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莫失莫忘
第0010章 莫失莫忘
漫畫店裏比外面黑得快,彌漫着什麽要終結的氣息,正當此時,兩個孩子跑進了漫畫店。
三元揮揮手說:“走吧小鬼頭,你們學校不是不讓來了嗎?”
這兩貨不是別人,正是跟三元要黃漫看的問題兒童兩人組。他們向來不服管,什麽通報壓根兒不看在眼裏。高個兒粗聲說:“邬三元你又被抄家了?”
海音心情很好地解釋:“偷電被抓住了,以後你們別來漫畫店,回家好好學習吧。”
兩個孩子對看了一眼,頓了頓,矮個兒問題兒童突然大聲說:“你說電表箱是吧,嗐,是我們倆幹的。我們晚上跑進店裏來,做了……改了電線。邬三元這王八蛋污蔑我們偷漫畫,我們就拿他的電表做物理實踐,這不行嗎?”
店裏靜了下來,無人答話。
海音冷哼一聲:“好厲害的報複。”
紅白條紋皺着眉:“小孩不要亂說話,偷闖人的店是嚴重犯罪,別以為未成年幹什麽都行。”
“偷闖個球球,”高個兒跑出店門,從仙人掌後摸出鑰匙,“全世界都知道他的鎖匙放在那裏,誰都可以進進出出。”
那串有“海”logo的鑰匙,在電筒的照射中叮當作響,發出晶亮的光。Polo們目瞪口呆,怎麽會有如此随便的店?如果屬實,那确實不能算擅自闖入。
這兩個黃毛小子當然不會做複雜的電路,分明是在袒護店主。這狀況能怎麽解,讓他們現場演示如何偷電?即使試驗出來,也不符合執法程序啊。
張震威機靈地說:“孩子們頑皮,該好好訓訓。喂你們兩個,以後不準亂動電表,這個是國家財産知道不?”
兩人毫不在乎。海音心想,不能這麽放過邬三元,于是恐吓那兩個不良少年道:“你們知道這麽做有什麽後果?即使不用進局裏,我們可以通知學校,你們會被開除的。”
高個兒擡着頭,混不吝說:“我叫金澤峰,你,”他推了推矮個兒,“你叫啥快告訴他,他要打小報告。”矮個兒嘻嘻笑:“我叫辛逸旗,我倆是高一七班的,你快告去!”
海音說不出話來。
最後,電力局給邬三元開了個行政罰單,雖然不用罰款五倍,但補齊電費是必要的,三元拼命開空調,真是自食其果了。
人走了後,少年們搭住三元的肩說:“喂,你怎樣報答我們?趕緊把你藏的漫畫拿出來!”
“拿個雞毛,”三元敲他們腦袋,“未成年人不準看這些,下半年的會員費不用給了。”少年們很失望,給他豎了個中指,撂下一句話:“白眼狼。”
噠噠兩聲,朱小尼打開電閘,漫畫店裏燈光大熾。有了光,漫畫店好像從海底浮上來了,三元欣慰地發現一切恢複正常——唯有一個東西依然礙眼。
海音還在這兒,兩人四目相投,火花四濺。
三元和母親在狹小的廚房洗碗。萬悅寧很久沒說話了,三元忐忑不安,注意力不集中,手一滑,一只碗“乓”地落地,碎了一個角。
“哎,”萬悅寧立即擦幹手,“有沒有受傷?”
“沒事,”三元拿腳去踢碎片,被母親拍了一下肩膀,“拿掃把去。”
三元一邊清掃,一邊說:“媽,您甭擔心我,今天是……是小意外,不對,是海音那個王八蛋陷害我,他想吞并我的地盤。”
“你們是小孩子打架嗎?邬三元,你大學畢業兩年了,想事情還跟小學生一樣。”
三元癟了癟嘴:“您不能看到帥哥就忘了我是你兒子。”
萬悅寧被逗笑了:“小音确實比你成熟多了。诶,畢業的時候你說找不到工作,想要緩緩,先接手這家漫畫店,這都快兩年了,你還沒緩夠嗎?”
漫畫店這境況,實在半點牛逼都吹不出來,三元只好拿出恒久的擋箭牌:“這是爸留下的店……”
“別提你爸!”萬悅寧的語氣嚴肅起來。三元立即噤聲。
萬悅寧把碗壘到瀝幹架子上,嘆息道:“你成人了,我不能替你做決定。我說的是我的建議,漫畫店早就過時了,你花多少時間都白搭。出去找個正經的工作,這家店,不要也罷。”
“媽,現在找工作哪那麽容易?在接手之前,我跟你一樣,認為這家店是我們家的負累,但做久了,”三元看着漆黑的店面,“我有時會感覺……像是爸爸的鬼魂上了我的身,我做他常做的事,坐在他常坐的椅子,走他常走的路,我從來沒有像現在那樣,跟他那麽親近……”
三元傾聽母親的聲息,卻只聽到細微的喘息。三元轉頭看,母親的眼淚流下眼角。三元慌了手腳,趕緊抱住母親的肩膀道:“我以後不提邬有義!那個敗家子留下這麽個爛攤子,真給我們添亂!”
萬悅寧忍不住笑了起來,“你的貧嘴遺傳自誰呢?不準罵自己爸爸。”
三元見母親又哭又笑的,都是被自己惹的,很是過意不去。他突然想起一事,“媽跟我來,我給你看一個好玩的!”
萬悅寧被他連抱帶拉的,“看什麽,去哪兒呢?”
