門外就傳來了腳步聲,很多,傅寧看不到,但感覺至少有五個人。腳步聲很輕,苦不是一開始就屏住了呼吸,恐怕不會被聽到。
腳步聲在他門前停頓,似有從門縫向裏張望之意,傅寧不自覺地雙手張開,護着身後的女子往牆根處緊了緊。
崔荷被傅寧的動作驚訝了一下,她笑了笑,趁傅寧不注意,一只手環到了他腰上,将他也往自己身上靠了靠。
傅寧以為她是害怕,于是在她環着自己腰上的手背上輕輕拍了拍,表示安撫。看崔荷的模樣,比他好像小好多,此刻在傅寧的眼中,她就是剛剛長大的孩子,遇到事情了,需要他保護。
感受到這份體貼,崔荷臉上不笑了,但眼眸中的笑意……深了。
外面的那些所謂要害她的人,不過是她找人請來做的一場戲。男人的底細她查過,知道他叫傅寧,為何來裏津城,也知道了一些他的過去,但也只限于他和他後來的妻主在白田村的那一段,在之前的事,她查不到。
崔荷錦衣玉食,她不太了解一個男人帶着孩子生活有多不容易,但她知道自己給這個男人帶來了不少困擾。
還是一場苦肉計,來之前,她在自己胳膊上劃了一道口子,口子不深,但長,此刻已經血淋淋的,順着手臂滴答滴答地落在石板上。
外面的人走了,傅寧吐了口氣,從她身上退了開來,轉身看着她。
“你怎麽逃我這來了?”
“笑話!逃命還要看路嗎?”崔荷好笑地看着傅寧,神色不見一絲慌張。
“那你現在可以走了。”傅寧神色冷漠,他已經從剛剛的錯覺裏回過神來,她不是需要人保護的小女孩,她是曾經屢次辱他名節又處處打壓他的人,一個有財有勢的人,他不想惹也惹不起的人。
“走?那些人又追回來怎麽辦?你看,我還受了傷。”崔荷走到他面前,伸出了自己的傷臂,可憐兮兮地道:“你要不要再撿我一次?”
濃濃的血腥味鑽進了鼻孔,傅寧明顯地皺了皺眉,兩人都沒再說話,時間靜默了一瞬。然後,傅寧低下了眉目,靠近,伸出纖纖雙手,小心地托着她的傷臂,帶她進屋,安置在床邊坐着。
“你先等會兒,動作輕些,我的孩子今天發病了,在床裏邊睡着。”小聲地囑咐完他就出去了。那包衣服在驚慌之下落在外面,他出去将那包衣服從門外小心翼翼地撿回來放在桌上,包袱已經松了,內面的衣服露了出來。
血流了很多,袖子都浸透了,傅寧打了盆水,崔荷也不避諱,自己将外衣和大氅脫了,丢在一邊,又将裏衣拉開,露出自己半邊結實的肩膀和手臂。
傅寧多少學過醫術,對待受傷的女子,他不會像以往那般退避。他打濕布條,輕輕地清理和上藥。
傅寧站在她身側,崔荷扭頭看着他,他的長發僅用一條粗布半束着,不再是她之前見到的那根帶肖字的玉簪,還有他纏着布條的那只手,她笑了,笑容裏頗具玩味:“你不氣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