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紮西德勒
徐羲從攝影棚裏出來的時候天已經陰了下來,她揉了揉發酸的肩膀,一看手表,已經七點了。
剛剛合作過的男模換好衣服帶着助理走過來,熱情地招呼她:“徐小姐是不是沒帶傘?我送你一程啊?”
徐羲默默想了想這個星期拒絕他用上的各種借口,心裏爆了句粗口。
趙然笑得很欠,一臉我猜你也找不到新借口的樣子。
“那就麻煩了。”
趙然登時笑得比花兒都燦爛,露出一口漂亮的大白牙。
司機很快開着輛奶白色保姆車過來。
徐羲沒有多猶豫,拉開車門率先鑽進後排。
趙然興奮地捅了捅經紀人的腰,使了個眼神。
看吧,誰說這小攝影師不好約,這不就同坐一輛車了?
他這次封面的禦用攝影師最近請假,無奈之下工作室給推了這麽一位臉都沒張開的小女生過來。
說是主要在國外發展,剛回國。
本來趙然是不大樂意的。
結果合作幾次發現這姑娘還不錯,做事情安安穩穩的,非常愛笑,雖然不怎麽對他笑就是了。
主要長得沒話說,和圈裏的女人比起來也沒在怕的。
啧,漂亮的軟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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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款。
趙然在徐羲的前排坐下,車子一動,就轉身和她沒話找話了:“徐小姐,你覺得我剛才拍的那組照片行麽?要不要約時間再拍一組?”
徐羲正低頭擺弄着相機,聞言直接把鏡頭遞到他面前:“我覺得沒有大問題。不過你們這邊要是有什麽意見,我們再協商。”
男模掃了一眼,自己本來不算長的腿愣是被她拍出了一米八八的效果,光影處理得也好,他一個外行人還真挑不出毛病來。
“唔……我覺得自己這兩天運動方面有些松懈,身材不太好,要不我回去練練再拍?”
徐羲放大照片看了眼,說:“沒事,我們工作室姑娘P圖技術好,保證給你弄個人魚線出來。”
男模臉黑了。
他只是謙虛一下好吧。
開玩笑,人魚線?他會沒有?
分分鐘讓你飙血哦!
就在他要據理力争的時候,徐羲的手機響了起來。
她看了眼來電,臉上的表情淡了幾分,和車裏的人微微示意一下,側身接起電話:“喂。”
那邊隐隐約約傳來一個女聲。
“嗯,剛結束工作,準備回酒店了。”
男模聽見她平靜的聲音,忍不住回頭看她。
車裏昏晦的光線下,她的皮膚瑩白如雪,略低着頭,露出一截弧線優美的脖頸。
寬松的套頭衛衣包裹,看不出身材,卻讓人很有種保護欲。
他喉結滾了滾,覺得有些熱。
這時雨忽然下大了,打在車窗上噼裏啪啦作響,一時間霧蒙蒙地。
司機沒辦法,只好靠邊暫停。
電話那邊是她的室友蕭盼:“……所以你回來看一下東西吧,免得我搬走再少了什麽。”
徐羲看了眼外面的雨,說:“沒事,你搬吧。”
蕭盼很堅持,徐羲大概也猜到了她有別的意思,只好說:“那你再等我半小時。”
“行。”
挂上電話,她往椅背一靠,心煩地揉了下眉心。
趙然裏面湊上去關切地問:“怎麽了,不舒服?”
“嗯。”徐羲沒什麽表情,說完扭頭看着窗外不再接話了。
趙然碰了一鼻子灰,脾氣也上來了。
哪來的大鐵板女生,撩塊石頭都能開花了!
之後二十分鐘車廂裏氣氛詭異,司機見機識趣,油門轟轟地踩。
到了小區,把人放下什麽話沒說就跑了。
徐羲沒在意,踩着板鞋往小區裏走。
蕭盼是她師傅的小侄女,兩個人是算同行。這邊的公寓也是師傅一起給找的,說是互相照應。
不過之前徐羲一直在國外跑,住這的時間不多。結果她一回來,發現蕭盼領了男朋友和另一個男人回來,順理成章占了她一個房間。
房租徐羲一年十二個月都照常付着,回來發現床上全是男人的臭襪子,心情可以說很不美麗了。
蕭盼尴尬,嚷嚷着要搬走,結果半個月就收了一小行李箱出來。
徐羲進門的時候看了門口一眼,行吧,有進步,兩個了。
蕭盼正和男朋友哼哧哼哧地往打包箱裏搬液晶電視,他男朋友的那個弟弟也在,翹着二郎腿靠在沙發上吃薯片。
看見她,三個人動作一頓。
蕭盼和男友對視一眼,笑:“徐羲,你不看電視,我把這個帶走沒事吧?”
徐羲點頭:“都是師傅買的,你需要就一起拿走吧。”
蕭盼幹巴巴道了個謝,和男朋友抱怨:“都怪你,找的什麽破地方啊那麽遠,我們這麽多東西搬都搬不過去的。”
男朋友:“現在房源緊張啊,哪都能像你這裏一樣,地段又好,房租又便宜。”
“哎,那不是我小叔有人脈麽。”
兩個人一唱一和地,徐羲有點想笑,明白把她叫回來是幹什麽的了。
她靠在牆邊低頭刷微博,沒吭聲。
兩個人演不下去了,給沙發上的男人遞了個眼色。
男人會意,湊過來:“那個,小姐姐,我剛畢業半年,工作也不好找。能不能先別趕我們了,擠一擠行不行?”