“去地下室。”
三元從暗格拿出父親的寶貝收藏,移開相冊和紀念冊,捧出一本殘舊的漫畫,64開本的小尺寸,字也非常小。萬悅寧靜靜地翻開第一頁,剛哭過的眼睛熱了起來。
這是三元翻看紀念冊時,無意中發現的寶貝。見到上面的題字,他簡直不敢相信。
三元笑道:“上面的題字是‘我的第一本漫畫,贈自萬悅寧,珍之重之,莫失莫忘’,哈哈哈,原來邬有義喜歡漫畫是被您帶壞的。”
“胡說八道!”萬悅寧懷念地撫摸幹脆的紙片,“明明是他自己沒出息。”
“也是,人是帶不壞的,都是自己慣的自己。”
“那時候漫畫很不好買,這是我表哥從臺灣帶過來的,我可喜歡《幽游白書》了。”
三元痛苦地說,“我知道,你倆都喜歡,所以給我起名桑原,還好我自己改過來了。”
“‘三元’又不是什麽好名字,你忘了同學叫你‘奶牛’了?”
“奶牛也比難寫的日本名好,我的名字只有7筆畫。”
“打小就會偷懶。”
三元倚在桌邊,“您還會想邬有義嗎?”
萬悅寧的眼眶漸漸濕了,倔強笑道:“不怎麽想,我都有點忘了他長什麽樣。”
三元不做聲。萬悅寧看着兒子,語氣中帶着柔情和堅毅:“這店是邬有義的,不是我的,也不是你的,你也快點走出去吧,別跟你爸一樣,被漫畫店吞掉了。”
三元心裏一團亂麻,他對母親那番動情的自白,既有真心,也有巧言令色。他确實常常感受到父親,對他多了很多理解,但他從未認同過父親。症結在于,他根本不愛看漫畫,對這家店毫無熱情。
他想,他走不出去,純粹只因為自己是個廢物罷了。
福星街依然人氣低迷,但還是有一些新鮮事在發生。比如說真真姐進了一批榴蓮,半條街都飄着不可言喻的氣味。又比如說番仔果然添置了新的燙發設備,他還把花哨的招牌換成镂空暗色,把“學生剪頭15元”的立牌扔掉了。
番仔發奮圖強,決意突破福星街的灰頭土臉。三元沒什麽感想,雖然知道不會成功,但還是幫他給店門面塗上新漆,又跟他去公寓樓裏貼小廣告。
番仔的“The cutting edge”來了些新客人,看起來确實是時髦麗人,跟以前不太一樣。顧客好奇道:“你怎麽會在這兒開店?這條街很老舊,好像沒什麽人。”
番仔微笑:“現在是這樣,但是慢慢會變的啦。其實我們這條街也有一些特別的店。隔幾間有一個豬籠草咖啡館,咖啡師是個很酷的小姐姐,在很有名的白夜咖啡館幹過很多年;對面有家水族館,很厲害,養了五顏六色的熱帶魚;還有一間店,在下坡路的盡頭,你猜是什麽店?漫畫租賃!”
“現在還有漫畫租賃店?很新奇诶。”
于是番仔把顧客帶到了烏有鄉,邬三元戴着墨鏡,跟平時一樣叉手而坐,退休大爺似的。番仔熱情地介紹:“三元是我們的街草,這一帶有名的大帥哥。”
三元:“小姐辦卡嗎?”
客人:“……”
兩個少年大搖大擺走進店裏,三元截住了他們。高個兒說:“咋了邬三元?”
“最近有見到小雞丁兒嗎?他很久沒偷偷來了。”
“嗐,那家夥特訓去了。”
“特訓?”
矮個兒說:“他被四中的高中部挑中了,在訓練長跑。”
高個兒說:“小雞丁兒在市運會跑了個亞軍,卧槽,他那小短腿吭哧吭哧,跑得跟閃電一樣快。”
三元先是愣了愣,接着笑了出來:“那是,他要是跑不快,怎麽看那麽多漫畫呢?”
長年累月的離家夜跑、對漫畫的熱情、對管束的悄悄反抗,竟然練就了少年的本事。三元笑得很快樂,這一個多月以來,他終于遇到一件值得高興的事。去他媽的一模、二模、中考,它們可追不上小雞丁兒的旋風腿。
矮個兒說:“練體育很難,不是啥好出路。”
三元拍了一下他的屁股,“你們甭說別人,至少小雞丁兒不用被他媽唠叨了。你們也別沉迷漫畫,找點有意思的事幹吧。”
兩人同時豎起了中指。
三元擡頭看天,天上什麽都沒有,但在這一刻,他暫時把煩惱抛諸腦後。他想起一事,把口袋的鑰匙拿出來。就在今早,他把鑰匙收起來了。這是為了提防海音這種壞人,誰知道他會進來做什麽、發現他的什麽秘密呢?
他把鑰匙掂了掂,算了吧,這玩意兒放口袋裏實在太沉了。他把鑰匙放回仙人掌後面。
說不定今晚小雞丁兒會來,得留個門。
【作者有話說】
又說到《幽游白書》,桑原是裏面的傻大個,設定是個仗義、腦子簡單、愛貓的蠢材,跟三元性格完全不像…
半拿鐵最近做了日漫的播客,還蠻信息翔實的,評論裏很多人講到什麽時候第一次接觸漫畫,挺有意思。現在大家娛樂方式多了,對于我這種老人來說,看漫畫是難忘的少年回憶,印刷質量差啦,裝幀錯誤啦,繁體字啦,都不妨礙沉迷漫畫的快樂。
三元的煩惱這部分,就告一段落啦,下部分講海音的煩惱。感情線會有升溫,日常向的文,不要急哈。