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夢之聖殿
第0002章 夢之聖殿
邬三元坐在店門口,煩惱得很。
咖啡店的朱小尼走了過來,看到了告示。她驚詫了一下,随即拍手道:“恭喜啊,你的店要關門大吉了!”
“落井下石。”
“咋啦,這不正如你所願嗎?”朱小尼蹲在他身邊。她的身材小小只,眉毛很濃,頭發很多,在三元旁邊有一種密度很大的奇妙觀感。她把熱烘烘的煎餅分一半給三元,大口吃了起來。
三元哪裏有胃口,拿着煎餅愁道:“我是想關掉這破店,但要等賣掉書、本錢拿回來再關,現在生意不讓做,書也賣不出去了。”
“本來就賣不出去。”
三元大力揉了揉臉,好像操蛋的現實是一只粘在臉上的蒼蠅。他越想越氣,怒上心頭,惡向膽邊生,“我點把火,把這店燒了!”
朱小尼大口嚼着煎餅:“邬三元,你終于走上騙保的犯罪之路。”
“你不說誰知道?”
“整條街都知道。”
邬三元擡頭一看,發現街坊們都圍在店門口,對着停業整改的告示指指點點。告示寫得明白,“烏有鄉”暫停營業,進一步如何處置,要等其他部門來研判。
街坊們的反應跟朱小尼差不多,甚至有人認為三元是自己舉報的自己。賣水果的真真姐說:“三元解脫了,以後不用守在店裏發黴。”
賣煎餅的大祁叔舉起鏟子:“他們關了店,會賠錢吧。三元要發大財。”
“賠個錘子,不把三元逮進局裏就燒高香了。”
“那麽嚴重嗎?”水族館的甄老兒粗聲說:“又不是啥殺人放火的事。”
大家紛紛贊同。真真姐說,“三元走了,以後再見不到,挺舍不得的。”這番溫情的轉折,很引起大家共鳴,理發店的番仔眼睛濕濕說:“三元是我們街的門面啦,沒有他了,女客人也不來啦。”體彩店大輝感嘆:“雖然‘書’“輸”不吉利,烏有鄉在這兒十五年,沒了怪不習慣的。”
“十七年!”真真糾正他。
三元愁眉苦臉道:“各位哥哥姐姐,烏有鄉還沒關店,我也沒死。大家有沒有什麽辦法?”
這一問,大家面面相觑。都是做小生意的本分人,哪裏有什麽應對執法部門的招兒?熱熱鬧鬧地說了一番,什麽靠譜的建議都沒有,大家又各自回到店裏。
朱小尼吃完最後一口煎餅,擦了擦嘴,摸着三元的腦袋說:“千萬別燒房子,萬一火沒控制住,燒到我家怎麽辦?”
三元可憐地看着她:“好吧。給我弄一杯奶茶,不要糖謝謝。”
未來暗淡無光,他的店也一片黑暗。邬三元走進店深處,摸索着抽出地板上的把手,用力一提,眼前出現一道階梯。就着暖黃的光,他光着腳走進地底。
烏有鄉有個地下室,不止有地下室,而且有不少嵌在牆上、地上、櫃子裏的隐藏空間。邬三元在這兒住了兩年,仍不敢說自己對這建築了如指掌。
樓梯的盡頭,是個十平米左右的房間,方方正正,家具寥寥。在電開關旁,三元使勁一推,吱吱嘎嘎聲中,露出一個櫃子。這裏面藏有上百本漫畫,什麽內容都有,三元也懶得分類。
他抽出其中兩本,一本放在木桌上,另一本,他拿在手上,在牆上一按,露出一個黑洞洞的小方格。從洞裏徐徐拉出一個托盤似的隔板,上面立着一張照片。
三元哼了一聲,每次看到這張得意洋洋的臉,他都忍不住做出這個反應。這人一定對自己設置的機關很是滿意吧?可所有的五金件都生鏽了、木頭發黴了,一移動就發出難聽的聲音。何況也不是什麽別出心裁的設計,有心人一眼就看穿。
他把漫畫供奉在照片前,為難地想:要不要把烏有鄉被抄的事告訴他?