徐羲擡頭看了下他蠟黃到說三十歲都沒人懷疑的臉,認真想了想。
“怎麽擠,我房間給你拉個簾子鋪張床?”
男人眼睛一亮,剛要點頭,徐羲臉色寡淡,笑了一聲:“做夢呢?醒醒吧。”
說着打着哈欠往房間走:“我房間清好了吧?我休息了。一路順風。”
走到房間門口,又回頭:“對了,你在我這住了半年是吧?房租直接打我支付寶吧,賬號蕭盼有,謝謝。”
哐的一聲,這下門是真關上了。
男人壓着嗓子罵罵咧咧地說:“拽毛線啊!”然而也只好老老實實開始打包。
晚上八點多,徐羲站在窗邊看着搬家公司的車開出小區,蹭地一下從地上爬起來。
房間裏的床單還是她走時候的那條,皺巴得不成樣子,垃圾桶堆着泛黃的紙巾,餘光瞥見床頭櫃上居然還有自己一個相框。
“卧槽!”
她一個激靈,砰地把照片扔出去。
衣服什麽她回來那天就帶酒店去了,想到有陌生男人在她床上睡過就反胃。
拿出手機撥了個號碼,頭也不回地往外走。
“周太太嗎,我是1203的住戶。對,今天搬走,鑰匙給您放花盆底了。”
———
潔癖歸潔癖,那公寓的地段和租金真是沒話說,短時間要找個差不多條件的确實不可能。
更何況……
徐羲翻了翻自己銀行卡餘額,有點煩躁地舔了舔唇。
又兩周,她提着行李,站在破舊的老式居民房前,深深嘆了一口氣。
貧窮使我複古。
徐羲自認為不大欣賞得來牆面掉粉的這種複古,立刻馬不停蹄開始找兼職。
幾番篩選,通過朋友介紹找到了宸宇科技公司。
這兩年剛上市的一個企業,業務很高端,研發各種科技設備技術,挺神秘的。
最近需要幾個外援攝影師拍條宣傳長片。
最重要的是,薪資不菲。
這天,雙方約好在市區一個露天咖啡廳見面詳談。
到了那邊,意外發現宸宇總經理特年輕,相貌端正帥氣,很陽光。
葉森看到她眼睛亮了下,禮貌地請她入座。
“不好意思,我等會兒還有個項目要看,不介意在這裏談吧?”
徐羲當然說不會。
面試過程很簡單,葉森看了看她帶來的過往作品,聊了兩句她的攝影理念,最後官方地說了一句:“好的,麻煩徐小姐回去等消息。”
看起來不怎麽上心的樣子。
徐羲點點頭,走了兩步,回頭笑了下:“麻煩盡快通知我,再過幾天我怕檔期調不上來。”
她今天畫了眼線,在眼尾的地方微微上挑,完全遮住了娃娃臉帶來的稚嫩,帶了幾分氣場。
行程可以沒有,逼要裝足。
葉森先是被她這一笑驚豔住,聽清話裏的意思,不動聲色壓了下眉心,微微直起身子:“好,兩天之內。”
徐羲點頭致謝,踩着高跟出去,還很歡快地和前臺服務員打了個招呼。
服務員眼神微微發亮,這小姐姐長得真甜!
電梯正好往上行,她站那兒等了一會兒,眼看就要到了,身邊兩個穿工作服的工人扛着一塊大玻璃過來。
兩個工人不知扛多久了,滿頭的汗,帶着歉意說:“不好意思啊姑娘,讓我們和你擠一擠吧,實在累,車子還在下面等着走呢。”
原來是搬家公司的。
她目測一下,估計是塞不下自己一米□□的個兒了。
徐羲忙笑笑:“沒事兒,也不高,我走樓梯就成,你們小心點兒。”
“好勒,謝謝姑娘啊!”
電梯叮的一聲到了,有人從裏面出來,許羲沒有多看,蹬着高跟鞋就往消防通道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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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時許走出電梯,讓出位子給兩個工人,轉身時正好看見了樓梯間那抹白色的背影。
目光平平地掃過去,徑自往咖啡廳去。
前臺明顯認得他,主動打招呼:“紀教授。”
紀時許禮貌颔首,目光在露天區域掃了一圈。
遠遠看見一個西裝革履的二貨高高舉着手。
葉森扯着領帶,抱怨:“你怎麽才來啊!我一個人坐着聽人家給我講什麽光影藝術,頭都大了。”
“路上堵車。”
紀時許看了眼手邊沒碰過幾口的咖啡,目光在杯沿淺淺的口紅印上一頓:“女人?”
“對啊!少見吧!之前看履歷上那些深山老林的攝影展,還想着肯定是個探險男,結果——”
他拉長聲音,興奮地說:“小仙女嘿!氣質挺特別的,長相軟妹,說話幹脆利落又像禦姐!你們前後腳,沒碰上?”
紀時許用看變态的眼光看了他一眼,說:“沒。”
“算了,就算碰見你一臉盲也欣賞不來。”
桌上還放着葉森剛剛看過的小視頻,紀時許随手拿過來點了播放。
開頭就是藏族寺廟裏輕輕吟哦的經文,鏡頭從廟前掃過,沒有多拍,然後停在一條長長的山道上,拍攝者沿着山道慢慢往前走,鏡頭很穩,平緩地掃過坡下的土層分裂,不動了。
遠遠地,有長長短短的影子在鏡頭邊緣出現。
是朝聖者。
三步一叩首,梵語喃喃。
走到跟前時,這人停了動作,雙手合十微笑着向攝影師打了個招呼。
鏡頭往下一晃,清軟的女聲回了一句“紮西德勒”,視頻截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