嘆了口氣,他對着照片說:“爸,今兒下了點小雨,我把幹燥機打開了。還有……我很想吃炖羊肉。”父親的照片得意地看着他,仿佛在說,炖羊肉可是我的拿手菜,你等着,給你見識天下第一羊肉煲是個啥味兒。
只是父親不能給他做菜了。事實上,活着的時候父親也很少進廚房。他把大部分時間都花在漫畫店裏,這裏啥都有,天下第一無敵厲害的廚師、拳師、魔法師,世界最大胸和最大吊,不死人和不死的理想。這裏是宇宙中心,是人類夢之聖殿。
這裏是父親的樂園,是他的精神歸屬。他很少回家,從不關心家裏的瑣碎事。三元高考啦,物業費漲50%,八姨得癌症了,媽媽失業了,這些現實的事兒很少被畫在漫畫裏,除非失業後能變成一拳超人。
所以爸爸對這些事全然不感興趣。在他看來,這個漫畫店才是人生。
而實際上,這只是一家越來越破的店。
現在它是邬三元生活的地方,三元坐到橢圓桌邊,打開随手抽出來的漫畫。剛好抽到了一本工口漫。線條勾勒着圓潤的人體,液體四濺,三元托着腮看了會兒,就丢在一邊。他從來看不懂漫畫的順序,到底是從左看到右,還是從上看到下?一格格的畫混亂地擠在一起,他搞不清這句話那句話是誰說的。
他煩躁地站起來,把漫畫放回暗格裏。要不是父親看着,他準會把這玩意兒扔進垃圾桶裏,眼不見心不煩。
第二天,陽光普照。還有一個月才到雨季,天總是這樣陰晴不定。
邬三元的損友張震威來看他。張震威一口氣吸了半杯奶茶,“哈”地發出舒坦的聲音。“你真是倒黴催的,那幫學生一大堆不良嗜好,偏偏最微不足道的看漫畫被抓到了。”
“跟學生沒關系,我被人陷害了。”
“咦?”張震威來了興趣。三元把名片遞給他看。
黃震威舉起名片,誇張地彈了一下,“海音,這人誰啊?”
三元兩手一攤,“可能是我老子的仇人吧。”
“不能夠,你老子性格比你好多了,怎麽可能樹敵。”
三元搜盡記憶庫,始終找不出這人的半絲痕跡。“海”姓不尋常,要是打過交道,他一定不會忘得幹幹淨淨。此人的頭銜是“浪游人”進出口公司董事,這公司三元也沒聽過。
“不管這人有什麽意圖,總之我要保住我家店。給我想想辦法呗。”
張震威從小馬紮上站起來,靠着白牆道:“活路是有的。法律規定不能生産、販賣、租賃、傳播淫穢暴力內容。你生産了嗎?你販賣了嗎?”
“沒呢,張大律師,我一本都賣不出去。有屁快放!”
“你租了、傳播了。被逮住時你認了嗎?”
“我沒說話,您教的,遇事少說話,說得多錯得多。”
“乖孩子。他們拷走了你的出租記錄和賬本了嗎?”
三元霍地站起!“沒有,哈哈。不愧是無良律師,一擊抓住重點。我現在就去把出租記錄和賬本删掉!”
這一帶網絡巨差,當天監管人員是要拷走證據的,可網絡慢得人崩潰,打開頁面都困難。反正有幾百本圖書的鐵證在,他們決定等明天把這活兒甩給其他部門。
這救了三元一命。他娴熟地把相關記錄一一删除,半小時後,烏有鄉變成了一家清白純良的好店。
三元整個人都輕松了,等那兩大哥再來的時候,保管他們啥都找不到,至于那些書——張震威說:“你就一口咬定,是你爸留給你的紀念品。本來這就是事實,現在哪裏還能入手到那麽多好玩意兒。”
“你喜歡随便拿走,我不想要了。”
“別啊,沒這些書,你這破店更沒人來了。”
張大律師的話在理。邬三元盤算,這些書很可能是會被沒收的,但也不用全都交出來。店裏藏書的地兒多得是,為免被搜個底朝天,他應該積極配合執法工作。于是他把三分一的藏起來,剩下三分二,他主動搬到了太陽底下。
這可是福星街少有的盛況,幾十人聚集在烏有鄉前,圍觀着三元把漫畫堆成牆。理發店的番仔也過來幫忙,漫畫書本來都細心地包上了塑料透明書皮,他們把書皮逐一剝下,這些書便光禿禿橫陳在光天白日之下。
大家議論紛紛,不免有惋惜的,也有罵黑心商人禍害孩子,敗壞社會風氣。這些話三元統統沒聽見,心裏只想:嘿,又躲過一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